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時隔多日,林灣再次來到了讓她聞着香味就忍不住流口水的國營飯店,頓時肚子餓得咕咕叫,幸好飯館裏熱鬧嘈雜,掩蓋了肚子的聲音。
飯館裏還有位置,幾人挑選了靠裏面的一張圓桌,“有什麽喜歡吃的嗎?”程東來看着林灣。
林灣不好意思,又不是自己請客,有什麽好挑剔的。
程東來卻不在意,“不要客氣,你就當做跟家人一塊吃個飯,也不要拘謹,想吃啥咱就吃。”
話都這樣說了,林灣也不再拘謹,大不了以後發工資了請對方吃一頓,于是道:“那我就點個白菜餃子吧。”
程東來嗯了聲,去點菜付款,程天鴻也跟了過去。
林灣安安靜靜的坐在位子上,偶爾會瞥幾眼在吃飯的人,大部分都穿着體面的衣服,就如她旁邊桌子的倆男人,一身藍色工作幹淨整潔。
“你家人真的不同意你和杜芬芳的婚事啊?”
寸頭男人趙大衛愁着臉,又倒了杯酒,“我娘嫌棄人家工作不好,我能有什麽辦法。”
胡子男人笑了笑,眼睛轉了下,頗有些不懷好意,“這有啥,直接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不就行了。”
趙大衛握着酒杯的手頓了下,一臉正色的警告他,“這話別亂說,對姑娘名聲不好。”
胡子男人閉嘴,最後夾起一粒花生往嘴裏送。要他說,直接懷個娃娃進門,一切都省事了。
他抿口酒,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粉嫩嫩的姑娘看着他,那眼睛水潤的喲,心頓時就砰砰跳。
“大衛!”胡子男人碰了下對方胳膊,“你看隔壁那桌的姑娘,怎麽樣?
趙大衛雖然喝了點酒,但是眼睛沒花,順勢看過去就見那坐着一個俏生生的女孩。
女孩紮着馬尾辮,坐姿端正,白嫩嫩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引得人想摸一把,似乎是發現兩人的目光,她擡起頭,頓時心尖一顫。
女孩柳葉型的眉毛又彎又黑,鼻子小巧可愛,臉頰粉紅,瓜子小臉還沒有他一個巴掌大。
趙大衛劇烈咳嗽,扭過頭去,臉紅一片,手忙腳亂給自己倒了杯水,餘光注意到女孩還在往這個方向看,頓時手裏的水不上不下。
她怎麽一直看着自己呢,怪不好意思的,他可是有對象的人。
他就這麽幹巴巴托着水杯,餘光偷偷注意着女孩,意識到一分鐘了女孩還沒回頭,他于是羞惱地看過去,剛想說句話,就看見女孩黑亮的眼睛裏蓄積了洶湧的淚。
怎麽哭了?趙大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胡子男人按住了手,“看你的左邊。”
趙大衛疑惑的看去,就見一個大男生站在他旁邊,男生像被冰封,動也不動站在原地。
大男生身形挺拔筆直,潔白的襯衫上有幾道壓痕,面容秀氣卻不女氣,下颌骨線條流暢,鼻子挺直。
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看着另一個地方,拳頭握緊克制着顫抖。
幾乎是下意識,趙大衛順着目光看向女孩。
知道什麽是心如死灰嗎?
知道什麽是死灰複燃嗎?
程恩賜想,自己短短二十四年的生命就有幸體會到了以上兩種。
他覺得自己是産生幻覺了,怎麽會看到那個死去的女人呢?
要知道,那冷酷無情的女人車禍去世了。
在挂斷她電話的那一晚。
可現在,在這熱鬧喧嚣的飯館,她如少年時一般,青澀着眉眼,坐在兩米內的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可悲的承認,死灰的心跳在慢慢恢複。
程恩賜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濕潤。
他想,自己應該是恨她的,但此刻發現,胸腔裏只有密密麻麻的喜悅泛濫開來。
“林灣?”
那熟悉的腔調,讓女孩隐忍已久的淚水落了下來。
“嗯,是我。”
她哽咽着,從未想過還有見面的那天。
林灣眼前朦胧,所有人都像被濃霧遮掩,只有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剝開雲霧,一路無阻的來到她身邊。
程恩賜下意識想抹去她的眼淚,卻發現手已經抖的不受控制,“別哭了。”
林灣也不想哭,但眼淚已經不受她控制,緩了好久才停止了哭泣,打着嗝看着他。
他還是那個長相,皮膚白的像玉一樣,淺淡的雙眼皮下睫毛濃密纖長,垂下去的時候遮掩了他的神思。
“你怎麽也過來了?”
程恩賜苦笑,“車禍。”
她的心重重一跳,傳來撕心裂肺的痛,顫抖着嘴唇,“我記得、你車技很好。”
他看了眼她吸溜的鼻涕,摸出兜裏的紙遞給她,卻被她狠狠篡在掌心,指骨都發白了。
迎面撞上她探究的目光,他扭頭避開,輕描淡寫,“那天在想事情,注意力不集中,車子翻溝裏了。”
林灣沒有懷疑。
突然,林灣道:“我也是車禍。”
她失魂落魄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心口疼的發麻,大腦跟不上反應,眼睜睜看着一輛貨車撞了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堵住眼中的晶瑩,“我知道。”
那天,他心愛的女孩打電話求見面複合,他羞辱的拒絕了她,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她離世的消息還是程芷芷告訴他的,“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那時,他瘋了般推了程芷芷一把,“滾開!”
他不願相信,直到林灣的號碼再也沒有打通,他才痛苦接受了事實。
趙大衛和胡子男人偶爾瞥一眼倆人,饒有興趣地摸摸下巴,“這倆人鐵定有情況。”
胡子男人哼笑一聲,似乎一切都逃不過他的法眼,“你信不信,他倆一定是對虐戀情深的情侶。”
“切,還用你說。”
程天鴻端着飯菜過來,就看到林灣布滿淚痕的臉,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看了眼身後跟着的男人。
果然,程東來已經沉了臉。
程東來大力把飯菜放在桌子上,發出“咚”的撞擊聲。他沉聲看着程恩賜,“你欺負丫頭了?”
他如一堵大山立在兩人身前,眉眼沉沉,緊緊抿着嘴唇看着男生。
程天鴻最怕大伯生氣,此刻也不敢插話,繞到離程東來最遠的位置坐下,給了程恩賜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程恩賜好似沒有注意到弟弟的動作,他乖乖坐在凳子上,光潔的額頭下,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蒼白的嘴唇已經恢複血色,“沒有。”
程東來仍舊滿臉懷疑。
他的兒子從來沒有讓他操心過,除了在男女一事上比較冷酷,想起前科之鑒,他沒法相信他。
最後還是林灣出面,打破了僵持的氣氛,“程叔,他真的沒有欺負我,是剛剛蚊子進我眼睛裏了,我揉了揉就哭了。”
為了逼真,她還真揉了下眼睛。
程東來狐疑地坐下來,警告地深深看了眼程恩賜,随即溫和道:“他沒欺負你就好,如果他敢欺負你就告訴叔,叔給你做主。”
“嗯嗯,知道了程叔。”
程東來二人的一通攪和打破了悲傷的氣氛,幾人規規矩矩的坐在凳子上,程天鴻早已經餓了,趕緊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塞進嘴巴。
程東來瞪了他一眼,活像委屈了他,沒吃過肉一樣。程東來給林灣也夾了一筷子,“丫頭,吃,別客氣。”
“嗯。”
程東來一下點了四份肉餃子,還點了幾道肉菜,很是大手筆。
“是不是該收麥子了?”程東來問。
林灣咽下嘴中的餃子,點頭,“快了,麥子已經黃了,大伯說最多一個星期就開始收割了。”
“收麥子是力氣活,現在也沒有機械,都是鐮刀,估計要收割半個月吧?”
“差不多。”林灣點頭。
幾個人吃的心滿意足,臨行前程東來還囑咐,“恩賜,以後林灣也和你一塊工作了,你要照應着點。”
程恩賜冷淡地點頭。
知道他話不多,程東來也沒多說啥,轉頭看着林灣,“這裏離你家遠,你有空了來程叔家玩,恩賜知道路,讓他帶你過來。”
“好的。”
四人在飯店門口兩兩分開,看着程東來和程天鴻離去的身影,林灣也轉頭離開。
身後,程天鴻單薄的身影走在程東來身邊,他小小的年紀眉頭皺的老高,“大伯。”
“嗯?”程東來鼻子哼了一聲。
少年很糾結,“恩賜哥畢竟是個男的,讓他照應林灣是不是不太好?”萬一那什麽……日久生情咋辦?
程東來不在意,“有什麽不好的,如果恩賜真的能喜歡上林灣,那才是恩賜的福分。”
像林灣那樣沒老師教就能進入研究院的人,天分之高可想而知。
程天鴻真的不知道原來在大伯心中,林灣的地位比恩賜哥還高。不過,想起一件事,他猶豫的開了口。
“大伯,你記得我有次周末去找林灣嗎?”
程東來輕哼一聲,表示知道。他現在還記得臭小子帶來的槐花,香噴噴得緊。
他正回味着,就聽到臭小子平地落下一道驚雷,“可林灣好像有對象了。”
“什麽?!”
程東來是不相信的,就那種偏僻的小鄉村,哪個人能配的上她,這不是亂搞嗎?
“是真的。”程天鴻道,“那天我回來的路上聽說的,而且那男人長得還可以,工作也不錯,在十裏八鄉好像挺受歡迎的。”
“就林灣的鄰居,何家興和何秀也給我說過。”
程東來好一會兒沒說話,手指焦灼地撚着褲縫,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渾身都是低氣壓。
程天鴻怯怯地低下頭,他是不是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