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小姐

“六小姐,這都寫了一個上午了,您歇歇吧!”

“已經快好了。”顧婉容聽了秋棠的話,不僅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反而更加聚精會神。

秋棠聽了,不再相勸,而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她寫完。

這本《金剛經》她已經連續抄寫了十天。她要抄整整十份《金剛經》這已經是第十份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這樣想着,她收了最後一筆。

看着面前有些歪曲的字體,她滿意的笑了。

她前世也是練過毛筆字的,可惜是斷斷續續的練了兩年,也沒有練出什麽成果。好在,這具身子不過是個九歲的女童,雖然上了三年學,卻是個不愛學習的。因此,就算她寫得醜,也說得過去。

雖然如此,她看着這歪斜的字,還是嘆了一口氣,難道她于寫字方面真的毫無天賦嗎?前世她唯一值得炫耀的,便是她會織各式各樣花色的毛衣。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織毛衣了,手工織毛衣,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

想這些做什麽?她苦笑了一下,她如今是顧府的六小姐,前世的生活離她太遙遠了。

她搖搖頭,想把這些思緒趕出腦海,卻不由感到一陣眩暈。

“六小姐!”秋棠見狀連忙扶她坐下:“您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大夫說您要靜養,不能勞累。這些字,您什麽時候抄不行,何必急于這一時半刻。”

“秋棠,你不懂”,顧婉容搖了搖頭。

今天的确是累着了,她只是想快些把這十篇《金剛經》抄寫完而已。

“把這些收起來吧。”顧婉容有氣無力地說道。

大夫讓她靜養,可是她哪裏靜養的了。半個月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已經從剛開始的驚慌,慢慢适應了。

她之所以能适應這麽快,并不是因為她天資聰穎,而是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這裏的一切,她都知道,都像親身經歷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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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她保留了原主的記憶,所以,她才更加提心吊膽。

真是巧啊,她與原主一樣,都叫顧婉容。

她有時候覺得現在的一切就像一個夢,等夢醒了,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有的時候,她又覺得,現在的她才是真實的,原來的世界才是一場夢,她已經從那個夢裏面醒過來了。

秋棠把顧婉容抄的經文收了起來,轉身就看見六小姐顧婉容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見她目光迷離,十分的落寞。

看着顧婉容抱着膝頭的樣子,秋棠不由心中一緊。

四太太一直不喜歡六小姐,但面子上總是過得去的。自從半個月前七小姐落了水,得了風寒,四太太連面子上的功夫也懶得做了。

六小姐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還以為四太太真心疼愛她,平時就喜歡跟七小姐争寵,這一次四太太為了七小姐不僅狠狠地訓斥了六小姐,還将六小姐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秋霜姐姐發賣了。

六小姐是傷心狠了吧?要是往常,她早就去找四太太哭訴,去找七小姐麻煩了。這一次,六小姐卻難得的安靜。

她這一安靜,倒讓秋棠心疼不已。

她嘆了一口氣,四太太對六小姐也太苛刻了些。

蓁院裏的上下奴仆原本就看四太太的眼色行事,明面上是六小姐的奴仆,私下裏卻總是往四太太院子裏走動。

自打四太太訓斥了六小姐,發賣了秋霜姐姐,這起子人越發不将六小姐放在眼裏了。

“六小姐,我服侍您躺一會吧”,秋棠說着就要幫顧婉容鋪床。

“不用了,秋棠”,顧婉容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說道:“眼看着就到午時了,等用過午飯再說,這會子睡了,呆會該睡不着了。我不覺得困,只是口有些渴”。

“小姐說的是,我倒忘了,奴婢這就給您倒茶水來”。

秋棠說着走到外間,拿起祥雲八仙桌上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就要倒水。

她的手觸到茶壺,手指只覺得一片冰涼,不由心中一個咯噔。

這些人也太過分了!

六小姐再不堪,也是這顧府正經的小姐。這些人如今都巴結那一位,将六小姐往死裏作踐。

“秋棠,怎麽了?”顧婉容見秋棠站着不動,就從裏間走了出來。

“沒怎麽,馬上就要用午飯了,太醫說,飯前喝茶不利于保養”,秋棠說着将茶壺放到一邊,扶着顧婉容說道:“六小姐,您還是等吃了午飯之後再喝茶吧”。

雖然她語氣從容,沒有異常,可是顧婉容還是可以感覺到,秋棠說話的時候有些緊張。

她看了看那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然後又看了看秋棠。

她一語不發,就這樣深深地盯着秋棠看。

秋棠越發緊張了。

她不由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六小姐今天有些不大一樣,那眼神好像能看到人心裏去一樣。

就在秋棠以為她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卻聽到顧婉容語氣平靜地說道:“既然太醫這樣說了,那我還是乖乖聽話,等用過午飯之後在喝茶不遲”。

說着,她轉身進了內室。

秋棠不由松了一口氣,這位六小姐,年紀不大卻是個說一不二火爆的脾氣,在顧府人人提起六小姐,都說她不服管教,桀骜不馴。

她真怕自己勸不住這位六小姐,到時候鬧起來,又要給四太太添了把柄。

沒想到今天的六小姐卻這麽好說話。

秋棠盯着內室的門有些發怔,六小姐今天好像很不一樣。她這樣想着,低頭捋了捋比甲的前襟,六小姐自從醒來之後就很不大一樣。

前面幾天先是怔怔的,任四太太怎麽訓斥她都一語不發,四太太當時還罵她摔壞了腦子。

她當時也以為六小姐摔壞了,心中還着實擔心了一陣子。

她是服侍六小姐的,平時又鮮少跟四太太那邊的人走動,若是六小姐真的有個好歹,她該怎麽辦呢?

這府裏的下人有兩種:一種是外頭買來的,到了年紀,跟主子求一求放出去。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家人都在外面,有家人照顧也可以找個不錯的人家嫁人生子。

另外一種,是家生子,一家子老幼都在府裏,到了年紀讓主子給個恩典,指個小子婚配就行了。

這兩種出路,對她而言好像都不合适。

她是從外頭買來的,但是外面并沒有可以相托的親戚,與她相依為命的,是她娘,如今也在府裏的針線房。要是她們出去了,無處投奔,還不如在這府裏,雖然是做下人的,但是只要不犯錯,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可是若是留在府裏,那就只有按照主子的意思配人了。可是她在府裏并沒有人認識的人,別說那些管事家的兒子們輪不到她,就是頭臉過得去的後生,也都是有主的。能輪到她,恐怕都不是什麽像樣的了。

或者還有另外一種出路,那就是給少爺們做小,現在做個通房,等少爺成親了之後,就正式開了臉做姨娘。

這一種她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做了姨娘,動辄看主母的臉色,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說,生的孩子還要管人家叫母親,自己呢,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像個什麽樣子呢!

再說了,要做姨娘,也得服侍少爺們才行,她服侍的是姑娘。

對于自己的前途,她真是感覺到一片茫然。

好在六小姐并沒有摔壞,看樣子好像還看清了四太太的嘴臉,她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若是她能好好服侍六小姐,等以後六小姐出閣了,六小姐看在她盡心服侍的份上,給她一個體面,讓她做管家娘子,那才是她的出路。

這邊秋棠暗暗做了決定,那邊顧婉容卻閉目躺在床上。她并不是睡覺,只是在思考。

說出去誰會相信,堂堂永平侯的嫡出的六小姐,居然連口熱茶都喝不上。

天可憐見,讓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否則她真的要手忙腳亂了。

在後世,有一句罵人的話,叫做“後娘養的”,意思是,是因為沒人疼沒人愛,所以缺少教養,不知禮儀的孩子。這句話還有另一種意思,那就是沒有人保護出頭,誰都可以任意欺負的孩子。

而原來的顧家六小姐顧婉容,正好就是這樣一種人。

自打她卧床以來,繼母只來看過她兩次,每一次來都不曾給她好顏色。

她的大伯母,永平侯世子夫人,親自來看過一次,隔幾天就會讓丫鬟來看過她幾次。二房、三房都派人來看過她。

除此之外,便是她的祖母,永平侯老夫人派人看過她幾次。

她今年九歲,又有性子跳脫不服管教的名聲在外,繼母想怎麽收拾她別人都不會管的吧?

她正想着,卻聽到從外面傳來秋棠壓低了聲音說道:“春露姐姐,你回來了?六小姐剛才說口渴,這壺裏的茶水卻是冷的。趁着六小姐不知道,你趕緊燒了熱茶水來沏上。”

不想春露卻拿眼一瞪:“秋棠,莫不是秋霜不在了,你便想在這蓁院充大頭?你不過跟我一樣,是個二等的丫鬟,憑什麽使喚我?秋霜雖然不在了,也輪不到你出頭吧?要知道,四太太前幾天剛指派了夏冰姐姐做咱們蓁院的大丫鬟,你莫不是忘了?”

秋棠滿臉賠笑,小聲說道:“瞧姐姐說的,我怎麽敢使喚你?這不是六小姐要喝茶水嗎?”

“六小姐要喝茶,你不能去沏嗎?”春露翻了白眼譏諷道:“你要巴結她盡管去,千萬別拉上我!”

“這……”饒是秋棠再好的脾氣也有幾分氣結了。

想着六小姐顧婉容一個上午都沒有喝上茶水,她便親自拿了雕紅漆海棠花茶盤,托着茶壺準備去燒水。

出去的時候,她還是有些不放心,不由聲音溫和地與春露商量:“春露姐姐,我去給六小姐燒茶水,六小姐身邊離不得人,你幫我照看一下。若是六小姐叫人,你幫我答應一聲。”

“秋棠,你是我屋裏管什麽的?”

秋棠一回頭,見六小姐顧婉容靠着博古架,面帶微笑等着自己回答。

“六小姐”,她連忙放下茶盤,走過來扶着六小姐。

見顧婉容這話問的奇怪,她忙回答道:“我是管小姐屋裏首飾衣裳的,小姐竟忘了不曾?”

“原來你是管衣裳,我還以為我記錯了呢?”說着她轉過頭問春露:“你又是管什麽的?”

春露見顧婉容說話,不大願意回答,但是還是磨磨蹭蹭的站起來說道:“我是管小姐吃食茶水的。”

顧婉容聽了也不說話,只嘴角噙着冷笑望着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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