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謂鬼使神差,不過如此。

李勁打球的時候,會遭遇很多這樣的瞬間,而長年累月的訓練,讓他形成了肌肉記憶,不管身處球場的哪個角落,都能準确,或者說下意識地判斷球該如何出手。

在那些瞬間過去以後,李勁心裏往往很踏實,因為他對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一切,擁有足夠的掌控力。

但是對待女孩子,李勁毫無經驗,他的回應依舊全憑直覺。和在球場上天差地別的是,他立刻陷入未知,他無法預判對手的動作,無法估量自己的行為會對未來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李勁茫然地站着,他知道,在自己和路小西的較量中——如果說這真的是一場較量的話。主動權永遠攥在她手裏。

路小西笑了,盡管她面帶倦意,仍然笑得安心。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最近睡得不太好。”路小西說,“之前看你作息那麽規律,就想跟你請教請教,怎麽才能定點入睡。”

路小西這幾天過于緊繃了,《城中月》施壓在前,再加上高負荷的工作,導致她即便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也滿腦子項目的事,在床上烙煎餅似的,怎麽都難以入睡。

褪黑素和助眠維生素都吃了,收效甚微,今晚要不是李勁回來,她本打算試試安眠藥。

看見李勁,路小西莫名覺得舒心,她在心裏調侃,也許自己是巨物愛好者,她向來不喜歡精致的小東西:日常生活裏,在可能的情況下,她更偏好oversize。

出去旅游,路小西也喜歡名山大川,喜歡一切高大、雄偉、巍峨的建築物,當年她第一次看見樂山大佛的時候,甚至被一種莫名擊中內心的感動惹得淚流滿面。

怎麽就連看男人,都延續了這古怪的審美?

睡得不好?為什麽睡得不好?

李勁審視地看着路小西,忖了片刻,試探地問:“你怎麽不去問張揚?”

“他?可拉倒吧。”

路小西差點把白眼翻出去,就是認識了張揚,她才慢慢擁有了這種晝夜颠倒、號稱“內分泌殺手”的作息。她要是去問張揚,他只會嘿嘿一笑,然後回答她,這就是編劇的生活,恭喜你在猝死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

當然,張揚只是嘴毒,褪黑素還是他給代購的,只不過對路小西毫無用處就是了。

李勁看見路小西的反應,心裏驟然一動:她果然知道了張揚的事?還是說,她和張揚已經……

“我也沒什麽好辦法。”李勁被腦子裏亂糟糟的念頭鼓噪得心煩,他說,“習慣了。”

“好吧。”

路小西嘆氣,慢吞吞地收拾電腦,要進屋去。

“那你……”李勁攔住她,“你打算怎麽辦?”

“我有安眠藥。”路小西說。

“你要吃安眠藥?”李勁眉心皺起,“這東西的副作用你了解過嗎?”

路小西點頭:“醫生給開的,它的副作用肯定比我每天失眠要輕。”

“為什麽失眠?”李勁終于委婉提問,“感情問題?”

李勁幫路小西代寫過《越雲》大綱,路小西知道他能理解自己卡在了感情線上——感情線的問題,可不就是感情問題?

路小西連忙點頭:“是啊,你知道的。我現在有幾個環節沒想明白,有點焦慮,所以睡不着。”

李勁全然想歪了,他沒好氣:“就因為這個,你要吃安眠藥?他值得麽?”

路小西想了想,篤定地點頭:“值得。”

“為什麽?”李勁脫口問道。

那天,李勁藏着掖着,沒有對費鵬說出口的第二個問題,就是這個。

張揚這個男人,不負責任,沒有擔當,既不能照顧路小西,人品也實在差勁,李勁怎麽都想不通,路小西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

“因為我需要錢啊。”路小西理所應當,她不太明白李勁為什麽突然有動氣的征兆,“這很奇怪嗎?”

李勁被她絲毫沒有半點羞愧的回答噎住了,他怔在原地,突然從心底湧起一陣失望。

是他不願意把路小西想得太不堪,所以從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可她絲毫不以為恥,反倒覺得理直氣壯……也許費鵬說的是對的。他是腦子有問題,才會對她抱有這種虛幻的期待。

幾秒後,李勁失笑:“不奇怪,是我管得太寬了。”

“李勁,你怎麽了?”

路小西覺得哪裏出了錯,這種錯誤在劇本圍讀會的時候最常見——人物臺詞所表現出來的情緒與橋段應該達到的情勢不相符。

這時候,所有人都會停下來,對當前劇情進行反複推敲并着手修改。

李勁恢複平靜,說:“沒什麽,我準備睡了。”

肯定是有什麽的,路小西職業嗅覺敏銳,她跟過去:“你生氣了?你為什麽生氣?因為安眠藥,還是因為《越雲》?”

李勁一愣:“《越雲》?”他突然意識到什麽,“你剛才說的想不明白的環節,為了錢所以值得的……都是《越雲》?”

“是啊,你之前走得急,還不知道吧,我們的大綱過了,現在我要落地寫劇本啦——前五集劇本過會的話,我能拿到不少項目金呢。”路小西說,“可是感情線的細節,我還有點卡。”

“這樣啊……”

李勁腦子一懵,分不清此時此刻湧上心頭的情緒又是什麽,路小西不過前後說了幾句話,他的心緒卻好像坐了趟過山車,起起伏伏,存在感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之前……你理解的是什麽?”路小西試探地看着李勁。

他剛才沒有否認自己說的那句“你生氣了”,說明自己對他的狀态判斷沒有出錯,那就說明——李勁誤會了什麽,這誤會讓他覺得氣憤。

可是,是什麽呢?路小西一邊回憶着李勁剛才的每一句“臺詞”,職業病似的,想從中獲得人物內心更多的信息。

終于,路小西有所得。

李勁剛才問她“他值得麽?”

這個“他”,如果指代的不是《越雲》,那就只可能是他們之間表面關系上的唯一交集——張揚。

路小西得出結論:“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受了情傷,所以要吃安眠藥吧?”

一語中的。

李勁只覺得臉頰漲紅,頂着路小西灼灼的目光,他無所遁形。

“你的臉好燙。”

路小西這麽說着,手指已經貼了上來,她的指尖冰涼一片,與他的面頰溫差過大,她遲疑地判斷着李勁,終于得出一個自己也很難相信的初步結論。

“你在害羞嗎?”

她這麽問,很快從李勁躲閃的目光裏得到了肯定的反饋,路小西突然笑起來。

“你好可愛。”路小西眼底滿是不加掩飾的喜歡和驚嘆。

她想,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可愛。

空氣凝滞,李勁難耐地往後撤了一步,躲開路小西的觸碰。上小學以後,他就沒再被人用“可愛”這個詞形容過了。

“你、你別這樣。”李勁嗫嚅。

“謝謝你剛才關心我。”路小西收回手,說,“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受情傷的。”

“什麽意思?”

李勁對她後半句話的疑惑已經遠遠超過了反駁前半句話的迫切。

路小西也不好跟他解釋張揚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只好折中選了個比較合理的回答:“我的觀念是,男人如衣服,兄弟姐妹才是手足。”

李勁又懵了,比起這句話帶來的荒唐感,他更介意的竟然是——

敢情剛才她只是伸手,摸了摸一件可愛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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