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禍福相依
“她們在裏頭乖不乖?有沒人鬧事逃跑?”
門外響起了男人的聲音,接着另一人附和“一切正常”,先說話的男人才滿意地誇贊了門衛幾句,“如果有人不安分,盡管挑幾個出來随你處置。”
嘎吱。
話音剛落沒多久,門就緩緩向內推開,先是邁進一只穿着黑靴的大腳,這間金庭坊的老板錢大嘴角挂着笑,目光掃視了狹小的柴房一圈,看到裏頭的人都面色憔悴,餓得渾身無力,點了點頭,很欣賞手下的辦事能力。
“你幹的很好,等到換班的時候,到賬房來支一兩銀子算給你的賞錢,記牢了,不管發生什麽,她們都不許出這裏,就是內急,也給我就地解決。”
錢大上前走到青禾跟前,彎下腰,右手兩指擡起青禾下巴,左右打量了幾眼,有些惋惜的嘆氣,“啧啧,可惜了這張臉了,要不是臉側落下了傷疤,這在我們坊裏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容貌氣度了。”接着又看了幾個人,心裏頭有了點掂量,轉身出了門。
門衛聽到賞錢,臉上美滋滋的,一看到十幾個女人立馬板起臉兇神惡煞地吼道:“老板的話都聽清楚了吧,別惹事,要不然小心鞭子。”
他揮舞了下手裏頭特殊制成的皮鞭,在空中揮舞的獵獵生風。
接着一天果然是滴水未進,沒有食物下腹其實還能忍耐,但連口水也沒有,柴房裏頭的十幾個人都嘴唇幹裂,從開始的聊天抱怨到現在閉幕養神,除了翻動身體的聲音,這柴房竟可以說得上安靜無聲。
到了第三天,這些人中身體虛弱的幾個少女已經處于半昏厥的狀态,這時才有人抑制不住擔心,爬起身用肩膀撞着柴房的木門,直到外面的人被吵得忍無可忍,才用力踢開門,手裏的皮鞭揮舞着一時沒察覺,直接甩到了走的最快的第一個女子臉上。
只聽“啪”的一聲,所有人都愣住了。
“啊——”
緊跟在後面的一個吓得尖叫起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向前一沖,正好頂到還未回過神來的男人胃部,對方被這麽用力一沖,早上剛吃下去的兩個肉包子和豆漿差點沒吐出來,他幾乎感覺到鼻子裏頭有熱流要湧出來。
“奶奶個熊——”
他才罵了半句手上的鞭子又飛了出去,那姑娘就低着頭,頂着對方的胃發瘋了一樣向外沖,完全不顧落在她背上的鞭子,被她們幾個這麽一攪合,守門人偏離了自己的位置,門口忽然露出了一個空擋,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快跑”,柴房內只要還清醒着的人掙紮地都起身要往外跑,只有青禾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裏,一聲不吭,紋絲不動,仿佛沒見到這一切。
最開始和她說話的那個少女也借着柴堆站起身要往外跑,見到青禾不動,有幾分着急催促她:“你怎麽不快跑,如果不逃的話,我們就沒機會……”了字還沒說完,就被青禾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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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這裏吧。”
青禾說完,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那個少女也很奇怪,原本她确實是要打算逃跑,可聽完了這個人說的話以後,腳步竟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蹲在青禾面前,瞪大了雙眼奇怪地問道:“為什麽?她們都跑出去了啊?”
青禾擡起下巴朝門外點點,“你知道我為何不逃麽?”
少女搖搖頭。
“因為根本逃不掉,那我們還不如乖乖待在這裏,少一頓皮肉之苦。”
“怎麽會?”
少女難以置信。
“柴房的位置一般都是在後院裏頭的,也就是說她們想要逃出去就必須經過人最多的前堂,那裏有多少護衛應該你心裏有數,我們這些人已經兩日滴水未進,渾身虛弱,就算是讓她們跑也跑不了多遠,雖然現在是出了這道門,但我相信,很快,她們又會回來陪我們的。”
“那你為何剛才不說?”
青禾又反問道:“難道我說了她們便會聽我的嗎?”
少女愣住了,她仔細想了想,如果她不是腳下發軟,動作慢了幾拍落在後頭,即便是青禾叫住她,她也會不管不顧地沖出門去。
青禾眼底露出幾分笑意來,“坐下吧,我們好好待在這,我猜着很快就能出去了。”
果然不出青禾所料,十幾個人逃出去也就一刻多鐘的時間,先後全被捉回來,渾身狼狽,有的□□在外的肌膚還帶帶着紅痕和腫脹,顯然是被人粗暴的擊打導致,剛剛被扔進來,有幾個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有小聲啜泣的,有失聲痛哭的,氣氛極為壓抑,也沒有人開口。
等到哭聲漸漸弱了下去,青禾才慢慢開口。
“大家不如放寬心吧,眼下這裏的人看管的守衛只會更加的森嚴,想靠着自己的力量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你既然知道,為何又要說出來,難道、難道覺得我們還不夠傷心難過嗎?”其中一個女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此刻還哽咽着,說話不連貫。
青禾搖搖頭,還不是十分肯定道:“我在這裏有認識的人,她在泷城還有些能耐,如果我能逃出去,我會設法救你們的。”
“真的嗎?”
“你不騙我們?”
一下子室內的啜泣全停止了,一雙雙含淚的眼睛都看着青禾。青禾反而倍感壓力,苦笑着說道:“誰知道能不能出去,我盡全力罷……”
說完門外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青禾做了個噤聲的嘴型,大家都各自分散開,一人蝸一個角落,看着門外沖進來幾個人。
“這麽不老實,抽就抽了,怕什麽?最開始鬧事的是哪兩個?”錢大猙獰着一張臉,兩撇小胡子幾乎要氣的飛起來,他手裏的鞭子甩了甩,砸在牆壁上發出很讓人膽寒的聲音來。
被踢到□□的門衛此刻頂着一張豬肝臉,神色難看地指了兩個人,錢大獰笑着,讓護衛将這兩個人給拉了出去,吩咐道:“給我用沾了鹽水的鞭子各打十鞭,我就不信了,這麽點記性還長不住!”
說完皮鞭的金絲握柄拍了拍自己手掌,眼神在青禾臉上掃了一圈,指着青禾和少女道:“聽說有兩人倒是很聽話,沒亂跑,是這兩個?”
門衛恭敬地彎着腰,回答了聲“是”,錢大又招來兩個手下。
“給我将她們帶走。”
青禾身上乏力,直接被扛在護衛的背上,她對着幾個盯着她看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做了個口型,那是在說她會信守諾言,接着兩人就被扛走了。
青禾被人扛着除了外院,上了樓,丢到了一間裝扮的非常用心的屋子裏。
這裏紫色輕紗缭繞,随着風飄起,看着頗有幾分的朦胧和神秘。
青禾在床上沒待上一會兒,門外就走進來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手裏捧着一疊的衣服,随後又進來幾個手裏提着熱水桶的下人,往屏風後的浴桶裏倒了水,轉身離開。
“姑娘,我是來伺候您沐浴的小環。”
穿着鵝黃色衣裳,五官稚嫩不過十二三歲的小環很小心地攙扶着青禾來到桶邊,替青禾解開衣裳,一板一眼道:“幸好姑娘沒有跟着那些不聽話的一起跑了,要不然還得在那裏受上兩天苦呢,老板最喜歡這個把戲了,把不聽話的姑娘關在柴房裏,不給飯吃也不給解手,讓人在裏頭待到崩潰求饒。”
三天沒有碰到熱水的青禾剛剛下了水,毛孔舒張的感覺讓她舒服的差點呻-吟出聲來,她懶懶地眯着眼睛不說話,不知道再想些什麽,小環剛見到新人,新鮮的很,一個人獨自叽裏咕嚕說了一大通,沒人硬盒竟也不覺得無聊,替青禾洗完頭發,擦了個半幹後就伺候她出水穿衣了。
門外又進來許多的丫鬟,放下托盤裏頭的碟子就弓身離開,一桌子留下十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和一份香滑軟糯的米粥,青禾的肚子才忽然恢複了知覺,一下子餓的痛了。
“姑娘吃完要好好休息,小環就在門外候着,如果有什麽需要就叫小環。”
小環離開後,青禾吃飯的速度才慢了下來,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那個錢大的意思是她很乖很聽話,給個棒子再給她顆糖,要她晚上出去接客了。
青禾忽然眯着眼睛冷笑起來,腦海裏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想法,才開始慢條斯理地開始吃飯。
畢竟要吃飽喝足了,才有精力逃跑麽。
※
夜幕降臨,門口挂着的紅色燈籠又亮了起來,冷清的金庭坊也開始了一日的熱鬧。
金庭坊門口忽然走進來兩個穿着護甲,腰上佩刀的士兵,客人和這裏的舞姬都紛紛讓出了一條道。
在這泷城裏,最受尊敬的不是商旅,而是士兵。即便是沒有爵位軍銜在身的普通士兵,只要來到泷城,都會收到款待。
這兩個士兵剛進來,門口迎客的媽媽桑立馬扭着已經不細了的腰肢款款上前,風情萬種地嬌嗔笑了笑,嬌滴滴道:“什麽風把二位軍爺給吹來了喲~”
其中一個高壯些的士兵,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來,正色道:“媽媽,我這趟出來可有任務在身。”
這媽媽桑一聽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嚴肅地引了他們來到一張空着的桌子坐下,才問道:“發生了什麽?”
“你這裏最近有沒見過一個外來的姑娘,長得白白淨淨,魏國人兩日前來過這南街,聽說身穿着灰綠色的衣裙,媽媽,你有什麽消息嗎?”
媽媽眼睛一轉,手帕跟着甩起來,不解問道:“這位姑娘犯了何事?”
“我們怎麽知道,上頭怎麽吩咐怎麽來呗。”見到媽媽桑搖頭否認,拍着桌子道,“給我來壺酒,再來一疊酥肉和脆皮花生。”
媽媽桑微笑着應了下來,見到一個路過的護衛,拉到一旁吩咐道:“你去二樓‘飛雪’給我攔住那屋子裏的人,讓她們不許出來,快!”
媽媽桑給推着護衛往樓上跑,忽然就看到“飛雪”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清秀佳人,她連忙催促,卻被人發現。
青禾剛剛走出來,就聽到“快點”的催促聲,下意識往聲源一看,眉頭立馬皺起。因為她看到了朝着她跑來的壯漢,她旁邊跟着小環,身後還有個看住的護衛,如果那個男人跑到面前,就是腹背受敵,那麽就沒有機會逃跑了!
電光火石間,青禾推翻了原計劃,決定冒險一搏!
“哎呀——”
青禾忽然扭傷了腳身子往後一倒,被護衛扶着,她轉身彎腰就要行禮答謝,右手握拳就是一個猛力出擊,目标是男人最為脆弱的命根子,只聽耳邊一聲慘叫,青禾轉頭就要跑。
小環吓得有些呆,見到青禾逃跑連忙張開手臂擋在面前。青禾雙手交叉護在胸前,毫不猶豫地向前沖去,小環矮了青禾半個腦袋,年紀還小,身量單薄一下子被撞的倒在地上,青禾非常迅速地提起裙角就往另一個方向的樓梯跑去。
趁着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跑下了樓。
她的目标正是大堂靠門口處的那兩個官兵,她早在走出“飛雪”房門的時候就已經掃遍樓下大堂,鎖定了目标!
“來人,給我捉住那個丫頭,她要逃跑——”
媽媽桑尖聲叫出來,指揮着護衛丫鬟齊齊上去阻擋青禾去路。客人全都好奇圍觀,畢竟還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捉人的,不知道是不是金庭坊的新鮮游戲,看着挺抓人。
見到兩個小丫鬟攔在前路,青禾從旁邊桌上搶過酒壺就往她們身上扔去,為了防止被砸中,兩個丫鬟全都側身躲避,等到回過神來,青禾早就繞開她們往前跑去。
本來好好在吃着花生,喝着小酒的兩個官兵,一下子被大堂內的混亂所吸引住了注意力,擡起頭看向混亂處,原來是在抓人。
其中一個玩笑說道:“這真可以算得上是金庭坊即興節目了。”
另一個道:“有道理,每個月都有想要逃跑的姑娘,可最後逃出去的卻沒兩個,啧啧,來我們喝酒!”
說完幹了一杯。
“你說她是不是要到我們這裏來?”
另一個奇怪轉頭,卻發現青禾果然是沖着他們這裏跑的,而且還揮着手想要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兩位軍爺,我叫青禾,許青禾,求你們轉告穆歸将軍,說故人求唔——”
話還沒說完,青禾就被大漢捂住了嘴,雙手反剪束在身後,劇烈地掙紮着,嗚咽聲不斷傳出來。
“哎,大山,我沒聽錯吧,她說她叫啥來着?”
林山忽然一拍桌子,大喝道:“許青禾!她說她叫許青禾!”
陳绮唰的站起身,伸出手連忙喊住大漢:“你們站住!”
媽媽桑扭着腰攔住兩個,嬌笑道:“兩位爺,是我招待不周嗎?不如找兩個姑娘陪陪你們可好?”
林山皺着眉頭冷冷瞥了她一眼,“公務在身,改日再說。”
“你,将她放了。”陳绮搭腔道,手指着捂住青禾嘴的大漢。
“兩位,這可是我金庭坊剛進的姑娘,還沒馴好,讓你們見笑了,還不快給我帶下去!”媽媽桑喊完,又柔和聲音道,“你們要真是想要……”
“大膽!”林山怒拍桌子,“這可是穆歸将軍傳下來的命令,你一個小小的妓館前堂媽媽桑竟然敢抗拒不從!”
雖說兩人偶爾回來這金庭坊放松放松,這裏媽媽特別有眼力,每次會挑漂亮姑娘作陪,送多出分量的飯菜,但軍令不可違,這不是私情可了,若是被人揭發,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陳绮忽然扯了扯林山的衣角,使了個眼色,“既然媽媽如此說,我們多年交情當然信你,不過天色也已經晚了,再不回去,恐怕會受罰,我們先走了。”
二人剛一離開,媽媽桑了臉色一變,連忙提着裙子小步跑向三樓錢大所在。
※
林山、陳绮剛回軍營,就向上禀告自己所見所聞,立馬被帶到了穆歸的帳篷裏。
“你是說,她被金庭坊的護衛給綁走了?他們還不肯放人?”
在場的幾個人,幾乎可以感覺到氣氛突然變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跪在地上的林山陳绮二人都沒敢擡頭往上看,只聽穆歸又問道。
“你可曾說過是我要的人?”
“是,屬下已經說過。”
“是嗎,很好,我曉得了,這件事,你們做得很好,但是——”穆歸從首座上站起身,大步走下臺階,來到兩人面前,冷聲呵斥,“擡起頭來!”
穆歸面沉如水,眼神鋒利如刀。
“當職偷懶,該如何?”
兩人心中暗自叫苦,對視一眼,齊聲喊道:“杖責二十。”
“很好,你們還記得。那麽輪到你們外派,卻跑到金庭坊裏頭去吃酒玩女人,可算是玩忽職守?”
二人低下頭去,心裏分外羞愧。
穆歸冷哼一聲,“但看在你們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找到了人,免去二十大板,罰你們這個月都不許再踏出軍營半步,否則各二十軍棍。”
“謝将軍——”
兩人正要退下,卻聽到穆歸緩和了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也說過,誰能找到青禾,我賞他一百兩銀子,既然是你二人共同找到,便一人五十吧。”
本以為是禍不是福,卻沒想到反而多得了五十兩雪花銀,二人不禁對将軍更為欽佩。
結果才剛踏出帳篷,就看到同一營的一名士兵匆匆跑去帳篷,聲音從裏頭有些模糊地傳出來。
“禀将軍,金庭坊錢大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