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要什麽,我給你買。”

他話落,知眠心中五味陳雜。

他說得輕輕松松的。

也不問問她遇到了什麽事,她需要什麽。

錢的确有效,但卻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

半晌,知眠只道:“我不缺錢,現在有個稿子要我今晚完成,我必須得走。”

她執意如此,男人末了開口:

“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今晚他是主角,他走了算怎麽一回事,“要不然我讓程立哥送我回去吧。”

“也行。”

段灼的指尖在她掌心勾了下,壓低聲音:“讓他送你回家。”

話中富有深意。

知眠腦中飛快閃過什麽,旁邊就傳來諸葛宇調侃的聲音:“小段,你拉着女朋友講悄悄話,當衆秀恩愛啊!太過分了!”

許多人聞聲看了過來。

知眠起身,對男人道:“我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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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和在座的打了聲招呼,有人訝異:“什麽事這麽着急,嫂子你再喝兩杯啊?”

她道:“不了,工作上有點事。”

“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是平時的兼職。”

“噢,這樣啊……”

待知眠走後,諸葛宇湊到段灼旁邊,“你是不是虐待人家小酒了,不給生活費,她自己還需要出去兼職賺錢?”

段灼冰冷的眼風掃了過去,“你覺得呢?”

他想到他這幾月轉到女孩卡裏的錢,她都沒動,問她她就說自己掙得夠花。

諸葛宇摸了摸下巴,笑,“你家妹妹真好,想起以前我的幾個前女友,恨不得讓我天天給她們買名牌,榨幹我的錢包,真想不通我都遇到什麽樣的。”

段灼扯起嘴角,“這還想不通?”

“什麽意思?”

司馬誠湊了過來:“有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諸葛宇:“滾。”

知眠走出酒店,看到黑色賓利已經在此等待。上了車,說了回蕉星洲後,她靠在椅背上,歪着腦袋看向窗外的夜景。

思緒紛擾。

回憶交織。

她不知不覺想起七年前,霖城只是個普通的城市,經濟剛剛起步,還沒有如此繁華絢麗。

那年——

她也才剛剛遇到段灼。

那是準備上初三的暑假,父母離開人世,如同被踢皮球般在三個親戚家踢來踢去的知眠,拿着僅有的三百塊錢,逃離了五年以來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帶出來的行李,只有幾本課本,幾件夏裝,母親最喜歡的一本茶葉品鑒書,和父親在一次南極科考中帶回來給她的珊瑚形狀的小石頭。

她跑了出來,一個人在這個城市裏到處亂撞,如同初生的牛犢,懵懂而無畏。

她覺得不會再有比以前更加卑微戰兢的日子了。

她就是死,也不想死在那群親戚家裏。

住不起賓館,她走到一個老舊小區,看到一家門前貼着招租信息,立刻找了上去。

房東大姨剛開始看她年紀小,還以為哪來的小屁孩來鬧着玩,給了她片西瓜,“小孩子趕緊回家啊。”

她急忙把折疊好的錢一張張從錢袋裏掏出來:

“阿姨,我有錢!”

她仰着臉,一臉堅定:“我要租,先租一個月,可以嗎?”

她編了個謊,說是來霖城找親戚,親戚在外地有事,先給了她一筆錢,讓她租個房子,過段時間就來接她。

她租到了一間二十平的小房間,可是她只有三百塊,連租第二個月的錢都沒有,也沒錢上學。

她要找個地方賺錢,然而沒有一處願意要她這個未成年勞動力。

當時窮到兜裏只剩下二十塊,連飯都要吃不起,她不敢去找警察,生怕又被送回親戚家,最後走到絕路,她只能去行乞。

她學習天橋上乞讨的人,拿了個紙板,寫上自己的遭遇。

有次她乞讨了一天,只吃了一個饅頭,晚上她來到一條夜市街,有很多家大排檔擺在馬路邊的街道上,她拿着紙板,走到一家大排檔裏,一桌桌輕聲問過去。

前幾桌懶得搭理,直到一桌坐着比她年紀稍大的幾個社會青年,空酒瓶擺了半桌,他們聽到她向他們乞讨的聲音,竟停下話看她。

其中一個染着紅頭發的男生打量着長得格外标志的她,咬着煙問:“小妹妹,和哥哥說下,你幾歲啊?”

知眠看着他不太面善的樣子,猶豫改口:“15歲。”

紅頭發眼睛一眯,“呦,這麽小啊,還未成年。”

身旁的幾個小弟跟着笑了:“咱們東哥不就喜歡嫩的嗎?”

知眠怔怔地看着他們,如小鹿遇到一群豺狼。

紅頭發朝她招手,讓她過來,就給她錢。

知眠察覺到了不對勁,握緊紙板,突然後悔問到這桌,腦中飛快想着該怎麽脫身。

紅頭發不依不饒,“小妹妹,要不然你跟哥哥回家,我給你……”

他話音未落,一根筷子猝不及防扔到他臉上。

“我操,哪個傻逼!”紅頭發疼得捂住額頭,轉頭看向飛來筷子的隔壁桌——

那裏坐了三個男生。

最右邊,最靠近馬路的少年,一身黑短袖、工裝褲,手裏把玩着一根筷子。

他懶懶地靠在塑料椅裏,長腿不受拘束地叉開,對上紅頭發的目光,勾唇:

“不好意思,扔着玩兒的,剛好丢你臉上了。”

這道歉一聽就沒有半點誠意。

紅頭發看他拽成這樣,惡狠狠指着他,“不是故意?你他媽誰信啊,給你爸爸道——”

誰知第二根筷子又飛了過去。

少年拖着腔“啊”了聲,嘴角微彎,笑了:

“這回你猜是不是故意的?”

紅頭發怒火中燒,想站起來打人,卻被旁邊的兄弟攔下,不知提到什麽“一中三人”“段灼”等字眼,紅頭發即刻變了臉色,不敢再叫嚣一句。

少年面不改色偏開視線,落在一旁的女孩,下一刻,擡了擡下巴,懶洋洋開聲:

“那小孩兒——”

知眠微愣。

他在叫她?

“把筷子給我撿過來。”

他道。

知眠反應過來,彎腰把滾落到她腳邊的筷子拾起,猶豫了下,生怕紅頭發等人再找她麻煩,于是朝少年走去。

走到他面前,她才更加仔細看清白熾燈下,他的臉。

烏發朗眉,薄唇挺鼻,五官分明而張揚。

是和紅頭發那群人完全不一樣的氣質。

好看到……讓周圍一切都黯然失色。

知眠把筷子遞給他,注意到他修長分明的指節,想起剛才。

他怎麽扔得那麽準……

少年把筷子随意往桌上一扔,而後注意到她手中的紙板,看她:

“剛才向他們乞讨?”

知眠呆了下,輕輕點頭。

“找他們要錢?”

“嗯……”

“你看他們那樣兒,像是有錢的麽?”

知眠:“?”

他喝了口酒,嗓音摻雜了零星笑意,“小孩兒,你找他們要錢,這麽想不開啊?”

“……?”

知眠整個人木住了,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耳邊倏爾傳來肚子發出的咕嚕幾聲,格外清晰。

她臉色莫名一紅,飛快低下頭。

“沒吃飯?”

知眠支吾着沒回答,剛好服務員端來一盤剛做好的海鮮炒面,少年道:“麻煩把這炒面打包一下。”

他旁邊的諸葛宇和司馬誠正吃着,聞言呆住:“你幹嘛?”

“你們吃你們的。”

兩人:?

面打包後很快送來,少年從褲兜裏掏出錢包,拿出裏頭全部的紅鈔票,連着炒面一起,放到知眠手中。

她震驚得嘴唇微張。

卻說不出話。

他看着她,收了點散漫的模樣,眼神不冷不熱,卻仿佛能望到她心底:

“女孩子在外不安全,早點回去吧,別讓你父母擔心。”

聽到“父母”二字,從跑出來到現在,忍着一滴眼淚都沒掉的知眠,眼眶突然一酸。

記憶中,她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另外兩個男的激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段灼你瘋了??這一看就是騙子,有專業團隊的,你怎麽想的給那麽多錢?!”

知眠腳步一頓。

一陣晚風忽而從身後吹來。

少年的聲音順着風,慢慢飄進她耳裏:

“我高興,不行?”

初遇那晚,她現在回想起仍然很清晰。

她也不知曉,那晚段灼為什麽會給予她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樣的幫助。大概可能是因為那些錢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麽,如他所說,完全是因為心情。

但那一刻,對于她來說,如同絕境逢生。

像是在漫長無望的黑夜中終于出現了一道光。

及至後來,照亮了她整個世界。

知眠回到家後,快馬加鞭開始處理畫稿。

她其實效率很高,這一年磨練下來,上色勾線等基礎功,她都已經很拿手了。

其實漫畫助理這個工作不會太費腦。

主要是……費頭發,傷肝。

有時她半夜三點多交稿,主筆也能及時審稿。幹這行的晝夜颠倒已成常事。

知眠靠着這份兼職能賺到平時的生活費。

而且她攢了點錢,打算給段灼買個好的新年禮物。

除此之外,她私底下也會畫自己的漫畫。

剛應聘上的時候,她歡欣雀躍,打電話把好消息告訴了段灼,男人聽完卻反問:“很缺錢?幹嘛出來找兼職?”

她聲音小了些,解釋一番,最後他還在忙,只說了幾句:“行,你喜歡就好。”

後來她和他說過幾次工作上的事,他基本都只是簡單評價,久而久之,她猜到他不感興趣,便不再與他分享。

九點多,書房的門被打開。

男人站在門口,半邊身子被房間燈打亮,半邊落在走廊的陰影裏。

知眠停下筆看他:“你回來了?”

“嗯。”

段灼邁開長腿走到桌邊,手撐着桌沿,忽而彎下腰,熱吻落下。

酒精味在齒間散開。

知眠心口微跳,手推着他肩膀,咕哝:

“我還沒忙完呢……”

男人把她像小雞仔一樣拎起,抱在懷中,眼底帶着濃濃的欲念:“明早弄不行?”

“不行,明天來不及。”

沉默片刻,他眼底漸漸褪去情緒,他看了眼她的電腦,而後松開手,“那你繼續忙吧。”

他轉身往外走。

竟然沒有留下一句多餘的話。

走到門口,女孩悶悶的聲音響起:

“我今晚估計會很遲睡,太遲我就回自己卧室睡了,不會吵你。”

他沒回頭,懶洋洋應了聲:“行,我睡了。”

門重新關上,知眠慢慢收回視線。

盯着畫稿,她許久後回過神,繼續動筆。

段灼沒再來書房。

淩晨三點多,知眠終于收尾,完成了任務。

她收拾完,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出書房。

夜深露重,走廊靜悄悄的,她下意識往段灼卧室的門縫隙瞥了眼,是一片黑。

他肯定睡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走去浴室,待浴缸裏的水放好,躺了進去。

溫水漫過全身,沖洗去一切勞累,讓身子終于放松下來。

好累啊……

她閉上眼,腦中漸漸放空。

不知過了多久,浴室的門被打開。

段灼走進來時,就看到靠在浴缸邊的女孩,歪着頭,睡得正香。

他看着她整張臉快要滑到水裏,立刻沉着臉走上前,俯身把女孩從水裏撈了出來,扯上旁邊的浴巾裹住,抱着她走出浴室。

半晌,知眠被他的動作弄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就感覺自己被放到主卧的床上。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臉茫然:

“你不是睡了嗎……”

段灼俯着身,耐心擦着她身上的水,擡頭對上她的目光,輕嘲了聲: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心大,躺在浴缸裏都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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