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年前3

走出監獄探訪室的一路,白唯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機。他想要打電話給趙玄,這個最近重新回到他們所在的城市發展的好友。

就在剛才,白唯在探訪自己父親的過程中,有無數次想過開口。他想告訴父親,安天明買下了被拍賣的白家主屋。他想問父親,安天明為什麽要這棟別墅,對方是不是還準備再做些什麽?可最終,他選擇保持沉默。

他不能再像曾經的那個天真愚蠢的小少爺那樣凡事都指望着得到來自父親的保護,現在,白唯應該是一個相反的角色,他應該照顧保護自己的父親……盡管實際他根本做不到,他是如此不中用,完全不知道怎麽承擔為人子女的責任——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再依賴那個已經為他遮擋太多風雨,承擔太多責任的男人。

也許這是他為自己父親所做的第一件事——在能夠照顧父親之前,首先照顧好自己。

一直的忍耐,直到離開探訪室。然後,白唯再也承受不了那懸而未決的恐懼感。

他打開趙玄的通訊錄,愣愣看着好友的名字。事實上,趙玄幫不了什麽忙。在安天明面前,沒有人能幫得了白唯。可是,至少白唯不想一個人。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試過一個人面對任何事,就更不用說這讓他幾乎透不過氣的恐懼感。

然後——

就在白唯準備按下通話鍵的時候,他聽見汽車喇叭的聲音。聞聲望過去,看到李朗從路邊停着的保時捷上下來。

“今天是開放日,我猜你過來你看你的父親,所以順路來接你。”李朗站在車門邊對白唯說。

從來沒有一個人的出現能比眼前這一刻更觸動白唯的情緒。他下意識往李朗的方向走過去。

李朗立即察覺了白唯的不對勁。“你的身體在發抖,怎麽了,小白?”

白唯倒是沒意識到自己在抖,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想一定是因為天太冷了。“我們能上車嗎?”他問。

李朗沒有繼續追問,他很快繞道汽車另一邊為白唯打開車門。

等他們上車坐穩後,李朗沉聲開啓話題:“是因為安天明買了那棟別墅的事嗎?”

一直反複思考的那個人,他的名字被用實質的聲音道出口後,白唯忽然發現那異常刺耳。為此,他甚至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車廂裏的空氣太悶,導致他呼吸困難。白唯努力吸氣,想要讓自己好受一點。接着,他感受到李朗在晃他的肩膀。

“怎麽了?”白唯茫然地問對方。

李朗仔細觀察他:“剛才你驚恐發作。小白,放松下來。”

白唯默默想,什麽叫做驚恐發作?不過,他并不是那麽想要知道答案。事實上,他什麽都想不清楚,或者他什麽都沒有在想。

“小白,看着我。”李朗的聲音帶着某種強勢,使得白唯下意識遵從指令擡頭望向對方。

李朗直視向白唯的眼睛:“我不是心理醫生,不知道應該告訴你什麽。不過,如果是聽別人說的話,我應該還是挺擅長的。所以,你來說些什麽吧。”

白唯想了一會兒,他思考着自己該說些什麽,想說什麽,能說什麽。不過,當他開口時,所有的語言原來早已形成在那裏——

“其實我不怕他不放過我,甚至也不是太害怕他不放過我父親,但是,我怕他這個人……我沒有辦法停止害怕他這個人……”

李朗輕聲安靜反問:“就你所能想到的,你覺得他還會做什麽?”

白唯能理解這種思路,去設想最可怕最糟糕的結果,然後以此來決定是否自己真的有必要那麽害怕。可是,事情有時候不是那麽簡單的。“就我所想,他應該不會再報複我的父親。如果他想要的更多,當初就不會簡單送我父親進監獄——可現在的問題在于,他就是會做我根本想不到事情的那種人。這才是我最害怕的。如果我知道,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第一步,我會接受現實。是我父親曾經做的事情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我和他會負責。可能在……他看來,我們還沒有償還足夠。盡管我的看法不一樣,可我沒有能力沒有發言權,所以只能認命……”白唯的聲音越來越輕,因為他越來越不清楚自己想要說是什麽。

李朗在沉默良久後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安靜道來:“如果你不那麽喜歡他,也許就不會那麽害怕他。”

白唯覺得這個說法不準确。事實上,應該說如果不是他曾經無比信任對方,如今就不會害怕讓自己變得如此愚蠢的那個人。

“我害怕主要還是因為我太膽小吧。”最終,白唯不得不承認。

“如果有解決方案的話,你就不會太害怕未知的局面了。”李朗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這一提議讓白唯不覺疑惑轉過頭去:“解決方案?”

李朗點頭:“你說你不知道安天明會做什麽,但如果他真的還沒有放過你和你的父親,那麽,他勢必會繼續接近你,對吧?”

應該說,除非安天明真的想要他父親死,不然,白唯不太怕那些對方不再接近自己的報複手段。傾家蕩産,聲名狼藉,這些都比不上精神上的打擊。以欺騙為手段,以背叛為表現形式。尤其,安天明利用他的軟弱來打擊他的父親……

“——只要你在精神上武裝起自己,就沒有人能真正傷害你。”李朗的聲音打斷白唯的思緒。

白唯微微恍惚地擡眼望向對方。

李朗重新回到剛才的問題:“小白,讓我們假設,有一天安天明表示自己難忘舊情,他後悔了,想要和你重歸于好……”

白唯忍不住打斷,因為這個假設聽得他全身發冷,“他不會那麽做。”話雖如此,但實際,他終于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麽。李朗敏銳地找到了他內心恐懼的具體表現。

李朗語氣平靜:“就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他當然也做得出這件事。”

“如果是那樣……”

“如果是那樣,你會怎麽做?”

白唯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除了會彈鋼琴——哦,現在他連鋼琴都無法彈了,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彈鋼琴,也就是說,他徹底的一無是處,連保護家人和自己都做不到。

李朗沒有等待白唯的回答,他很快又說:“也許還是存在安天明是真心的可能性……”

“——不——”白唯無比畏懼地脫口,他意識到,聽到這句話才是最可怕的。

李朗任由白唯阻斷自己的說辭,他在靜默的片刻後,柔和地說:“也許,等你想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能怎麽解決問題之後,你就不會再那麽害怕了。”

白唯陷入思考。

或許,他找不到正确的辦法來解決問題,但是,至少他應該有不僅僅被動接受命運的勇氣。他應該有自己的主張,如果安天明真的還會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

當時的白唯不知道這件事真實發生在兩年後,不過,在兩年之前,他已經作出了決定——

他決定回避。

之所以那麽決定,主要是因為,首先,他不會反擊——那并不只表示他不會用一些惡劣的手段來進行複仇,準确說,即便有正當的方式,他也不會那麽做。畢竟,安天明的父母因為破産自殺身亡,而被送進監獄的他的父親,的确是有商業犯罪行為,他不是法官,不能裁決誰對誰錯,也不會去裁決誰對誰錯,加上他也同樣沒有能力裁決誰對誰錯,所以,對于他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回避。

在之前的車禍事故中,醫生的診斷白唯有輕度失憶的症狀,安天明對他進行調查,只可能知道他有失憶的問題,并不能确定具體丢失的是哪些記憶。白唯可以假裝自己忘記了安天明——這是為了讓安天明放心,安天明不需要擔心一個失憶的人會處心積慮實施複仇行動。

當然,如果安天明不相信,依舊不願放過白唯,那麽,“失憶”的白唯會配合對方的劇本回到對方身邊,然後找機會上演一出“死亡”的假戲。白唯希望自己的“死”能夠稍稍平息安天明仇恨的怒火。

——解題完成。

白唯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可是有一點點李朗說錯了。即便他找到了答案,他依舊害怕不已。

他想到或許有一天自己還會見到安天明他就害怕。他甚至害怕想起對方。他害怕想起那個冒險爬進他窗戶的安天明,害怕想起那個教會他騎自行車的安天明,害怕想起那個掐着他的脖子用充滿憎惡的冰冷眼神盯視他的安天明。

“小白……”

李朗帶着一絲遲疑的聲音讓白唯回過神。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深深凝視向白唯的眼睛,神情帶着微微動容:“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也不需要害怕。我……”

有那麽一瞬間,白唯幾乎以為李朗會說“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然後他會伸手擁抱白唯。如果李朗的确那麽說了,那麽做了,白唯大概會真的放下心來。他的心會變得不一樣。當白唯回視着李朗注視自己的眼神時,他明确感受到那個時刻,轉瞬即逝的一剎那——但那當然是足夠的。愛上一個人原本就是這世上發生得最快的事情。

然而——

“我相信一定有人知道該怎麽辦。”最終李朗那麽安撫着說,“所有的問題都會被解答,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結束。”

就在那個時候,白唯錯過了一個一輩子的時機。長達一輩子的時機,也是一輩子一次的時機。

很多年以後白唯回想起,他在回憶的畫面裏看到終于相交的兩條直線,之後,它們離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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