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市
那天的月亮又圓又大，小鬼早就很興奮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柳下殊被他吵起來，面無表情地站在小鬼身邊。
這回他沒有提燈。
手邊什麽都沒有。但是小鬼隐隐知道他身上還是有冥火的氣息，只是沒讓鬼看出來。
這回柳下殊很難得聽了小鬼的意見。
想到能請得柳下殊陪同自己，小鬼還是一陣難以形容的狂喜。
那天孟婆把他送回來，雖然孟婆并沒有多說什麽你不來就會後悔這樣的話（因為她只說了一遍），但是一路上各種鬼的歡天喜地已經深深地感染到了小鬼。但是一想到只有他一個人去，小鬼就不想去了。
（孟婆：我們不是人？不能陪你去？衆：對啊，你不是人。小鬼也不是人。）
所以，後來他就鼓起勇氣敲開了柳下殊的門，對着柳下殊要他陪。
而柳下殊居然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他怎麽就同意了。
大概是被小鬼大大眼裏的渴望蠱惑了吧。
在小鬼難以控制的偷笑中，另一邊的柳下殊正在發呆。
是的，發呆。
他一般都是在入定修煉，但是這次，難得發呆。
他想起從前的日子，這個院子還不是那麽空曠，而那個女子還沒有離開，他們也是這樣，呆在這個院子裏，靜靜等着赤月爬上天空，然後等着鬼門開，他們就去鬼市，在人群中穿梭，看着那些沒有修煉好的小妖露出尾巴，看着那些倒黴誤入的人類一臉震驚。
那時候沒有什麽可憂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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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沒有什麽可憂慮的。
“當當”這是孟婆的砸門聲。
小鬼小跑着去開門。
立馬就傳出她的大嗓門：“出來啊，掌燈使。今兒個好好逛逛百鬼夜行之前的最後一次鬼市大集。”
柳下殊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赤月圓滿，光華流轉。時不時有流濺的星火飛下，那是滿月才有的精華，無數的鬼魂争搶着、歡呼着——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而東門之外，慢慢打開一個縫隙，越來越大，滿懷高興的鬼魂們一齊湧入，迎接這鬼節之前的鬼市。
鬼市，大名三途河鬼市。
是三界很有名的交易場所。它是很罕見的百無禁忌之地。這意味着，它允許任何生靈進入。它不是天生就存在，而是由神靈開辟的場所。
鬼市的一個入口是在鬼街。
就在東門之外，忘川之畔。
小鬼剛剛一進來就被高高伫立的銅人吸引了目光。
那銅人高三丈許，全身青鏽，曾經的光滑摧殘俱已被人間風沙抹幹淨了，而今只有一身滄桑，它高高頂着一個大盤。
唯有一個銅人。
而令小鬼震撼的是，它一直流着淚。黑灰色的鉛水重重地從他的眼裏流下，而後一直掉落，直到砸在地上，化為灰燼。
它面無表情，可是小鬼所見的，俱是傷悲。仿佛是一個悲傷的人被困在銅像裏，不能笑不能說，拼盡了全力，也只能面無表情地流下鉛水。
“啊，這個銅人還在啊。”
孟婆掃了一眼，淡淡地說。
“那個傻子還沒有走啊。”
小鬼艱難地挪回視線，好奇地看着孟婆。
可是孟婆這次雖然收到了他的信號，但是就是不想合作，什麽都沒有說。
倒是旁邊的畫皮鬼，已經歡笑着往前飄了。
“啊啊啊啊，今夜有天纖羽大師的店面呢~~~(★ω ★)”
飄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這已經不是鬼街了，她可是還穿着一身對襟襦裙，淺淺的粉紅點綴在靛青的裙面上，腳上是一雙粉嫩的繡花鞋。一身可是超級大家閨秀呢。所以她還畫了很精致的妝容，秀發如雲，雪膚花貌。當真是一個美女子。
如果她能安靜點顯然更符合人設。
這當然她也意識到了。所以，很快她就下沉，落在了地面上，裙面之下的雙腳沒有着地，但是看着像是美人在緩緩行走了。而且還是一個具有良好家教的大家閨秀哦，因為她連裙擺都沒有搖晃呢。
“是嗎？真的有天纖羽小姐嗎？”
孟婆連連追問，她的臉上後悔不疊，早知道天纖羽小姐會來，她，她就多帶一些冥幣了。
這樣就能買到天纖羽小姐親手設計的衣服了。
旁邊的小鬼就這樣看着話題被兩個興奮的女人拐到了他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他們之間，不知不覺就成了孟婆和畫皮鬼沖在前面，而柳下殊不緊不慢跟着，而小鬼緊緊貼着柳下殊。後面是一群傻鬼的大呼小叫。
漸漸的，鬼魂變少了。其實不是變少了，而是分流了。紛紛落到地面上，像一個人一樣正常地行走，當然有走得喜不自禁落下淚來的，也有不耐煩重新飛到天上的。
因為這裏和人間很近，所以落在地上和生前的行走的感覺很像，都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而小鬼也看見赤月的光芒越來越弱，直到沒有。而越往前，就能感覺到人間的氣息越來越重。
然後，一輪銀盤挂在天上。
小鬼好奇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最終還是沒有看出來除了顏色，那個月亮和赤月有什麽不同。對了，它沒有像赤月一樣，散發着星子。
而後就是吵吵鬧鬧，熙熙攘攘。無數的聲音湧進耳朵，無數的人影立在身畔。
某一刻，當他們穿越某一條線，他們就忽然置身于人群之中。
“哇喔！”小鬼終于是忍不住喊了一聲。孟婆聽到就笑了。這可算是有個孩子的模樣了。
他迫切地拉上了柳下殊的衣擺，柳下殊沒有甩開他，還是自顧自走着。
“等等我，皇兄。”他連忙追上去。
人群太多，他只是落後了一下，被重重人影中就硬生生差了一大截。
他邁開腿跑向柳下殊時回頭一看，不知是何時，那個銅人已經不見了。
他們和孟婆畫皮鬼失散了。
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跟着柳下殊了。
本來是應該擔憂或者不安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小鬼倒是很高興。這種情緒他毫不掩飾。
柳下殊第一次看到小鬼笑了這麽多次。
看到糖葫蘆的時候他一直流口水，眼巴巴看着，也不叫他買，就只是看着。柳下殊居然很體貼地停駐了，讓小鬼可以看着糖葫蘆流口水。
柳下殊路過人間的時候，看過太多的熊孩子，尤其多的是熊孩子各種打滾撒潑求糖求玩具，但是他還真不了解小鬼，長居深宮大院的小鬼壓根不知道這世界還有貨幣這種東西。
所以他就只會流口水了。
然後柳下殊就買了一串冰糖葫蘆，遞給小鬼。
小鬼眼睛一亮，就學着那些路過人一樣，拿起來，舔一口，眼就眯起來，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
居然就這樣笑了。
鬼市人是真的多。但是裝成人的更多。
小鬼走着走着，他一手拉着柳下殊的衣擺，一手握着糖葫蘆，專心致志地吃着。壓根不理人。
從他的高度，只能是看到一堆又一堆的大長腿和裙子衣服，他沒有什麽興趣。
忽然地，他就看着一邊走着的長袍下，一小簇紅毛露出尖尖的一角。那人的長袍是真的很長，都蓋住了腳面，本來應該嚴嚴實實地蓋住了紅毛的，但是那個紅毛就是不安分，随着那人的行走，在袍子一撮一撮地，頂出一個個小尖。最後，甚至是悄悄地撩起了袍子的一角。
小鬼全神貫注地盯着那撮小紅毛，看着它膽子越來越大，甚至已經不滿足只是露出一個小角了。慢慢伸長……伸長……
咦？縮回去了。
然後袍子在一個攤位停下。
那撮紅毛就開始偷窺……偷溜……
小鬼也停下腳步。
柳下殊也就停下來。
他看着小鬼忽然放開他，猛地上前幾步，沖到一個人身後，狠狠踩了幾腳！
“？”
“吱！！！！！”這是某種慘叫聲。
“！！！”柳下殊心裏是驚訝的。
他看着小鬼一臉受驚吓的樣子，小鬼吓得倒退了兩步。而他面前，是一條已經炸毛的毛茸茸的紅色大尾巴。
“嗚啊啊啊，誰踩我尾巴啊啊啊！！！！”
那人，哦不，那妖，連忙轉過身，抱着他的大尾巴，淚眼汪汪地哭訴。
因為他還是人身，所以抱着比例不符的大尾巴之後，整個人的重心就不穩了，所以就往旁邊一倒。
滾了幾圈，滾出一地逶迤的衣服，地上就只剩下一個紅色的大肥狐貍了，三只尾巴，抱着其中的一只用力地瞪眼。
原來是一只修煉不到家的蠢狐貍。連尾巴都藏不好。
但是他現在才看出來……柳下殊很隐晦地看了一眼小鬼。
這小鬼還有熊孩子的天賦。
這下小鬼完全不怕了。或者說，有柳下殊在他根本就是不怕。但是惹了一個有尾巴的怪人和惹了一只蠢狐貍帶給人的感覺肯定是不一樣的。
所以小鬼居然還上前了。
蠢狐貍對于這個踩了他尾巴的人類沒有一點好感，但是當這個小鬼上前的時候，他就驚恐地發現，仿佛是某個巨大的怪物向他走來。天敵？怎麽會？這壓根就是天！
所以蠢狐貍完全沒來得及再看一眼小鬼，就喊了一聲：“媽呀！！”淚奔奪路而逃。
小鬼看着那只紅色狐貍逃走。抿了抿唇，朝狐貍一指：“跑了。”
難得，說話了。如果是孟婆一定會忙不疊地接話。但這是柳下殊，所以他只是一點頭，然後就邁開步子，走了。好像那個放出威壓吓跑了蠢狐貍的不是他一樣。
小鬼連忙跟上。
至于為什麽要吓跑蠢狐貍……因為他懶得再等小鬼了。
掌燈使就是這麽任性。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鬼街是柳下殊和小鬼在冥界住的地方，鬼街大道是特殊的道路，只能用走的方式走進去并出來。鬼市是一個空間，人妖冥三界都有接入點可進入的只在月圓的時候開啓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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