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邢應苔花了一段時間和陳半肖講剛剛的事情。他希望陳半肖能幫招財看看。

陳半肖猶豫了一瞬,問:“你去我單位了嗎?今天是誰值班?”

邢應苔說:“去了,裏面沒人。”

陳半肖心想那龜兒子肯定躲在裏面睡覺,頓時有些難辦。

挂斷電話後,陳半肖‘哈哈’笑了兩聲,遲疑着說:“那個……我朋友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

裘祺青眯起眼,意味深長地盯着陳半肖,沒說話。

陳半肖道:“我走了。”

裘祺青說:“你怎麽走?”

“開車走。”陳半肖道,“你先回去吧,別管我了。”

裘祺青道:“你不是喝醉了嗎,怎麽開車。”

“……”

“你剛剛是騙我的?”裘祺青輕聲問。

陳半肖額邊冒出幾滴冷汗,他說:“我一聽英臺有難,不由被吓得清醒過來,剛剛确實是醉了。”

裘祺青沒吭聲。

陳半肖自我信服地說:“不過确實不能再開車了,我打車去,你走吧。”

裘祺青頓了頓,沖陳半肖的背影喊:“我想陪着你。”

“……”陳半肖轉過身瞧裘祺青,然而時間緊急,他的腿還在向前跑,離那人越來越遠了。陳半肖揮揮手,對他說,“我明天再找你。”

裘祺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陳半肖,眼裏盡是期待的神色。

不知道怎麽的,陳半肖不太想帶裘祺青去見自己的親人或者朋友。有些事情他心裏明白,但裘祺青不明說,陳半肖就裝作不懂。

裘祺青看陳半肖的眼神太過了,不裝傻的話,誰都看得出來。

在沒有考慮清楚前,陳半肖下意識就想拒絕,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對他說。

裘祺青已經明白了,他眼裏的期待就像是被太陽暴曬過的顏色,一點點褪去了。

陳半肖心中驀地一沉,張張口要說話。

就在這時,陳半肖的腳突然被一個硬物絆住,重心不穩之下他身體猛地向後倒,眼看要摔倒。

千鈞一發之際,陳半肖一個轉身,面朝地面,打算用手撐住,化去摔這一跤的力量。

可陳半肖面前是個到他小腿高的鐵欄杆,他這一轉身,肋骨登時撞到了上面。

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陳半肖慘叫一聲,軟軟趴在欄杆上。

裘祺青一驚,大步跑了過去,問:“怎麽了?”

陳半肖艱難喘息,面色蒼白,短短幾秒,他的臉上就疼出幾滴汗水。

裘祺青趕到陳半肖身邊時,急得不得了,也不敢伸手扶陳半肖。

只聽陳半肖痛哼幾聲後,突然破口大罵:

“我的媽呀,痛死我了!”

邢應苔挂了陳半肖的電話後,就在自己新搬的宿舍裏等他趕過來。

也不是他故意要麻煩陳半肖,實在是最近的寵物醫院離邢應苔這裏也有很遠的距離。畢竟很少有寵物醫院會建在大學附近,更何況陳半肖工作的醫院財大氣粗,霸占了幾乎全部的資源,沒有其他小醫院會來與它争鋒。

邢應苔吞了幾顆藥片,揉揉痛得像是要炸了一樣的頭,用手扶着牆壁,慢慢坐到床上。

其實比起招財來說,邢應苔的病情更适合被早些送到醫院。

他呼吸已經相當困難,連躺下這個動作都做不到,只能靠着床頭,勉強休息。

招財在床下繞圈走,口中發出焦急的叫聲。

邢應苔聽到後,拍了拍身邊,示意招財可以過來。

招財弓着身,用力向上一躍,輕輕落在邢應苔身邊。

因為脖子上有傷口,所以招財此時并沒有穿衣服,脖子上有塗抹藥水後留下的顏色。這貓小心翼翼地湊到邢應苔身邊,仰頭看着主人,聽他沉重而艱難的喘息聲,眼神中很是擔憂。

邢應苔伸手摸了摸招財的頭,然後閉上眼睛。

他大概是發燒了,很怕冷,而且眼睛幹澀滾燙。邢應苔閉目休息,好一會兒,突然覺得手心被拱了拱。

他睜眼一看,便見招財側頭撒嬌,喉嚨中發出模糊的叫聲。它大概是知道邢應苔精神狀态不佳,所以聲音壓得很低,反而讓人覺得它受了委屈。

邢應苔說:“招財,你別急,陳半肖馬上就會趕來,你不會有事的。”

然而陳半肖是不會過來了,當時邢應苔并不知道。

招財眼裏的擔憂更加明顯。

邢應苔閉上眼,平時呼吸這樣容易的小事,不知怎麽越來越困難。

邢應苔深深吸了口氣,一瞬間大腦空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等反應過來後,邢應苔被一陣急促到駭人的心跳聲叫醒,他嘗試着坐起來,可一種無法言喻卻深入骨髓的疲憊使得邢應苔無法起身。

招財急得在邢應苔身邊亂跑亂跳,又擔心自己的毛飛到邢應苔口鼻中,遲遲不敢上前。

邢應苔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剛剛已經昏迷了幾分鐘,險些斷了呼吸,他只是覺得胸口特別難受,呼吸很困難。

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用過敏來解釋了,可邢應苔也不想去醫院。年輕人,有什麽必須要去醫院的?

……崇善身體也不算好,可直到死也沒在醫院裏住過一天。

邢應苔閉上眼睛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人,有關那個人的一些事。

那個性格矛盾、剛烈偏激、一身反骨,叛逆到讓人難以接受的男人。

那人在黑暗中伸出一只蒼白的手,緊緊扼住邢應苔的喉嚨,聲音飽含痛楚與狠戾,陰測測地說:“我要你在這裏陪我一輩子。”

邢應苔無法呼吸,一時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幻境。

後來崇善曾經和邢應苔說,自己最喜歡騙人,而且又愛演戲,怎麽怎麽樣,後面邢應苔沒記清楚。

只有前面兩句還想的起來,而且深以為然。

邢應苔很長時間都不知道崇善原來是個這樣矛盾的人。他一直以為崇善溫和善良,明明比自己大那麽多歲,骨子裏卻還有一種文人特有的天真感,讓人忍不住去親近。

卻忘了崇善可是被人當成神經病一樣關在家裏,度過一個又一個暗無天日的光陰。

邢應苔的導師曾經誇過自己這位學生‘天資聰慧’。然而邢應苔回首望當初十幾歲和崇善相處的重重,總覺得那時的少年像是個陌生人。蠢笨到令自己咋舌的地步。

邢應苔不是白癡。他可能是看出過什麽東西的,但從心底一直就沒想過要去相信。一個人不想去信一件事,那麽無論有多好用的腦筋,也無濟于事。

為什麽呢?很簡單,邢應苔早就說過。

因為崇善以前,對他,真的是很好的。

邢應苔十七歲那年,正讀高三,學業壓力很大。他的英語水平不是很好,跟着崇善狠命學了一個月,背單詞背到夢裏都是字母。成績有所提高,可邢應苔不是很愉悅,因為精力有限,盡管英語分數上去,可其他科的成績還是退步了。

邢應苔壓力大,崇善也沒辦法,他有時候很不能理解一個在他看起來很順眼的單詞,為什麽邢應苔背十幾遍都記不住。

但崇善從來不嫌棄,盡管他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工作時間以秒計算。可只要邢應苔過來,無論崇善手裏有什麽工作、編輯怎樣催促,崇善都充耳不聞,只坐着陪邢應苔背高中生的英語詞彙。殺雞用牛刀。

邢應苔在桌前看了兩個小時的英語,而後長嘆了口氣,他用筆尖輕輕戳試卷,口中說:“為什麽我知道每個單詞的意思,可是卻讀不懂句子的意思?”

崇善說:“還是背得不熟。英語很簡單的,幾乎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思考的東西,只要多背單詞,肯定沒問題。”

邢應苔垂下眼,其實并不贊同崇善的話。怎麽會簡單呢?崇善看着簡單的東西,邢應苔要下多少苦功才能學會,崇善這樣輕描淡寫地一說,邢應苔當然不服氣。

崇善見他不再說話,便道:“累了就休息會,我這裏有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麽呀?”

邢應苔放下筆,緊緊跟在崇善身後,完全忘記了剛剛的不愉快。

崇善笑了,他說:“休息也是休息,我講故事給你聽。”

因為邢應苔厚臉皮讓崇善幫了自己很多忙,實際上崇善現在讓邢應苔做什麽他都不會拒絕。聞言,邢應苔輕輕‘嗯’了一聲。

崇善一愣,一瞬間搞不懂邢應苔怎麽會這麽容易妥協。真是的,他還準備了好幾種哀求方法,現在一個都用不上了。

邢應苔還說:“上次那個螞蟻的故事還沒講完。”

崇善深深看了邢應苔一眼,點點頭:“你還記得?”

邢應苔說:“記得不太多了。”

崇善無所謂道:“那也沒關系啊。”

他打開冰箱,在裏面撿了許多零食糕點,堆在一起,全都給邢應苔。

崇善看起來是很容易妥協的人,實際上性格十分強硬,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能得不到;他想給別人東西其他人也不能拒絕。

比方說手裏的這些糕點,他要給邢應苔,就絕沒有再收回去的想法,如果邢應苔不要,那也不再是崇善自己本人的了。

因此邢應苔也沒太客氣,跟在崇善身後,端着一個洗幹淨的托盤。

崇善思考了一會兒,很快說:

“是這樣的……”

公螞蟻完成了母螞蟻的要求。可它太疲勞了,累得一見到母螞蟻,就再也沒有辦法起來。它病倒了。母螞蟻盡心盡力地照顧伺候公螞蟻,可公螞蟻雄壯的身軀還是日漸消瘦,終于有一天它閉上眼,而且感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了。

那時公螞蟻想到母螞蟻之前說的話——

如果你有一天離開我,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最傷心的人留下的眼淚,都比不上我內心煎熬的萬分之一。

公螞蟻根本舍不得離開。他的靈魂不散,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他看到妻子以淚洗面,傷心欲絕。

妻子取出當初公螞蟻交給她的眼淚。原來與愛人生死相隔真的是最痛苦的事。

妻子的眼淚流也流不完,一滴滴融在原本的傷心之淚裏。

只有公螞蟻身體一半的眼淚,慢慢變得和他身體一樣長。

妻子哭了這麽久,公螞蟻覺得再這樣哭下去,她也會死。

明明是靈魂,可公螞蟻渾身脹痛。

妻子的眼睛裏流下了一滴血。公螞蟻知道她再也沒有眼淚可流了。

就在這時,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被濃濃哀愁包圍的公螞蟻。

崇善輕聲道:

“他,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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