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何為父親

當天下午,整個顧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西大街生意火爆的桂榮齋是顧婉容名下的了,他們自然也知道顧婉容将鋪子分紅拿出來給其他幾位小姐的事情,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恨。

當那些下人知道了顧老夫人以後還會把顧婉容生母的嫁妝給顧婉容之後,便都削尖了腦袋想去顧婉容院子裏面做事。有的自己去不了,也要想辦法将女兒或者親戚介紹進去。

而顧婉容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走到哪裏都受人追捧,那些下人見到她們臉上就笑開了花。

一時間顧婉容院子裏面的人都喜氣洋洋的,連走路都帶着風。

天快黑的時候,顧婉容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面散步,卻看見有一個人朝她的院子裏面走了過來。

是她的父親顧季梁。

顧婉容迎上去:“四老爺來了。”

顧季梁見顧婉容态度從容,舉止優雅得當,神色更是複雜,他在書房練字,顧婉明就哭着跑了進來,說顧婉容欺負她。

他原本以為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打鬧,就像原來那樣再正常不過,沒有想到容姐兒居然排斥明姐兒,所有的小姐都有鋪子分紅,獨獨明姐兒沒有。他被明姐兒哭的無耐,只好過來問一問。

可是他見到容姐兒這落落大方的樣子,又有些猶豫:容姐兒明明很好啊,怎麽到了明姐兒嘴裏,容姐兒就是一個十惡不赦居心不良之人呢?

想到這裏,顧季梁的臉色就比剛才好看很多,他點點頭:“嗯”,然後就朝顧婉容明堂走去。

“天這麽晚了,不知道四老爺是為了什麽事情而來?”

“我聽說你今天将桂榮齋的鋪子分紅跟幾個姐妹分了?”顧季梁問道。

“是的”,顧婉容淡淡一笑:“這是小事,沒想到竟然能勞動四老爺親自前來過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季梁總覺得顧婉容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面有着着淡淡的嘲諷。

這嘲諷只是一瞬間,顧婉容就低了頭不再說話。

“你一共分給了幾個人?”顧季梁繼續問道。

果然來了!

顧婉容聽了,心中一個冷哼,面上的笑容消失殆盡:“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還有我自己,都得了分紅!”

“看來明姐兒說得沒錯了”,顧季梁猶豫了一下,就問道:“為什麽其他人都有,就明姐兒沒有?”

自己猜得真是不錯,果然是為顧婉明出頭來了。

顧婉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為什麽明姐兒會沒有,難道明姐兒沒有告訴四老爺原因嗎?”

顧季梁有些語塞:“這……”

明姐兒當然跟他說了原因,說容姐兒兩面三刀,仗着老太太的疼愛恃寵而驕故意欺負她,他當然是不相信的,所以才親自過來問問。

容姐兒年紀小,以前跟明姐兒吵架,兩個人不對付,他只知道的。只不過,兩個人都是他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然希望兩個女兒能好好相處。

特別是容姐兒,他之前沒有教養過她,她沒怎麽讀書,鬥大的字也寫不出來幾個,所以難免任性一些。加上有老太太的寵愛,她做事情就會率性而為。

就像鋪子分紅這件事情,她這樣處理就有些不妥當,若是傳了出去,別人就會說她不愛護妹妹,做人不厚道,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于她的名聲不利啊。

容姐兒年紀小,不知道是非好歹,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能坐視不理。

“容姐兒,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明姐兒,但是她總是你的親妹妹,既然其他姐妹能得到分紅,為什麽偏偏明姐兒沒有?你這樣做……”

“四老爺!”顧婉容聽他三句話不離顧婉明,突然間就有些心浮氣躁,就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疼愛明姐兒,是為她出頭來了。我今天就實話告訴你吧,我從來就沒有當過顧婉明是我妹妹,你以後也不要拿姐妹感情來約束我了!我的姐妹是三姐姐、四姐姐與五姐姐,在我心裏從來就不存在顧婉明這個妹妹!”

顧婉容的調皮不服管教,顧季梁之前聽說過卻從未見過,他一直以為那是別人誇張了,可是他這一次,确确實實見識到了什麽叫桀骜不馴。

眼前的顧婉容眉目精致,卻緊緊皺着眉頭,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像是看父親,倒像是看一個十分可惡的壞蛋,她嘴裏說話來的話,咄咄逼人,從前的乖巧,溫婉消失的一幹二淨。

小小年紀就如此不聽話,以後長大了還得了?顧季梁心裏敲響了警鐘,發妻已經亡故,他絕不能任由女兒這樣長歪了,否則百年之後到了地下他更無顏面對她了。

想到這裏,顧季梁就收起了好脾氣,他面色凝重,大聲問道:“你心中沒有妹妹,那父親呢?你心中是否也沒有父親?”

顧婉容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有臉跟自己擺父親的譜!

“有,我心中當然有父親”,顧婉容平靜了下來,朗聲說道:“我心中的父親是一個如青山一般偉岸的男人,他用他寬闊的肩膀挑起整個家庭的責任,他用寬厚的胸膛為我們遮風擋雨。他與我母親住在一起,對我母親忠貞不二,他與母親錦瑟和鳴,伉俪情深。

他很疼愛我,他扶着我邁出人生的第一步,他教我背第一首詩,他手把手教我寫下我的名字……他胸懷寬廣如海洋,包容我一切的錯誤,他雖然不能天天陪伴我,卻無時無刻不關心着我。

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我是他生命的延續,我與他是血脈相連呼吸同在的至親。他視我如生命,将我護在手中,我是他的掌上明珠,有他在,我所有的煩惱都消失殆盡,他為我撐起整個世界……”

顧婉容說完這些話,已經淚流滿面。前世她是孤兒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承擔,她多希望能有一個父親啊,她多羨慕那些有父親的人啊。

“但是,這只是我想的而已,僅僅是妄想……”顧婉容望向顧季梁:“四老爺,我說的對不對?”

顧季梁見女兒先是淚流滿面,接着又這樣質問自己,他心中十分震撼,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他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事,而這些事,他再也無法彌補。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喉嚨壅堵,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女兒的腦袋,最終還是放下。

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有什麽資格要求她做一個合格的女兒呢?

英娘,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咱們的女兒。

顧季梁臉色灰拜,像受了重大的打擊一般腳步踉跄走了出去。

**********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顧老夫人看着天氣晴了,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對顧婉容姐妹幾個說道:“這下子好了,終于天晴了,我還擔心這雪越下越大呢,沒想到老天看眼今天就晴了,城外的那些難民年節下的日子也好挨一些。”

顧婉晴眼睛轉了轉道:“老太太,咱們家在城外的粥蓬是什麽樣的?我們能去看看嘛?”

“你呀”,顧老夫人寵溺一笑道:“這麽大的姑娘家,怎麽就如此貪玩?今天外面這麽冷,你不乖乖在家裏呆着跑出去做什麽?”

顧婉晴笑嘻嘻道:“孫女就是從來沒有見過那些災民,也沒有見過施粥是什麽樣的,就想看看。”

顧老夫人想了想道,聲音帶了幾分悲憫:“嗯,你們小人家沒有經過事,便覺得事事都是新鮮,其實災民有什麽可看的呢?不過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無片瓦遮頭,有餓殍遍地。你們打小錦衣玉食,呼奴喚婢,哪裏知道貧民的悲哀?”

顧婉晴聽了顧老夫人的這一番話,就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提要出去的話。

誰知道顧老夫人卻話鋒一轉道:“現在你們是嬌滴滴的小姐萬事不操心,不知民間疾苦,這其實也并非好事。既然晴姐兒提出來了,那你們就套了馬車出去看看吧。可巧侯爺今天也要出城,你們就一起出去吧。”

能出去看看,幾個姐妹都很高興,她們對視一眼,眼眸中皆是驚喜,可是因為是出去看災民的,并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所以在顧老夫人面前她們只得壓下心中的雀躍,裝作十分鎮定的樣子。

顧老夫人又說道:“出去可以,但是只有一條,只能坐在馬車上,不可以下去走動,知道嗎?”

“知道了,老太太,我們一定坐在馬車上,絕不下去。”

顧老夫人臨時起意要幾個姐妹出去看看民間疾苦,顧婉容看着馬車上興奮的幾個姐妹只覺得她們更像是出來游玩的。

透過馬車的簾子,小姐妹們看到外面街市林立,人影穿梭,貨郎擔夫沿街叫賣,熱鬧的景象與侯府的沉悶大相庭徑,她們都覺得很新鮮。

照舊是一行四個姐妹,顧婉明依舊是推脫身子不爽利,沒有同行。

老侯爺一輛馬車在前,小姐們一輛馬車緊跟其後,最後面是幾個大丫鬟坐的馬車,一行人十分低調的去了顧府施粥的地方。

出了城門,顧婉容就感覺到氣氛很不一樣,相對于城門裏面的太平盛世,城門随處可見穿着破衣陋衫的災民,很多人連件像樣的棉衣都沒有,他們拿着破碗,拿着樹枝充當拐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還有臉色鐵青的小孩子在母親懷中哇哇大哭,白發蒼蒼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在施粥的隊伍後面排着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顧婉容嘆了一口氣,不忍心看就放下了車簾。

車內的幾個姐妹臉色都十分不好看,她們大概從來沒有想到施粥會是這樣一種場景,更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麽可憐。她們本來是帶着玩耍的心态來城外逛一圈的,萬萬沒有這裏居然是這樣一幅凄慘的景象。

出門的歡呼雀躍頃刻之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簾子雖然放下,卻不時有呻吟聲與哭聲陣陣傳進來,顧婉慧最先開口:“三姐姐,那些人好可憐,這麽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單衣,居然連肚子都填不飽,你們他們餓的皮包骨頭,一看就是好多天沒有吃東西了,把我們的點心給他們吃,好不好?”

顧婉芝也動了恻隐之心:“四妹妹你說得對,咱們有飯吃,有衣穿,對于我們來說這點心可有可無,可是對于他們而言,這卻可以救命,他們太可憐了。”

顧婉慧猶豫了一下,也點了點頭。

顧婉容卻道:“外面災民這麽多,我們的點心只有一點點,根本不夠分的,于他們而言這點心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不如咱們把點心留下,等回去之後多捐一點錢多施點粥……”

顧婉晴卻着急道:“可是現在就有人要餓死了,咱們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不行!”顧婉容想也沒想就阻止她:“四姐姐,你不能……”

可是顧婉晴根本不理會顧婉容的勸阻,不等顧婉容說話,她就掀了馬車的簾子,把點心丢到外面。

“有吃的!”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突然間很多人同時湧向馬車,顧婉晴手中的點心也被人一把搶了過去。

災民的反應太大,她根本沒有想到,連忙将手收了回來,可就算是如此,她的手還是被人抓破了,雪白的手上沾上了一片片黑印子,還有幾道指甲抓傷的痕跡。

手指火辣辣的痛,顧婉晴卻來不及叫痛,她只瞪着大眼睛看着外面湧來越來越多的人群,災民推搡着,叫喊着,就要往車裏上。

顧婉晴被眼前的景象吓壞了!

同時吓壞的還有顧婉慧與顧婉芝,馬車搖晃的厲害,她們面露驚恐瑟瑟發抖。

顧婉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容姐兒,現在怎麽辦?”

顧婉容也很着急,她最怕的情況出現了。糟糕的是她們今天帶出來的人不多,不知道侯爺坐的那一輛馬車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到攻擊,有沒有發現她們被困了。還有後面冬雪她們坐的那一輛又怎麽樣了。

她滿心的焦急,卻也無計可施,只能寄希望于侯爺,如果他發現了她們被困,一定會想辦法的。

就在她焦急的時候,一只髒兮兮枯瘦如柴如鷹抓一樣男人的手伸了進來,那只手一把抓住了顧婉晴的的衣袖。

顧婉晴吓得哇哇大哭,拼了命也掙不脫。顧婉慧與顧婉芝兩個人也抱着顧婉晴的胳膊,幫着她拉。

顧婉容見外面的人如此兇狠,便知道這樣下去她們姐妹定然要受到傷害,她一揚手,摘掉了顧婉芝頭上金簪,對着那只手,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随着一聲尖叫的吃痛聲,那只手縮了回去。

幾個姐妹剛松了一口氣,那只帶着傷口的手又再次伸了進來。

這下子幾個姐妹都變聰明了,紛紛拔掉簪子當做防身的武器。

只是她們還沒有來得及下手,就聽見一聲尖叫,那只手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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