第5章 :身世
天色漸暗,皓月當空。
街市熱鬧起來,路上遍布玲珑的花燈,渭河水面船舫如織,霓虹潋滟。
水聲,琵琶聲,觥籌交錯聲,船舫上的歌聲……
君睦照例是牽着君婳的手,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和她走在缤紛的花燈間,同她一起猜燈謎。合月夫人則由景初和水韻陪着跟在後面。
戰火剛熄,黎民尚未從硝煙中緩過來,今年的祭祀較之太平盛世自然是清冷了些。
司冼捧着銅盆,奉幣官捧着幣帛,司爵捧着佳釀……大祭司揣着手站在伏羲像前一臉肅穆。樂舞的隊伍站在後面,身披紫紅色寬領大袍,頭戴五糧冠,手執羽和龠。
羽龠蹁跹,君睦的目光掠過熙攘的人群,看着伏羲廟前的樂舞,感嘆着蒙古鞑子造下的孽不知何時才能平複。
君婳抿了抿嘴角,乖巧一笑道:“如今修養生息是要緊之事,聽說仍有幾股鞑子蠢蠢欲動,一路南下燒殺搶奪,此番百裏将軍前來多怕是為此事而來。”
彼時,君千語一身淺青色對襟襦裙坐于庭院涼亭中,一壺清酒空對月,正用筷子敲盅擊節,酒盅裏月影顫動,将月光映在君千語臉上,清冽至極。
“咚”的一聲脆響,遠處一物飛逝而至,擊起酒盅一陣潑灑。
赫然是墨玉的佩環,系于寶色絲縧上,繡一方朱字:語。
君千語擡眼望去,只見幽長的廊道中,百裏肆翩然而至,水灰色直裰,笑靥清澈,憑然生出幾分儒雅的書生氣,完全看不出是馳騁沙場的浴血英将。
君千語微微有些驚愕,但不敢怠慢了禮數。
百裏肆莞爾一笑,入座。
“肆公子不去逛花燈,來我這僻林子做什麽?”君千語添了杯酒敬上。
“看多了,無趣。”百裏肆接過酒杯,悠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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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千語未接話,适才意識到京中子弟什麽場面未見識過?又豈會在意這小小秦州之景,比之京城,差之甚遠。
倒是自己愚昧了。
“我來秦州半月有餘,常聽人贊君家有奇女,單名一個婳字。那日在林中巡查恰救你于險境,後又拾得你簪子,自以為你便是君婳姑娘,且後才知……你是她姐姐。”
百裏肆頓了頓輕笑道。
君千語手中的筷子憑然落地,清明的聲響回蕩在幽靜的長廊中。
她清楚地記得那根簪子上挂着春芙繡牌,上刻一個“君”字。也難怪百裏肆會誤會,君婳的光環足以将她淹沒,鮮有人知君家還有一女,喚名君千語。
“今晚君婳在鳳舞閣獻舞祈福,你不去?”
君千語大方地扯開話題,不去深究百裏肆的話。
百裏肆搖了搖頭,狡黠一笑。
“以後有的是機會,君婳的事我沿途不過是聽聞市井之言,多有誇大,我想聽聽你怎麽說。”
君千語本是爽快的性子,可偏偏是問她君婳的事,而且這問的人還是百裏肆。不知為何心口堵得慌,手指撫過墨玉的佩環,沒來由的心頭一陣感傷,自己或許還是挺喜歡百裏肆的。
恍惚間又想起他說“那我就娶你吧。”
君千語甩了甩頭,不再深想,有模有樣地擺出一副說事的樣子。
“十六年前的一天,君睦,也就是我的父親,午後照例是背了手上山閑逛,在綿軟覆着厚葉的小徑上走着,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濕涼,忽而聽見身後有篤篤的腳步聲。回頭只見一只牝鹿走在君睦的腳印上,擡頭用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他。此鹿有九色,君睦不敢傷它。數月後的一個雨夜,君府門口傳來了哀哀的鹿鳴,老管家顫顫巍巍去開門,只見一只懷孕的母鹿躺卧在門口。管家讓丫頭叫來君睦,君睦一眼辨認出是上次山上見到的那頭鹿。牝鹿看見君睦,溫柔地叫了聲,旋即誕下一個通體晶瑩的女嬰,最後化作紛飛的花瓣消失得無隐無蹤。君睦知道這是他的孩子。”
君千語飲了口酒水繼續說下去。
“傾盆大雨驀地停滞,瞬間萬籁俱靜,女嬰緩緩睜開雙眼,微微一笑,細聲說道:‘歸去來兮,胡不歸!’自此與其他嬰兒并無兩樣。君睦聽懂了女嬰的意思,蒙古鞑子将被驅逐出中原。後來蒙古人跑了是有目共睹的事。”
百裏肆給君千語斟滿了酒,淡定地接下去。
“一日君睦在書房看書,聽得後院吵鬧,不久藝師便前來禀告君睦,二小姐在後院跳舞引得彩蝶翩飛,異香撲鼻。此時二小姐才八歲,君睦自是驚喜,一直未給她取名字,只因為是牝鹿所誕而一直喚名鹿兒,見她起舞的天真爛漫,如詩如畫,君睦便将鹿兒更名為君婳。我說的,可對?”百裏肆笑問。
君千語有些驀然,含糊地應道是。
這時碧落一路小跑來,傳話說君老爺讓廚子做了元宵,讓君千語過去。正撞見君千語同百裏肆在一道,愣了愣才緩過神來。
“同去吧。”
君千語起身欲走又轉身對百裏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