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诏書
剛用過晚膳,青禾本想帶着小湘兒去了桂園消消食。可看到園中桂花開得正好,小湘兒嘴裏又開始念叨起桂花兒糕來,青禾忍不住想起青陽跟小湘兒一樣最喜歡吃這些甜食,轉而帶着小湘兒去了十一殿下永炎的住所。
倆人剛到門口,恰好遇到了正要出門的永炎,已經跟随着他的青陽。
時間是把刀,磨得人面目全非。
兩年多的時間,初見時天真無拘的皇子永炎如今也已經學會了收斂自己的情緒,走起路來也頗有皇室風度。見到青禾只是略感意外的點了下頭,他對青禾的接觸也只是因為自己伴讀青陽的緣故,沒多少往來,所以不親近但也不算太冷淡。
“我本想去永壽宮見見皇祖母,既然碰到了,便我自個兒去吧,青陽你留下來。”
永炎揮手攔住青陽,自己帶了六個随從朝着永壽宮揚長而去。見到他消失的背影,青陽才像是解放了一般整個人松了下來,笑拉着青禾的袖子往交致殿裏走。小湘兒多日也沒見到她這個小舅舅,當即伸出了兩只白乎乎的手臂,“抱抱——”
于是青陽順手接過小湘兒,抱着往裏頭走。
小湘兒年紀小,正是好動的年紀。青陽跟在皇子身邊做伴讀小心翼翼,也消瘦的很,再加上從小被文莊太後好吃好穿的喂養的白白胖胖、玉雪可愛,抱在手中這分量也是不容小觑。青陽的鼻尖都冒出了汗,青禾見着掏出腰間的手帕,笑着給青陽擦了汗。
“姐,我下午跟着殿下去見了穆……二白。”
宮中行走,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關乎自身性命,二白這樣低賤的稱呼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不僅是青陽自己的錯,甚至還會牽連永炎。二白這個稱呼,似乎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
青禾的心像是被什麽啃咬一般,密密的發疼。她走了一半停下腳步,将抱着小湘兒的青陽整個人攬入懷中。小湘兒卻覺得好玩,手中絞着青禾的頭發,笑聲清脆的像是銀鈴,将兩個人都感染了一般,青禾松開手,拍了拍青陽的腦袋。
“她可還好?”
“看着很好的樣子,只是人黑了許多,但也瘦了許多,可是很是意氣風發,身邊總是圍繞着人,很受歡迎。”
腦中似乎想象出了那幅畫面,青禾心中又是替她高興,可還有着一分隐秘的酸疼。
正如游子近鄉情怯,青禾眼神閃爍地看着青陽,一直猶豫問不出話來。反而是青陽早看出了自己的姐姐要問的什麽,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來,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小繡囊。淡粉的緞子上繡的不是什麽比翼鴛鴦鳥,并蒂連理枝,而是一只活靈活現的白色小貓,溫馴地趴在那兒半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青陽好奇道:“二白趁着無人塞給我,說是見到她就給你,還說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還說她全部記得,姐,這是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精致的小錦囊觸手綿軟,青禾松開繩帶往裏頭看了一眼。入目是一片深色的陰影,她手指忍不住地摸索着,腦海裏回想起了兩人的約定。
女子和女子的結合本來就有悖倫常,是不會受到衆人祝福的。青禾曾經以為她對穆歸只是一種親人的情愫,可在與她相識的一波三折中,她才漸漸發覺了異常。
離別是一種痛,難受,思念,甚至還未分別就已焦慮。遇險心裏最先記起的是她,迫切,期待,在等待中煎熬,在相見時淚濕衣襟。
會不知不覺的關心一個人,會無時無刻的記挂一個人,會愁腸百結的只為一個人,為她喜,為她憂,為她哭,為她笑,讓一個人的情緒牽着自己走。
會想要留點什麽……讓自己心安。
于是,才有了那一夜。
“我的母親身體異于常人,她說她的家鄉是個神奇的地方,她意外來到了這裏,才發覺自己的不同。”
還記得兩人的發絲糾纏着鋪了一床,她伸出□□的手臂,紅着臉問。
“哪裏不同?”
“她能夠使得女子受孕。”
“姐,姐,你想什麽呢?”
青陽看着楞在原地的青禾,奇怪的喊了幾句。青禾下意識就将繡囊往懷裏一塞,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
“姐,你好像很緊張它。”
青禾捂着胸口繡囊的位置,緩緩從胸口呼出了口氣,“是信物,我說如果平安歸來,把它還給我。”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裏頭放的正是二人頭上絞下的發絲編成的,是信物。
“姐你很想二白吧,聽殿下說,明天封賞過後,會再宮內舉辦慶功宴,到時候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這個青禾也有耳聞,很難說她此刻是什麽樣的心情。當初從泷城回京的途中,她少有胃口,又吐又惡心,本來以為是水土不服,可大夫卻囑咐她孕中的女子要好好休養,切不可勞作過度,青禾當時可真是晴天一道霹靂,将她驚的三天回不過神來。
誰能相信女子能使女子受孕?她當初本以為無稽之談,可最後卻在穆歸的安排下在一個小鎮産下了湘姐兒。
這樣的事怎好到處說?又有誰會信?
後來青禾将穆歸的手書給了文帝,文帝得知了在泷城發生的事,心中對青禾頗感同情,誤以為她受到了賊人侮辱。信中穆歸以軍功請文帝照顧好她們母子的反感,也因為這憐惜而沖淡了許多。
“姐,我好久沒出過宮了,我什麽時候能去你的新家看看?”
“到時候約了二白,我們一起去。”
青陽一聽能夠出宮,笑的不見了眼睛,顯露了幾分孩童才有的稚氣。
青禾回來後就幹起了将泷城貨物和京城貨物兩地交換倒賣的買賣,組織了一只商隊。商隊內的人全都是穆歸提供的,武藝高強,不怕賊人來搶。每年利潤能有三五倍,很快青禾在京城裏就小有家底。正好有戶人家有事要回老家,将宅子盤出去,被青禾買下,就此在京城落了戶。
兩人難得可以好好聊聊,青禾在青陽所住的地方開了竈,做了幾道小菜。還是如同以往,青禾飯後考察青陽功課,等到永炎也用過晚膳從永壽宮回來,青禾也恰好準備告辭。
青禾拉着小湘兒轉身要走,耳朵尖聽到永炎和青陽的對話,一時間腳步踯躅了起來。
“我聽說這回大敗,金國送了個公主過來準備和親,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之前脾氣那麽硬,現在又做出這幅樣子來,可真夠無恥的。”
“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說不定這公主将來會是皇上的妃嫔,除了這個,她還是一國公主,殿下更應該謹慎才是。”
青禾在拐角之時最後一回頭,看到永炎嘟着嘴,之前那張少年老成的臉早就不見了,很不滿地接過青陽遞過來的茶水,不耐煩地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比我阿嬷還啰嗦。”徹底被牆給擋住,漸漸那殿中的動靜也消失了。
公主?和親?
金國有幾個公主?來的會是誰?會是馥雅嗎?
青禾心中着實好奇,對明天魏文帝的傳召更加的期待起來。
※※※
第二天天還沒徹底亮起來,青禾就已起床。
原因無他,門外候着一位皇帝派來傳話的太監公公。要青禾洗漱完畢,到正清殿外等候傳召。
而正清殿,就是文帝早朝和文武百官議政之處。
“姑娘且現在這候着吧,等皇上傳召。”
公公說完轉身便離開,青禾心中納悶,百思不得其解,但還只能乖乖在門外等着。這時候,百官陸續上殿,路過青禾身邊,紛紛側目好奇打量,轉而低聲私語。
伴随着太監尖銳的一聲“上朝——”,青石鋪就的光潔地板上呼啦啦跪滿了人,青禾站在殿外拐角處,不能影響衆人上朝,只能透過雕花木門的縫隙往裏頭看。
“召穆歸、陳開陽、葉平、程如峰、李毅等人觐見——”
“召金國公主高馥雅觐見——”
“召許氏青禾觐見——”
诶?召她觐見?
雖然早已經心中有數,但青禾還是驚訝地遲疑了,直到剛才領她來的太監公公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來,鞠躬哈腰地求着她快些走,她才意識到自己确實沒聽錯。
青禾遲疑問道:“公公,皇上召我何事?”
公公道:“雜家怎麽知道,姑娘快些走,別耽擱了群臣。”
這是青禾第一次,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她以平民女子的身份進入到皇權至尊的議政大殿正清殿,看着文武百官跪拜天子。
“末将(民女)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男人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幾分缥缈感和沉重的威嚴,在空曠而高遠的大殿上傳蕩,回音袅袅。
“免禮。”
“謝陛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征西将軍穆歸,英勇無敵,足智多謀,擊退強敵,保衛邊境,朕心甚慰,特此冊封為……英勇王,賜安化府。”
念召的李永福驚愕一頓,引得穆歸猝然擡頭,卻在接觸在文帝冕冠琉璃珠時,雙手交疊,以額扣地。
青石沁涼,一如她心。
穆歸高聲道:“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