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寵物醫院裏市中心有點遠, 将近五六點鐘,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擁堵。謝曜行開車送童枝回到黎好家。

後視鏡裏, 童枝閉上眼,側臉半邊枕在後座,呼吸均勻,像是睡着了。

謝曜行将空調調高了些。身邊的手機震動幾下,他帶上藍牙耳機。

談渡的聲音慌張地傳來:“曜爺, 我打你的電話好久了!打給你助理, 助理也不接。”

“助理是老爺子派來的。”謝曜行将手搭在方向盤上,前方路口紅燈,他踩剎車, “找我什麽事?”

談渡辨認了下手機那端的背景音,遲疑道:“你在……開車?”

“嗯。”

紅燈的秒數一秒一秒地減少。

天邊下起灰蒙蒙的小雨。後座的小姑娘偏了下腦袋,繼續昏昏沉沉地睡。

“靠!”談渡語調提升八度,“您自從上任以來,出門都是配備司機和助理的吧,誰這麽大面子, 讓您親自開車?”

“……”

談渡突然明白了:“…哦。”

男人拉車閘,語氣開始不耐煩, “你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

“就問你晚上來不來會所。”

談渡淡淡道,很快帶過。估計現在這個情況,恐怕謝曜行是來不了了。

“不來。問你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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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渡微微一怔,這位爺倒是很少問他什麽問題, 談渡洗耳恭聽,“嗯。”

謝曜行轉着方向盤,拐了個彎兒, 嗓音低沉,“妹妹該怎麽哄。”

“啊?”談渡呆住了,“你哄童小姐啊?”

妹妹又是怎麽回事?

雖然兩人的訂婚關系解除了,但至少好歹也從男女朋友做起吧。

“不是。”謝曜行悶聲道,“就問問。”

“……”

談渡索性直接倒豆子似的,“這挺簡單,童小姐那種最好哄了。她一來不像外面那群脂粉那樣,求什麽名牌包包化妝品。二來性格也不作,選禮物應該挺容易的吧。”

“那你說我送什麽。”謝曜行聲音很淡。

其實在開車的途中,謝曜行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童枝還像以前那樣,他自然可以給她物質上的優待。

他找了這麽多年,就是想彌補這些。

可是現在童枝是童家大小姐,童家雖然家産比不上謝家,但在江城也占有一席之地。童枝吃穿不愁,那些紙貴金迷也見的多了,加上本人又是個喜靜的性格,什麽也不缺。

她根本不需要他彌補什麽。

謝曜行頭一次竟然覺得棘手,他想了想,回答談渡的問題,“她喜歡課業。”

談渡:“……”

您總不能送她一套試卷吧。

談渡無語了,突然覺得像童枝這樣的名媛,才是最難伺候的,“她不是D大研究生嗎?我聽童渭說好像開學就研三了。要不您給她科研項目投點資金?”

對面的男人冷笑了聲,“你不如說,讓我以她的名義給D大捐棟樓。”

談渡撓頭,“也不是不可以……”

“……”

“挂了。”謝曜行聲音很淡,“我到了。”

“那曜爺,咱改日再約。”

賓利一路駛入小區。

夜深,門衛大爺見車牌號陌生,攔了下來,“先生,你不是這裏的業主吧。”

“送人回去。”謝曜行降下車窗。

“登記一下再走。”門衛大爺堅持。

登記完,謝曜行将車停在小區路邊。後座的小姑娘還在睡着,那只狗倒是醒了,克制住沒叫,和他大眼瞪小眼。

童枝先前只報了個模模糊糊的地址,謝曜行也不知道她具體住在這處小區那一棟樓。

謝曜行停下車,打開後座車門,伸手往下一撈。還沒把她從車子裏抱出來,似乎是覺察到男人清冽氣息的靠近。

童枝醒了。

她撐着手臂往後退了退,滿眼都是防備與抗拒,“別過來。”

謝曜行冷冷的眤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小姑娘使勁兒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只是冷哼了聲,“你這毛病什麽時候改改?”

“什麽毛病?”她問。

“起床氣太重,一覺睡醒就犯迷糊。”

童枝張了張口,沒出聲。她确實賴床挺嚴重,從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喜歡睡覺,高中時期差點兒早上遲到。

她臉頰一側紅了下,撇過腦袋,“你不也是。是誰以前睡醒就發飙的?”

以前的謝曜行脾氣比現在更沖,整個人就是活脫脫的混蛋氣質,醒來以後六親不認。他比她又好到哪裏去。

“還教訓起我來了?”

謝曜行雙臂環胸,神色似笑非笑,半晌略帶微諷地誇了一句,“怎麽,在這種小事上倒是記性挺好。”

他微微俯身,湊近她的耳畔,童枝的發絲被他的氣息吹拂地微微搖曳。謝曜行又笑了下,“那我這個人,你怎麽不記得了?”

童枝:“……”

他嗤笑:“小沒良心。”

小姑娘沒理他,“讓我下車。”

謝曜行不放她走,手臂撐在半開的車門邊,居高臨下望着坐在後座邊緣,雙腿伸到車外的小姑娘。

“你到底住哪?說具體的地址,我就放你走。”

“……”

“汪汪!汪汪!”

啾啾突然輕輕咬了下童枝的袖子,童枝擡眼看他,“啾啾要下去。”

“行啊,它下去,你留着就行了。”男人挑起眼,眼底帶着一絲笑意。

“我放狗咬你了。”

“來試試。”謝曜行哼笑,“你親自上都沒問題,上次不就把我給咬出血了嗎?還狂犬病?”

童枝:“……”

夜色下路燈打下來一束,朦胧地灑在她的臉上,他的身子遮住了半邊光,小姑娘的黑眸瞪圓,顯得很亮,亮澄澄的。

謝曜行恍然之間,想起從前。

那個時候他就喜歡看她的眼睛,但小姑娘害羞得很,不敢看他。他稍微裝幾下病,她就乖乖的上當,眼裏充滿驚慌失措,雙眼盯着他再沒移開。

現在卻不一樣,她看向他時,眼底很靜,半分情緒也沒顯現出來。模樣很兇,但謝曜行卻并不覺得她兇。

他嗓子有點癢,喉結滾動一陣。

身子往下俯了些,遮住落在她眸中的路燈光。

“這誰的車呀?怎麽停在這兒不走?擋路了!”

後面一輛紅色的寶馬停住,車燈照過來,車主人拎這小皮包下車。

黎好咽了咽喉嚨,剛從畫室畫完畫,就發現有輛車堵在她的停車位前,車門敞開着,外面站着個男人。

背影看上去高大疏落,車內還坐着個姑娘,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黎好當下火氣就上來了,她本來回來的遲,這對情侶還将車堵在她停車位前。

談戀愛還堵她車位!

氣死人!

她本想再數落幾句,車內那個姑娘猛的彎了下腰。“好好,救我!”

童枝從男人手臂下鑽出來,小狗崽也從她膝蓋上跳下來,朝黎好歡快的叫。

黎好懵了:“吱吱…?”

童枝有點不對勁,抱着她的手臂輕輕“恩”了一聲,聲音很是失落。

黎好捏緊拳頭,咬牙切齒,“誰欺負你和啾啾了?是那個靠在車邊的王八蛋?”

童枝又“恩”了聲。

“謝…謝總??”

黎好看清那男人的面容,臉色很沉,她着實吓了一大跳,啞口無言,視線好奇的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謝曜行轉身,将車門重重地一關,挑眼看過來,小姑娘抱着她的閨蜜,已經徹徹底底不理他了。

他的太陽穴重重的一跳,“吱吱,明天來錄制棚找你。”

謝曜行近乎咬牙切齒,“乖乖給老子等着。”

“……”

童枝手臂一僵。男人又看了她幾眼,打開車門開着賓利走了。

***

童枝的新房和黎好一個小區,還沒裝修好,但東西已經搬的差不多了,貴重物品都放在黎好家裏,她也在黎好家借住。

黎好将車開到停車位,啾啾跑過來沖她叫幾聲,黎好被叫得有些頭疼,伸手勾住童枝的脖子,倆人往家裏走。

“吱吱,這是怎麽回事啊?”黎好皺眉,“這狗男人死皮賴臉吃回頭草?又纏上你了?”

童枝頓了下:“過會兒和你說。”

黎好點頭:“嗯,你也緩緩,別難過。”

倆人簡單的收拾屋子,黎好從冰箱裏拿出一摞啤酒,又叫了一份外賣炸雞。放在陽臺附近的桌幾上。

童枝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灌酒,頸部線條滾動。她一邊喝酒一邊有搭沒搭地聊,從高中一路說到上大學。

還未說完,童枝心裏情緒翻湧,她挪了個舒服的位置坐着,又握着酒灌下肚。

黎好聽得目瞪口呆:“你這遇上的是什麽狗血淋頭的事兒啊?所以……當年那群追債的混混,是謝風城派來的?”

“是。”

追債的人有不少,但那個時候來堵童枝的,卻只有那幾撥。

就像是巨大的利益鏈條,層層疊加,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是謝風城。

很可能因為謝風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下面的人聽見動靜,想要讨好他,就主動來找江憐要債,追到了童枝那裏。

黎好沉吟片刻,試探道:“……但你有沒有想過,謝狗可能真的是愧疚,所以就和你散了?其實按道理來說,謝狗是他爺爺帶大的,基本上和他渣爹就是個陌生人……”

童枝一言不發,半晌才緩緩道:“我也想過,我們是不是有可能在一起。我看見他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以前的事情。”

“……”

“但是不可能了。八年過去,我們倆都變成了完全陌生的人。”

童枝沒有把握,兩個和從前大不一樣的人,如何繼續在一起。

她身邊的同學有很多這樣失敗的例子。

高中時期早戀被教導主任抓,愛的轟轟烈烈。好不容易熬到大學,卻天南地北各自散了。

謝曜行以前可比現在混多了。

抽煙、喝酒、打架。

一切壞學生幹的事情,他都沾過。

可是,他天生有一種吸引力,讓人不知不覺去追随。那個時候他兄弟倒是不少,人人都知道,童枝是他護着的人。

風聲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在江城一中傳開了:校霸謝曜行被高二的年級第一迷得七葷八素。

班主任專門把童枝叫過去談話:“你高二了,要好好學習,不要跟那種人瞎混。他以後就是社會上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很危險,別和他學壞!”

其他學科的老師也湊過來,挨個給童枝作心理輔導。

“你班主任說的沒錯,那種壞孩子,是不會學好的。”

“談戀愛等到大學在談,你現在跟他在一起,以後會後悔的。”

“真後悔就來不及了啊,小姑娘。”

小姑娘揪着手指,咬着下唇,死也不答應。

眼睛直直地看向地面。

固執得很。

下課後,童枝路過江城一中門口的小巷子,童枝看見謝曜行提着一個男生的後衣領,将他揍得鼻青臉腫。

少年捏緊拳頭,手臂上青筋暴起:“你他媽敢造老子和那個好學生的謠,還在學校到處說,誰給你的膽子?”

“滾。”謝曜行狠狠踹了那男生一腳。

男生麻利地跑掉了,臨走前差點撞上躲在牆角偷聽的童枝。

小姑娘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吓住了,險些摔了個跟頭。

謝曜行“啧”了聲,提着她的後頸,将人帶到身邊,“躲這兒多久了?”

“疼。”他手勁很大,小姑娘的後頸被他捏得有些紅。

少年松了力度,“矯情。”土豆

他單手抄兜,不久摸索出一枚打火機,打火機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打在童枝的手背上。

小姑娘輕輕地“呀”出聲,慌亂地去撿,“對、對不起。”

她摸索半天才打開打火機,被突然蹦出來的藍色火光又吓了一跳。

少年叼着煙湊近,嗓音渾笑,“膽子這麽小,也不知道是怎麽敢跟我走的。”

童枝飛快的看了他一下,幫她點上煙:“那等我上大學後還能跟着你嗎?”

謝曜行壓根就沒看她,打了個響指,聲音更加随意地化在煙霧裏,“再說吧。”

煙圈袅袅。

還沒等到童枝高考。

謝曜行高考之後,毫不客氣的離開江城。就像陳禮安說的,入伍當兵去了。童枝也改名換姓,江憐入獄後,她和童渭就被童知易接回童家。

倆人各奔東西,童枝知道謝曜行在找她,她就躲着不見。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是,謝曜行長大後連長輩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謝總”,成為江城最名門圈炙手可熱的新秀。

甚至作為江城一中知名校友,被請去演講。打了多少人的臉。

而當年的童枝和他的事情,基本上沒什麽人記得了。

可童枝知道,他曾經一次又一次給她“或許他會喜歡她”的幻想,又親手将她年少的幻想打碎,碎的幹幹淨淨。

就像逗一只聽話的小貓一樣,仗着她依賴他,喜歡他,需要他,就肆意妄為,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裏。

童枝早就對這種游戲厭倦了。

也不需要他的愧疚和補償。

小姑娘自嘲地揚起一個笑,抱着膝蓋坐在椅子上,烏發散下來,一瀉如瀑,“時間太久了。”

久到她快忘記,那個時候喜歡他,是個什麽樣子。

或許僅僅只是愛過。

愛過。

***

謝曜行開車回到公司。

深夜,公司裏只有幾個部門在加班。

員工們擡起頭,喊了幾聲“謝總好”。謝曜行點了下頭。

男人邁開步子,踩着皮鞋走之後。員工們面面相觑。

“是我眼花看錯了嗎?剛從謝總沖我們點頭?”

“我也看到了,謝總好像心情很好?”

“今天有什麽好事嗎!要加工資了?”

謝曜行推開總裁辦的大門,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秘書端了一杯咖啡。

“謝總,請用。”

謝曜行垂眸,頓了頓叮囑道:“幫我去資料庫查一下童氏集團童枝的微信號,發在我手機上。”

“是。”

童枝的微信號碼曾經謝老爺子要到過,謝曜行沒加,就随手删了。

秘書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在謝曜行工作賬號的雲端記錄裏找到童枝的微信。

男人半邊身子隐在夜色下,室內只開了一盞昏暗的燈。他倚靠在落地窗前,單手握住手機,修長的指節輕輕敲下幾個字——

明天乖乖等我。

[消息已拒收,您與“你的吱吱”不是微信好友。]

謝曜行哼了聲,找到“添加好友”,發送請求。

過了幾秒,手機在桌上震動,謝曜行挑了下眉,劃亮屏幕——

[對方拒絕了您的請求。]

瞬間,男人黑黢的眼眸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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