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過節

直到坐上去浏陽的汽車,陳随文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他居然答應去高朝家過節,中秋節,別人家團圓,他一個外人貿貿然跑去,這樣真的合适嗎?

陳随文轉過頭對高朝說:“要不我還是不去你家了,我自己找個地方落腳,就當是去浏陽旅游了。”

高朝理了個短發,最近沒有熬夜,不像之前那樣總是面帶菜色,看起來精神多了,他斜睨着陳随文,一副你開玩笑呢的表情:“你怎麽跟個女生一樣扭捏啊。都到我家門口了,居然不去我家,這說明我這人做得太失敗了點。”

陳随文瞟了一眼高朝,移開眼睛,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唇,壓低了聲音說:“不是,我真覺得不太合适,要是平時倒還算了,今天過節,我一個外人去,妨礙你們團圓。”

“就是過節才叫你來的,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團圓,你一個人形影相吊,想想都覺得可憐。你放心好了,我爸媽特別歡迎你來我家,我以前也經常帶朋友回家的。”高朝安慰陳随文。

這赤裸裸的同情并沒有讓自尊心強的陳随文覺得不舒服,相反倒是覺得有些感動,大概是他太久沒回家了。人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辭就矯情了,便不再說什麽,他扭頭看着窗外的風景,秋意漸濃,南國的秋天不是從葉上彰顯的,而是由花表現出來的,路旁的木芙蓉開得非常熱鬧,紅紅黃黃的碩大花朵挨挨擠擠,壓彎了枝頭,真正的花好月圓。

高朝又叮囑一句:“別跟我父母說我在專職寫小說,他們還不知道我辭職了。”

“為什麽?你賺得也不少啊。”陳随文有些意外地看着高朝,以高朝現在的成績,足以向親朋好友炫耀了,況且他一直都那麽愛現,倒是他們這些寫耽美的,大部分都不好意思跟親戚朋友們說自己是寫耽美的,因為擔心他們覺得自己變态,沒想到高朝居然會隐瞞。

“我原來是在國企上班,我爸媽都認為那是鐵飯碗,現在我沒商量就直接砸了,他們準得跟我急。”高朝說。

陳随文說:“那你總不能一直不說啊。”

“沒事,以後等我買車買房了,他們也就不會說什麽了,晚點再說。替我保密啊,謝了!”高朝朝陳随文眨了一下左眼。

從市區到高朝家大約一個小時車程,進入浏陽,陳随文就留意到了路旁多了許多煙花店鋪、加工廠、配料廠等,看樣子真是全民做煙花鞭炮。高朝家所在的小鎮幾乎家家戶戶都做煙花鞭炮,到處都是工廠、作坊和店鋪,鎮上超過三分之二的店面都是煙花以及配料店。

高朝家在小鎮附近的農村,高朝他哥在鎮裏開了個小工廠,他父母一直幫着他哥做事,全家人都住在鎮裏,老家已經沒人在了,高朝回家,其實是回他哥的家。去年他哥在鎮子邊上買了塊不小的地皮,蓋了幢四層樓的小洋房,明天全家就要搬到新房子去了。

陳随文知道這個情況,心裏越發不安,但是高朝說沒事,他哥修房子他也出了錢的,說好了有一層是他的。陳随文笑着說:“你以後還會回老家來住?”

高朝說:“肯定不會,不過回家來就有地方落腳了,我打算明年或者後年買房。”

“你現在還付不起首付?”陳随文開玩笑似的說,星城雖然是個省會,但房價在全國的省會城市來說都算便宜的,買個100平方的房子,首付十幾二十萬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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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朝笑了笑:“錢都給我哥借走了,這兩年他開廠、蓋房子,花了不少錢。我還年輕,不着急結婚,晚兩年買房子也沒什麽,況且我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呢。”

陳随文沒想到高朝還是個挺講兄弟情誼的人。高朝的父母都是很樸實的農民,他們已經知道了高朝生病住院都是陳随文在照顧,見到陳随文後那個熱情,就差沒燒高香了,弄得陳随文怪不好意思的。

高朝将大閘蟹遞給他媽:“這是陳随文買的,說是給大家嘗嘗鮮。”

高母不識貨,但是高大嫂識貨:“喲,這是大閘蟹吧,幾十塊錢一只呢,小陳你太客氣了,來做客還買這麽貴重的東西。”

陳随文看着高朝,張嘴:“哦,其實——”

高朝打斷他:“媽,這個晚上吃,拿個細毛刷刷幹淨,清蒸也好,炒着吃也好,随便怎麽弄。我帶朋友上樓放東西。”

高朝帶陳随文來的地方不是新房,而是他哥租的那個廠房,這原來是個老廠房,他們住的地方是原來的職工宿舍,都是一個個單間,條件簡陋,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非常不方便:“我平時也不愛回來,太不方便了。晚上咱們去旅館對付一晚上,明天就可以住新房子了,一會兒我帶你去那邊看看,環境挺不錯的。”

陳随文點點頭:“好。”

中午飯是典型的本地菜,蒸雞、蒸魚頭、蒸臘肉、蒸芋頭等,都是高母做的,高朝對他媽的手藝極力推崇,一個勁地勸陳随文多吃。陳随文平時炒菜吃得多,此時吃蒸菜,發現別具風味,高母的手藝确實不錯,他平時很羞于将贊美的話說出口,這頓飯也誇了好幾次,聽得高母心花怒放,平時丈夫兒子吃飯就從不說菜好吃的。

高母笑眯眯的:“喜歡就多吃點,你們平時在外頭也難吃到自己做的菜,你看我家老三這麽瘦,就是沒好好吃飯,天天都吃食堂和快餐吧。”高朝還有個大姐,他排行第三。

陳随文看了一眼高朝,決定還是不把他天天吃泡面的事實說出來。

高朝停下筷子,說:“媽,陳随文的生活比我幸福多了,他自己會做,手藝還非常不錯,我經常去他那兒蹭飯吃。”

這話令高母和高大嫂都有些意外:“你一個男孩子還會做飯啊?”

陳随文不好意思地笑:“自己摸索着做,做得不好,就是比在外面吃幹淨。”

高母說:“這是真的,自己做吃着放心。不過你爸媽居然還會讓你學做飯,我們家兩個兒子從小就沒進過廚房。”

高父說:“男人家做什麽飯,那都是女人的活。”

高朝朝陳随文嘿嘿笑:“我爸從小就教導我們,君子遠庖廚。”

陳随文笑了笑,沒說什麽,他心想,是不是君子不知道,反正大男子主義是真的,因為他發現高朝父子三人的飯都是高母盛的,高母還要給他盛飯,把他給吓着了,趕緊搶了碗自己來。

陳随文在高朝家待了半天,便發現了他家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高朝是超生的,他前頭有一個姐一個哥,據說為了生他,他爸的鐵飯碗都丢了,他爸絲毫不後悔,只說換了個兒子,值!高朝的大哥依舊超生,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那個才兩歲的小男孩簡直就是家裏的小皇帝,霸道得很。難怪陳随文覺得高朝有直男癌傾向,這并不是錯覺,而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造成了他這種認知。

下午高朝帶着陳随文去看了他大哥的新房子,房子已經完全裝修好了,很漂亮大氣,面積不小,單層面積超過兩百平方,底層空着,準備用來做銷售門面,樓上住人。

高朝和父母住二樓,哥嫂一家住三樓,四樓空着。

房子裏的家具都齊全了,高朝看了一下幾個房間,指着一間朝西的房間對陳随文說:“你住這間吧,這是客房。我就住在隔壁。”

陳随文點了點頭:“好的,哪兒都可以。”客房的面積很大,足有二十好幾平方,裏面擺了一張一米八的席夢思,還有立櫃和梳妝臺,雖然是客房,也搞得很客氣。陳随文從窗戶往外看了一下,後面是菜地、農田和小溪,再遠處一點是山,真是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還能聽見雞叫鳥鳴,他不由得微微笑起來,真是個好所在。

高朝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他抱着胸倚在門口,對陳随文說:“其實我發現我應該住你這間房的,我爸媽怎麽會想到弄個靠馬路的房子做主卧啊,真是太沒遠見了。”

陳随文笑了:“那咱們換換。”

“別,你先住着,以後我回來了還是住這間。有山有水,心曠神怡。”高朝走到窗邊看了看,一臉陶醉的樣子。

下午他們上街轉了轉,因為過節,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廠子也沒開工,陳随文也就沒看到花炮的制作流程,高朝說2號左右就能開工了。晚上高朝大姐一家子也回來過節,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幾個人一起過節別提多熱鬧了。這頓飯其實吃得暗潮洶湧,陳随文也察覺到了氛圍的怪異,但是并沒有探聽什麽,做客就該有做客的樣子。

吃完飯,大家吃着月餅瓜果賞了一會月,高朝叫上陳随文走了。出了廠子,高朝松了口氣:“沒想到我姐也回來過節了。她每次回來都要吵一架,我還是躲開點好。”

陳随文有些意外:“我看着氣氛還行啊。”

高朝嘆了口氣:“我姐夫好吃懶做,又好賭,經常讓我姐回來問家裏要錢。尤其前年我姐夫在我哥廠裏做事炸傷了右手之後,他就變本加厲了,說是我哥欠他的。”

陳随文想起高朝姐夫的右手食指确實少了一截,原來是被鞭炮炸傷的嗎:“這行業還真是挺危險的。”

“我姐夫這情況算是好的了。做這行的,都是險中求富。”高朝說。

陳随文跟着高朝拐進一條巷子,頓時奇怪:“旅館不是在那頭嗎?”

“對,現在還早,咱們先去賞會兒月。”他領着陳随文穿過街巷,走進田野裏,沿着灰白色的馬路走出好一段,終于說,“到了。”

陳随文一看,原來是座小石橋,橋下流水脈脈,水面非常平靜,倒映着空中的圓月,清風拂面,有木芙蓉的花香隐隐飄過,草叢裏傳來秋蟲的鳴啾,顯得愈發靜谧幽美。

高朝将雙腿放進石橋欄杆縫隙中,坐在橋面上,從兜裏拿出兩聽啤酒,遞了一聽給陳随文:“幹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六人。”

“幹杯!”陳随文坐下來碰杯,突然覺得,有個有共同愛好的朋友非常不錯,至少這一刻,他一點都不覺得高朝酸,莫名還覺得挺投他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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