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謝景手中的筆被抽走,他從好似無底的深淵中猝然落地,心髒落回胸腔,謝景猛然擡頭。

“理由。”白夜拿着他的筆在指尖轉着。

謝景顫抖着呼出一口滾燙的氣,“您要是覺得為難就算了。”

明明剛剛他語氣調侃,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種和你既親密但是又絲毫不愈距的分寸感。

但此時此刻白夜卻能奇異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得浮躁不安——這個人正唰地豎起一身尖刺,卻不是為了刺傷別人,而是為了将自己僞裝裹挾起來,以至于無法接觸到外界的一切事物。

這很不一樣,不像是神都那些暴躁發狂無法控制自己的妖物,他更像是在隐藏自己随時可能爆發的殺意或者是怒火。不能說這樣不好,相反,恰恰證明他很成功,比之不能控制自己情緒導致無法通過考試從而獲得通行證的其他妖物來說,他這樣基本上是具備了一定的心境。

神都名下管控的妖物不足三千,在時代發展下,人類領地不斷擴大,生活作息不定,大大擾亂了日月升息。讓本就是向天地萬物日月生輝借法修習的妖類變得無所适從,從而漸漸走向退化消亡。

逐漸被順應時代變化的混血種占領主流,他們除了在承繼妖物的強勁體魄的同時,也擁有人類的習性心理。他們更适合在現如今的世界生存。

這也是為什麽神都那麽注重妖物的管控,因為他們現如今就像大熊貓一樣稀少,要好好的保護起來。

而謝景,不知為何,白夜此刻覺得他一點也不像是那些被神都保護的妖物,而是同他一樣的——混血種。

但很快,這奇異的感覺就被他甩掉了,神都統考的時候稽查身份不可能會出纰漏。

白夜眉頭緊緊壓着眼眶,半晌才低沉道,“并不會讓我覺得為難,只是我很奇怪你——”為什麽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此刻,白夜的心髒驟然一縮,好似被一根尖刺刺進軟肉般瑟縮疼痛起來。讓他硬生生咽下了沒有問出口的下半句話。

謝景知道他嗎?他們的工作制度在神都并不算太透明,所以但凡是能夠從神都出來的妖物,對于他們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點的。

但是按道理,謝景一年前因為沒能管控好自己毆打普通人致使其重傷,被神都召回,基本上是沒辦法再出來的了。

除非他有背景或者是有過人的實力,可是這樣又不符合正常的運作,要是謝景真的有背景,那當初的事也不用白夜來管了,同樣的,要是他實力過人,他去揍人的時候就壓根不會這麽莽撞。比如今天就是這樣,完全就是一個只按照自己想法來的毛頭小子。

謝景坐在地上,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白夜的臉孔。此刻謝景皺着眉頭,眼睛細細的盯着白夜,似乎很是好奇白夜突然戛然而止的話語到底是什麽?

“——有過在飯桌上被家長催着做作業的經歷嗎?”

謝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緊接着,他歪着頭,“哈?”

“別哈了!”白夜把筆往下一扔,正好丢進謝景的由于盤腿而導致在胯部堆疊起褶皺的T恤衫上,“收拾好筆和本子,看完死者家屬,晚上聚餐的時候寫檢讨!”

“還寫啊?”他的語氣裏面帶上了一點小小的郁悶,整個人又恢複成了那個才剛剛從學校出來的毛頭小子。

“不僅寫,還得重寫,你自己看你寫的什麽玩意兒?”

誰知道聽了這話,謝景反倒是嘻嘻的笑了起來,他用手撐在桌子上,站起來,還因為長久盤腿坐在地上造成的微麻感,往前慣性的倒了一下,然後他下意識的拽住了白夜的胳膊,“警察哥哥,你不要這麽兇嘛?”

白夜死死盯着他烏黑的眼睛,慢慢湊近了他的耳朵,白夜沒說話,只是輕輕的吹了口氣。

然後——謝景身體縮了一下,耳朵就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冒紅。

白夜看到他的耳尖,沒由來的揚起唇角,無聲的笑了笑,整個人眉目都變得柔和幾分。

“嘭——”一聲巨響!

會客室本來就是大開的門被人嘭的一聲直接360度撞在了牆上又反彈回去,然後被那人用手抵住了。

撞門的人直接一聲大喝,嘴都氣歪了,“卧槽,你個不要臉的白夜,我他媽的讓你幫我忙,你就推三阻四的,還好意思在我們分局偷人?你他媽的偷人就算了,門還敢開這麽大,你當分局是你家啊?”

此刻,偷人的白夜和被偷的謝景兩臉懵逼,從羅生才的角度是只能看見白夜低頭靠在誰的面前,看着就像是在那啥啥的!

畫面頓時一片僵持,羅生才在謝景從白夜身前探出的腦袋下原地石化。

白夜幾步上前,拉開門,冷冷道,“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讓鄧局把我調來分局?”

羅生才嘴角抽抽,“那啥,你們繼續,不打擾,我先撤了。”他說完機械般的往外走去。

白夜大喝一聲,“站住,說!”

是嚯,都把他給吓忘了來的目的了。

羅生才又轉過身,“我剛剛去接待周曼的母親,那一進法醫室,看到屍體直接都哭抽過去了,然後我這邊就聽取了你的建議,讓小潘做了一下屍表檢查……”羅生才頓了頓,掃了一眼白夜身後的謝景。

小潘,羅生才的助理。白夜眉目微微一皺,什麽叫聽取他的建議?

謝景識相的拿着本子和筆出去了,“哥,我在樓下等你。”

羅生才看着謝景離開的背影,點點頭,“別說,你弟還挺會看人眼色的。”

“說正事!”

“哦。”羅生才拉回視線,“周曼那啥,就是她這個吧,從屍檢結果來看,她那陰/核受損程度還有陰/道的松緊來看,應該是經常那啥……”

白夜冷聲喝道,“說人話!”

羅生才也生氣,義憤填膺般的一跺腳,“嘿,你一個在市局工作的,給我這兒裝什麽純情少男啊?我說啥你心裏沒點逼數?”

白夜沒等他再多說一個字,直接繞過他往外走出去。

羅生才急忙跟上,在後面小聲說,“性生活較為頻繁!”

這含義不言而喻,一個高中生,吸毒,性生活頻繁,生前怎麽了,大致能摸清一點了。

白夜按下電梯門,“周曼她母親安頓好了嗎?”

“好了,她母親看着就是特別老實巴交的農村婦人,帶她去法醫室的時候都還一直邊哭邊念叨着,是我們搞錯了,不可能會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很乖,很聽話,而且還答應她會好好學習,将來讓她享福的……”羅生才在一旁喋喋不休。

很乖,很聽話?

這和從她身上檢查出來的特征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兩人出了電梯,出乎意料的,白夜并沒有在門口見到謝景。

嗯?跑哪兒去了?去大門口了嗎?白夜心想。擡步往法醫室的方向走過去。

“诶诶,我說你這是要鬧哪一出啊?你不是說不管嗎?”

白夜頭也沒回,“我有說過我要管嗎?難道你們分局法醫室不讓我進?”

氣得羅生才在後面跳腳,這個狗白夜!

·

白夜換上衣服帶好手套和羅生才一起進去,小潘正在給另一起案子的屍體做測量屍溫,看到白夜進來,吓一大跳。

“我擦,白支隊你怎麽來了?下放了?”

羅生才在白夜身後一臉慘不忍睹,心說,我才剛把人得罪,你可給我閉嘴吧!

白夜都懶得給他一個眼神,“周曼在哪裏?”

由于是早上運過來,沒多長時間,不用放冰櫃,還在支架床上放着的。

羅生才帶他過去,現在距離屍體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了六小時,白夜看着躺在冰冷的支架床上的女孩,因為血液凝結顯得唇色發黑的女孩,誰能想象得到幾個小時之前這個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呢?

嚴格意義上來說,如果是被迫吸毒的話,毒販或者教唆人員一般對于不服從者會采取使用靜脈注射的方式,致使其染上毒瘾,或者是不知覺的少量多次。

第二種則需要長時間的接觸,而周曼的手臂和大腿都沒有靜脈注射的明顯痕跡,所以那可能就是慢慢染上毒瘾的了。

毒品,這種東西無疑是需要大量的錢財才能進行供給的,從周曼母親的敘述中,應該是不知道她吸毒的事情,那麽沒有從家裏面拿錢,錢從什麽地方來的不難猜測。

白夜垂下眉眼,俯身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她。

這目光看得小潘心裏有些發毛,往自家主任身邊縮了一縮,“白支隊眼神怎麽這麽吓人啊?”特別像是那些隐藏在暗處死死盯着獵物的野獸一般,尤其是在法醫室白天都顯得陰冷的環境下,讓人覺得心神一窒。

“哼!”白夜從鼻腔裏冷哼一聲。

小潘直接抖起來,“天,不會是被白支隊聽到了吧?”

羅生才真的想把這逼打包了扔垃圾桶去,你他媽的這麽大聲,還離得這麽近,人白夜只是作風冷厲,不愛與人為伍,又他媽不是聾子,能不聽見嗎?

白夜微微皺了皺眉,周曼的臉頰因為從高空墜落顯得有些變形,左牙床微微突出了一點。看着就像是,像是——嘴巴裏面放着什麽東西?!

“你們分局法醫的活這麽糙的嗎?”白夜說着,擡手去摸周曼的臉頰。

這動作被羅生才制止了,他一把打掉白夜的手,“你他媽的,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你知道嗎?”再加上白夜質疑他的專業能力,羅生才自然是有些生氣的。

白夜神色不變的上下掃了羅生才兩眼,“那你們做屍表檢查的時候,看人家死者的那裏,豈不是更要挂?”

“你——”羅生才居然無法反駁,其實本來确認死因,自殺事件就不用屍檢,這個是常識。但從血液檢測出周曼吸毒,羅生才多多少少能夠猜出一點東西,再加上白夜提醒他,屍表檢查什麽的,就特意讓小潘留意了一下。結果倒是和他猜測的沒有什麽出入。

羅生才拍了拍大腿,“那你是要咋個嘛?”

“她嘴裏好像有東西?”白夜語氣很平直,與其說是提出疑惑,不如說更像是陳述事實。

“嗯?”羅生才疑惑地看過去,然後用帶着手套被崩得肥肉鼓起的手掌按壓了一下周曼牙床突起的位置,眉毛狠狠地皺了起來。他用手小心翼翼的捏開周曼的嘴,小潘眼力見十分優秀的遞上了醫用手電筒。

在手電筒的強光下,可以清楚的看見周曼牙床智齒到頰肌位置卡住了一個黑色的東西。

羅生才用鑷子夾出來,白夜凝目,“U盤?”

是一個黑色的迷你U盤。

U盤?她為什麽要把U盤放在嘴巴裏面?

小潘看着白夜和羅生才齊刷刷掃射過來的眼神,瘦弱的小身板抖了抖,“不是,白支隊主任你倆看我幹啥啊?我啥都不知道。”他也很蒙圈好吧,雖然屍檢檢查口鼻喉什麽的是基本要求,可是不是明确是自殺了嗎?然後羅生才就交代了注意看一下死者是不是有過性生活什麽的,那他肯定就沒注意其它的了。

“沒說你有知道什麽,拿證物袋過來。”白夜沉聲吩咐。

小潘讪笑了幾下,“嗨,你們要證物袋就說呗,直勾勾的盯着我,搞得我還以為我犯罪了呢。”然後一溜小跑着去拿證物袋了。

“額……”羅生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跡,“哈哈哈,他平時的時候話就這麽多。”

“送去市局給趙冬冬。”白夜說完,脫下手套放在一邊的托盤裏面,就走了出去。

羅生才小心翼翼的用棉簽擦幹淨U盤上面的唾液,趕緊讓小潘把證物袋拿過來裝進去,“你趕快的,送去市局給趙冬冬。”

“不要吧,我這兒還得測屍溫呢。那邊還有個昨天那入室搶劫不小心致人死亡的在等着,待會兒吳隊回來了我還不搞完,他又要劈我了。”

羅生才氣不過,直接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你怕吳隊劈你,就不怕我劈你是不是,叫你去你就去,待會兒我幫你測行不行?”

這下子小潘倒是很爽快,“那你不早說,早說,我早去了。”

羅生才,“……”

羅生才忍住想當場送他見馬克思的沖動,趕緊出去追白夜了。

白夜在法醫室門口正往外面走着,羅生才幾大步走到他身邊,“我說白支隊這事現在要怎麽辦?你是管不管?”

白夜停下了步子,“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明确死因無法立案。”

“你……”羅生才剛要發火!

“但是,就目前來看,要調查背後的致死因素,恐怕也只有我能夠在無法立案的情況下,調動資源進行偵查了。”

這并不是白夜盲目自大,事實上,明确了死因的事件,如果家屬沒有提出疑問等因素,是沒必要立案的。

而且周曼的情況有點特殊,她又是吸毒又是性生活頻繁的,還是校園自殺,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大範圍進行走訪調查,都實在是太容易把她推上風口浪尖了。

死後固然不理身後事,那活着的人怎麽辦呢?

各分局乃至市局都有自己的偵查體系,沒有立案的事件,相關人員調動很麻煩。但是白夜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底下閑人多。

羅生才面部一喜,“诶,你是答應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他答應了,主要是因為周曼嘴巴裏面藏着的U盤,萬一裏面真的有點東西呢?背後牽連了什麽現在也說不定,只能是先查查看了。

白夜和羅生才一邊走出去一邊商量。

白夜,“這件事我要先跟鄧副局打個招呼,到時候你也算是知情人員,該配合就配合。無法立案,家屬到時候應該會把死者帶回去,所以家屬那邊不要驚動了,免得多想。畢竟是校園自殺,大規模的走訪問詢可能會引起社會輿論,所以我會讓趙冬冬那邊想辦法低調處理,問一下死者最近的人際社會關系什麽的。但是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忙到最後很有可能——一無所獲。”

羅生才哪裏還敢抱怨啊,當下答應着,“好勒,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還有她的屍表檢查的結果什麽的,不要給她家裏人說了。到時候安排一下,給人送回去吧。今天晚上聚餐這件事……”白夜話音猝然一頓,他眯着眼睛,透過值班室明淨的玻璃窗,看見了剛剛說好在大門口等他的失蹤人口。

周曼的母親本來是被安排在招待室的,可是醒了之後不知道怎麽走到走廊了,整個人哭得捶胸頓足,幹巴瘦小的坐在長廊的椅子上。

而謝景慢慢的彎下身子蹲在了周母的面前,他小聲的說,“嬢嬢,你不要太難過了,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白夜眉目下意識地挑了挑,無他,如果換作是他,他可能會叫阿姨,因為他并不是太熟悉嬢嬢的這個叫法。但是他也知道,一般在農村這樣的生活環境下,稱年長的婦人,小輩多半都會叫嬢嬢,不僅親切還很有鄉土鄉情。

可是,謝景難道不是在神都長大的嗎?他為什麽會這樣叫人?

“她都答應我,會好好讀書,會乖乖聽話的,我家小曼啊,是媽沒出息,我的小曼啊……”上了年紀的婦人嚎哭的聲音并不像年輕姑娘那樣惹人憐愛,甚至那幹癟的嗓音聽起來還有些刺耳。

謝景只是安靜的蹲在她的身前,一字一句的勸慰着,“嬢嬢,她很好,真的,我是她的同學,她很聽話的,上課也很認真。您不要太難過了。”

“她從來不給我說她的事情,只說自己很好,要生活費也要得很少,她真的很懂事,當初沒得考上,我還怕她難受。我一個人,家裏還有個小的,我不能照應得過來,她肯定是有怨我的。”周母說着又是掩面哭得泣不成聲。

“不是的,嬢嬢,她不會怨你的,她很好,也許她——”謝景低頭頓了頓,聲音有些輕緩,“只是太累了吧。”

他這話說得其實挺在理的,就外人看來,一個女生,單親家庭,一個人在外面讀書,高考失利,還是複讀,确實可能是太累了。

回應謝景的只是周母漸小的啜泣聲。

羅生才看見白夜掃射過來的眼神,往後撤了一步,“白支隊你白眼我幹什麽啊?”

“你們分局就沒有幾個內勤的小姑娘照顧一下人家死者家屬?”

羅生才剛剛明明就安排好讓人帶着周母去招待室休息了,誰知道她人一醒,倒是自己跑出來了。

“我現在就去找人。”

“盡量把情緒安撫好,我有點事情想問問她。”

“好勒,我去安排。”

羅生才速度是真的可以,去招呼了幾聲,立馬來了兩個內勤的小女警,輕聲細語的攙扶着周母去了招待室。謝景沒說話,站起身就站在旁邊看着她們攙扶着周母離開。

白夜踱步走到門口,和距離門口位置三四米之遙的謝景隔空對上目光。

白夜走過去,在方才的長椅上坐下,自下而上的看着謝景,“小同學,要坐一會兒嗎?”

謝景在他旁邊坐下,埋着頭小聲說,“我心情不好。”這聲線略帶沙啞,但有種沉靜的質感。

白夜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沉默良久,下晚的風稍顯清涼,大樓門口來來往往人聲喧雜,白夜收回自己的手,目視前方,“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

簡直好像是一下子從愛情偶像劇變成了大型良心拷問節目,謝景喉嚨嘶啞了一聲,微微側頭用餘光看了看白夜。

男人的側臉在午後的陽光下泛着溫柔的光澤,整個人眉眼柔和得不像話。

謝景用舌尖輕輕點了點下嘴唇,“想過,但是我又不想按照我原來的想法了。不過這很正常,年輕氣盛,遇到什麽事,遇到什麽人,總是會和自己的想法有出入,及時止步,做出改變才是萬全之策。”

白夜眉目一挑,偏頭看着謝景,語氣驚喜,“小同學在給我說大道理嗎?”

是嗎?曾經他也是靠着那些所謂的道理獨自支撐自己就這樣走下去。

謝景仔細地盯着他,目光流轉,他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可以抱抱你嗎?這個念頭從謝景的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來,沒有任何由來。

如何也止不住,他甚至想現在立刻就把眼前這個人攬在自己懷裏。

這念想讓他指尖變得麻木,就像是長時間重複機械性的動作一般僵硬。

——他該主動嗎?白夜對他好,其實只是因為他是從神都出來的吧。

各種複雜的滋味一點點從喉管裏蔓上舌根,這讓他開口的時候喉嚨裏就像是堵上了酸澀的硬塊,“我想買個大房子,然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當然,最好是和喜歡的人一樣的工作,這樣可以一起下班,路上可以說說上班的事,還能一起去超市買點菜回家做晚飯什麽的。他也不用廚藝好,反正我覺得我做菜還行。當然,可能有點自賣自誇了,不過作為要和我生活一輩子的人,應該是不會嫌棄的吧?”謝景語氣微妙的一頓,他對上白夜的眼睛,一字一句,“您說是吧?”

白夜唇角動了動,可能是在思考措辭,不過他還未能開口,羅生才在門口喊道,“家屬情緒已經穩定了,白支隊你要現在過去看看嗎?”

謝景擡眸看了看天,心想,這是幾次來着了啊?

羅生才絲毫沒有覺察到氣氛的異樣,只是心想,為什麽白支隊還不起身。

白夜挪開視線,起身,淡淡地說,“知道了。”

白夜走到門口,本來已經進去了,他又突然微微往後仰了一下,露出半個身子,看着謝景的方向,“我記得你好像說過自己的夢想是當警察來着?”

謝景表情一怔,突然眸光一亮,好半晌他才輕輕笑道,“是啊,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羅生才是一臉蒙圈,什麽夢想,什麽實現?大白天的給自家老弟上政治課呢啊?

·

羅生才這個人雖然做事出現的時機實在是有點太鬼畜了點,但是該打點的做得絲毫不差。

他早先給周母知會了幾聲,說是上面領導會來慰問一下。

因此,白夜來看周母的時候,也不是顯得太突兀。

周母情緒穩定了點,但是一張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蠟黃臉色帶着紅腫的眼睛,看着還是十分的凄慘。

“您女兒的事情,還請您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白夜不會說什麽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這樣的話,人家也不一定能聽懂。

周母小幅度的點點頭,像她這樣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村婦人,遇見那些只能是在電視或者是報紙上看到的領導人物,骨子裏還是覺得階層分明,有種畏懼感。

“您女兒是不太聯系家裏嗎?”

“初中是在縣城裏面上的,都是住校,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上了高中更不用說了,一來一去也浪費車費,她都很少回來,只是會打打電話。生活費都是湊過了一個月給她的,她真的很聽話,我聽她說城裏孩子怎麽怎麽了,多好多好,我都怕她羨慕人家,我給不了她好的生活,是我沒用……”說着又是忍不住哀嚎起來。

很乖,很聽話?

白夜突然覺得這個定論不一定,周曼家庭環境算不上好,底下還有一個弟弟,雖然是農村,但是單親媽媽要撫養兩個孩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也許對于周曼的母親來說,花錢不大手大腳,不常給家裏增加額外的開銷,就能說得上是乖巧聽話了吧?畢竟,按着周母的這個說法,孩子上了初中後,基本上性格鋒芒才會逐漸暴露。而這個時候周曼已經可以說得上不怎麽和家裏接觸交流了,所以可能周母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女兒是個什麽樣的個性。

“您也不要太悲傷了,為了活着的人,還請您要振作。”簡直是十分官方刻意的回話了。

白夜并沒有久留,又勸慰了幾句,然後帶上門輕輕出去了。

招待室是在二樓,他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口,剛想點根煙,突然想到自己收走謝景煙的那時候。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右手撚着煙,用拇指揉搓了一下中指指節,又把煙裝回了煙盒。

他正要轉身,不知道目光瞥見了什麽,動作猛然一頓。

——謝景站在樓下停車場旁邊的分局大道路邊,不知道在幹什麽,有個穿黑色T恤衫,戴着黑色棒球帽的人隔着大概一個車位的距離站在他的身後。白夜是不看清楚那人是什麽表情的。

但是他眸光一凝,他好似預感到了什麽——那個人在盯着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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