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2

下了整整一個上午的雨終于有偃旗息鼓的趨勢,街角黝黯,破開雲層的幾縷微陽照出一片氖氛濕霧水氣。

甘羅蹲身翻撿了一下屍體,确認他們是否死透。鬓邊散落的發絲随下蹲的姿勢垂到唇邊,刺刺癢癢,他剛想把頭發別到耳後,唐玦臨已搶先一步替他別上了苗疆常見的男子發飾。

他看了眼唐玦臨,問道:“哪來的?”

“我自己照着你原來那個的樣子打的。怎麽樣,我手藝可好?”

甘羅摘下銀飾細細摸了遍,一個沒注意,手上原本沾的血,盡數滲到銀飾的紋路裏,像給勾了一道朱砂邊。

“髒了。”甘羅淡淡道。他試着去擦拭,結果卻是把血跡整個暈開,糊了一片。

“你手髒,別亂抹。”唐玦臨接了過來,就着天上降水涮洗了一遍,終于把那點子血紅色給沖幹淨。

“好了,幹淨了,我再幫你戴上。”唐玦臨說話的時候,總有點笑的模樣,看的人暖暖的,但處久了,那點子暖意早就蕩然無存。

因為總是笑着的人,無法判斷他的笑是什麽含義。

“他們都死了,不會再來找你麻煩。”甘羅的聲音很輕,像雨絲。他長大了,比唐玦臨都要好看許多,雖然看到他的人都會想他要是笑起來估計會更好看,可長大後的甘羅總是和唐玦臨鬧別扭,于是他總是不樂意笑。

“嗯,我知道。你那兩條蛇真是厲害。”剛咬死了兩個人的兩條蛇這會兒都有些倦了的樣子,盤在甘羅身側,唐玦臨依舊一臉笑,伸手拍拍湊到他跟前的蛇腦袋。

甘羅垂眼緊咬唇,猶猶豫豫,還是問出口:“我這陣子都沒能跟你一起,你會不會哪裏不順心?”

“怎會呢,你不是生病了麽?我再斤斤計較,也不能去壓榨一個病人的勞動力。”唐玦臨傾身湊前,一個吻随随便便落在甘羅唇上。他側首躲過進一步的糾纏,繼續說:“我沒生什麽大病,你犯不着去搶那麽好的藥。”

唐玦臨眨眨眼,扳過甘羅下巴,對方表情有一瞬的驚訝和不耐,但很快忍了下來,轉成了一幅柔順的樣子。

這個人跟在他身邊也好幾年了,但他還是摸不透這個人的脾性。老有人愛說他們這些苗人,涉世未深天真淳樸,而唐玦臨卻覺得,正因為這些人涉世不深,才會像那些苗疆密林一樣,籠在色澤詭異的瘴氣裏,奪人眼球,又危險莫名。

雨勢漸緩,蛇的吐息萦繞在旁,有種腥甜腐爛的味道在發酵。甘羅撐的那把傘其實也擋不了多少雨,好在他也沒穿多少衣服,身上總歸幾塊布料,此時全濕透了,貼在肌膚上,襯得他越發消瘦。

他們現在貼得很近,唐玦臨什麽都看得清楚。手指碰到的地方,像浸在寒泉裏的玉石,滑潤膩手,又冷得不似活物,他嘆口氣,說:“你病很重,我要找最好的藥給你。”

“是麽?我不知道。”甘羅沒有像剛才一樣繼續甩開唐玦臨,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糾正唐玦臨的說法。

他才不是得了什麽病,當年跟唐玦臨出苗寨,自己擅自帶出了寨裏供養的兩條靈蛇。靈蛇乃守護寨子的靈獸,比尋常蠱獸,強上數倍,又與寨子的運勢休戚相關。他帶走它們,是為了唐玦臨,還是為了自己,已經說不清,只知道族長給像自己這樣叛寨的人準備的蠱,難纏得厲害。

唐玦臨來苗寨,原本只想尋苗疆獨有的蠱毒回去研究,不料他運氣有點好,想要的不想要的,該拿的不該拿的,他全奪了個幹淨,還沒受半點懲罰。

除非照料甘羅也能算得一件累事。

“我的小毒蛇,你快點好起來吧。”唐玦臨又笑了,這次是真笑,好看的眼睛彎成月牙,明明是個英朗男子,卻笑容美得能用清甜來形容。

語畢他捏住甘羅下颔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将他整個人拉了過來。甘羅猝不及防,下意識伸手撐在唐玦臨身上防止自己失去平衡,等想說什麽,話音全消解在溫熱纏綿的吻裏,唇齒厮磨,鼻尖相抵。

他明白唐玦臨是真的想要他能好好活下去。

可唐玦臨明不明白怎樣的活法對他而言才是好的呢?

五年前。

時值雨季,綿密不斷的雨落在密林裏,被盤根交錯的枝桠根莖攔截住,蓄在身體裏,小心翼翼釀出腐朽的瘴氣。雨不大,頭頂樹冠相疊如同天然的傘,因而也不用擔心淋雨的問題,只是這空氣裏水汽彌漫,像一塊怎麽擰都幹不透的抹布,嚴嚴實實裹住人,黏膩惱人,處處一股子漚爛的味道。

唐玦臨正挽起褲腳赤足走在林子裏。在苗疆,雨季雖的确不适宜穿靴子出行,但就這麽實打實踩在泥濘的濕土上,時不時就能感到有什麽滑不溜丢或細小纖維的東西爬過腳背,着實毛骨悚然。然而來都來了,往回走也是同樣的路況,只好硬着頭皮走下去

他很厭惡蟲蛇之類的生物,那些體貌古怪猙獰的毒蟲,從裏到外都透着異類與危險的信息。

尤其厭惡蛇,滑膩冰涼的鱗片,暗黃兇煞的眼珠,猩紅細長的舌尖,軟若藤蔓實際卻爆發驚人的身軀,還有那些迷惑人眼五彩斑斓的花紋。無一不讓他感到深深的惡心。

可他卻非得奔着這些東西來,神妙的蠱毒也好,詭異的蟲毒也罷,所有中原不常見的毒,他都要。

人活着總有那麽多身不由己,因而自己的好惡愛憎在所有的身不由己面前,全部都得淪為不值一提、率先放棄的東西。

唐玦臨握緊弩機,強打精神,繼續循着密林間那條不甚明顯的小徑走下去。他打探了很久,才找到要找的東西在哪個苗寨,那個苗寨就在這條小徑的盡頭,沒別的更近的路,于是他只好就這麽在沒任何向導的情況下,只身入了苗疆密林。

因為附近的漢寨,沒人敢踏足這裏,他出再高的價錢,都不會有人替他做向導。能給他指好路,已是因為唐玦臨的笑,實在是好看到能蠱惑人的地步。

他不能不笑,一旦不笑,就失了十分的神采,明亮的眼會像被夜風吹熄的殘燭般寂寥,那些所有蘊在笑容裏,叫年輕少女怦然心動的多情深情,會迅速轉化為十足的冷酷。

這世上,總是笑臉人好混一些的,哪怕唐玦臨是個殺手,還是個全然不知道義為何物,被自己的同行同門一并唾棄的殺手。可仗着一張好笑顏,他其實混的也不差,不過唐門弟子多愛佩戴的面具,他自然也是不會戴的了。

今天是他入密林的第三天,假如沒走錯道,那入夜之前,他該能看到苗寨的大門了,至于怎麽走進去,唐玦臨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弩機,覺得自己還是悄悄潛進去比較好。

南疆多信五毒教,普通百姓還沒什麽,就怕那些五毒教中人,生性睚眦必報,且擅馭豔麗毒獸。以及蠱,這種仿佛神話一樣的東西,奪人性命,剝人五感,甚至連人心也可掌控。

雖說未必運氣真那麽差,但假如真的碰到五毒弟子,自己這點機關技巧會不會不夠看?唐玦臨自嘲一笑,又檢視了一遍機括中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直接躺平了沒有更,這是補昨天沒發的,所以今天到晚還有第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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