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隐秘

夜裏, 主峰重華殿。

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紅燈籠裏燃着特殊的符紙,發出清亮的光, 将整個廣場、長廊照映得如夢似幻, 宛若仙宮。

就連殿內的正門兩邊, 還頗為接地氣的貼着一幅對聯。

這幅對聯與凡間的紅紙黑字截然不同,雖也是紅底的符紙, 上面的字卻閃爍着奇異的光輝。

有弟子在經過時, 不過是多看了對聯幾眼,不曾想竟然就此頓悟, 修為當即就往上精進了一層。

這頓時就引得不少宗門內,和其他宗門的弟子相繼圍觀,起哄喧鬧, 暗地祈求也能獲得機緣。

靈清、顧雲蘿和趙子虛等人, 也摻和在人群裏,正興奮地沖尤歲不停招手。

“姐姐快來,說不準下一個幸運兒就是我們了。”

“就是就是,尤師妹, 這等好事可不要錯過了。”

坐在案幾旁的尤歲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沒有聽見,整個人耷拉着肩膀,低垂着頭, 如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良久, 她突然笑了一下, 緊抿着的嘴唇僵硬的往上扯,苦澀難言。

明明大殿裏的燈火将殿內燃燒得如同白晝,仙界各路有頭有臉的衆人聚在一起推杯換盞, 相互交流說笑,場面熱鬧無比。

尤歲卻覺得渾身有些發冷,滿腦子裏,都是在寝殿時,寧晨曦用着譏諷又刻薄的語氣嘲笑她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當微生浔是對她起了心思,才願意這般對她好,其實她不過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可憐蟲替身罷了。

尤歲手心微攏,下一秒,潋歲劍安靜的橫躺在手中。

她将劍拔出鞘幾分,直至劍身上,龍飛鳳舞的潋歲兩個字露出來後,她才停住了手。

Advertisement

恢複原狀的潋歲劍華光流轉,仿若自遠古而來的冷冽劍意直沖雲霄,閃爍出的銀亮光芒恰好照映在了尤歲的眼睛上,刺得眼尾發紅,她卻跟沒事人一樣,眼睛眨也不眨,凝視着潋歲兩個字。

“姐姐怎麽還不求我,你難道真的不想知道師尊為何對你好嗎,你又究竟是何人的替身嗎?”

一個時辰前,寧晨曦站在她的寝殿裏,臉上梨渦浮現,咯咯笑着,聲音清脆如銀鈴,仿佛遇到了什麽令她開心到不得了的事情。

寧晨曦笑夠了以後,腳踩在鋪滿毛毯的地面上,一步一步,緩慢朝她走來。

厚重的毛毯,踩在上面時,并沒有聲響,尤歲卻覺得眼前寧晨曦的腳步有如千斤重,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間上。

令她身體打顫,整個人猶如掉入了冰窟窿裏,冷得止不住發抖。

“夠了寧晨曦,你離我遠點,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再拿這些話來激我,我半個字都不會信你的。”

尤歲虛張聲勢地呵斥眼前滿是惡意的寧晨曦,腳後跟往後退去。

“師姐,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捂住耳朵往後退呢,你這掩耳盜鈴的樣子當真是可笑之極,果然不過只是荒野山村走出來的粗鄙低賤之人。”

寧晨曦伸手來拉她的手,湊近了她,鉗住她手的力氣大得驚人。

因為過分激動,寧晨曦的整張臉漲得通紅,連眼睛裏都泛起了妖異的紅色,清麗絕倫的面孔變得扭曲無比,仿若入了魔一般,在她跟前陰冷的笑着。

“師姐不想知道,我偏要讓你知道。”寧晨曦的臉越來越猙獰:“你還記得萬桃林嗎,還記的那個院子裏你拿出來的魂燈嗎,你知道為何玄鴻玄錦他們會盛怒嗎?”

“因為,那裏面住的人,是潋歲啊,一個死了上百年的女人,被師尊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女人。你知道我為何喜歡淡湖綠色嗎,為何喜歡桃花羹,喜歡零嘴和低賤的人間界垃圾食物嗎。”

寧晨曦抓着尤歲的手,絮絮叨叨,整個人逐漸陷入了瘋魔。

隐約間,尤歲感覺好像在她身上嗅到了令她無比厭惡的魔氣味道。

“這都是因為,這些全都是潋歲喜歡的啊。我努力打聽她,模仿她,去靠近師尊,然而這一切都被突然出現的你,攪散了我所有的心血和布局,你就該去死,受盡萬般折磨,屈辱的死去。”

驀地,寧晨曦突然紅起了眼睛,掐住尤歲手腕的手想要去掐她的脖子。

尤歲從她手中掙紮而出,退後了幾米警惕的望着她。

“寧晨曦你瘋了嗎,在這裏對我動手,你不怕被逐出天璇嗎,那樣你就幾乎是再也接進不了師尊了。”

師尊二字,仿佛讓寧晨曦稍微恢複了點神智,她收起癫狂的模樣,臉上又揚起她标志性的清淺笑意,只是眼神裏卻惡意難掩。

“師姐說錯了,我怎麽會舍得讓你在這裏就死去呢。”寧晨曦繼續笑着,周身的森森寒意,猶如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尤歲望着寧晨曦的陰寒面龐,是半個字都不信她的鬼話。

“師姐別這樣看着我,我今天其實只是想提醒你,你啊,不過就是被師尊當做潋歲的一個可憐蟲替身罷了。你也不仔細照照鏡子瞧瞧,師尊知曉你所喜歡的,所贈予你的,當真是因為欽慕你,所以才對你了解得一清二楚嗎。都不是的哦,只不過是因為你喜歡的東西恰好與潋歲一模一樣罷了,所以才能準确無誤的知曉你喜歡的所有。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觀察呀,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相。”

成功看到尤歲的臉變得慘白,整個人猶如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寧晨曦極為暢快的笑出了聲。

她裝模作樣演了這麽久,今日裏,可算是一吐為快,打擊到這個讓她夜夜不能寐的尤歲了。

活該!

寧晨曦小的時候,叔叔就告訴過她,她是與天璇齊名——搖光仙宗的小公主,她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孩子,這世間就沒有她不能唾手可得的東西,包括師尊。

她第一次見師尊時,是在搖光仙宴上,那時她才七歲,而師尊還是如現在這般模樣,風光霁月,清冷出塵如谪仙,是她遙不可及的人。

雖然那是她不懂什麽是喜歡,但她只憑第一眼,就認定師尊往後,只會是她的人。

她費盡心機去學習模仿師尊曾經偷偷放在心尖上的人,潋歲。

她模仿潋歲的穿衣打扮,模仿她的飲食喜好,模仿她的一言一行。

經過無數年的努力,她終于變得很像那個她嫉妒、厭惡又不停在模仿的女人,她便馬不停蹄的拜入天璇。

來到天璇的第一夜,她做了個夢,夢裏她如願以償與師尊雙宿雙飛。

即便師尊人前待她一般,人後更是冷淡無比,但她無所謂啊,至少,師尊這個高高在上、遙遠無比的人,在別人的眼裏,只屬于她這個搖光公主一人,他們倆,是別人眼裏琴瑟和鳴的神仙眷侶,生生世世。

可如今這個美夢,全都被這個叫做尤歲的賤民攪碎,收徒典禮不再是她一個,朝夕相處,也不再是她,她變成了被人遺忘的、跌落了凡塵的難民公主。

這讓她怎能不恨,她堂堂搖光公主,為何要受一個樣樣不如她的賤民所折辱。

“你怎麽了,不舒服?”

忽然,有聲音打斷了尤歲的思緒。

緊接着,一直略顯冰涼,但能讓她感覺到關切的手掌貼向她的額間。

尤歲茫然的轉過頭,眼神聚焦。

待到看清是微生浔後,她忽然瑟縮了一下,避開了微生浔的掌心。

“所謂何事。”微生浔垂下眼簾,凝視着尤歲,不懂她突然的抗拒。

“沒什麽,師尊,旁人找你呢。”尤歲看了眼微生浔,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寧晨曦的話給了尤歲極大的沖擊力。

雖然她想要否認,但現實告訴她,這種種一切,就如同寧晨曦所說的那樣。微生浔之所以待她好,不過是因為她太像潋歲了而已。

不然,她剛來時,不過是瘦不拉幾、又髒兮兮的一介孤女罷了。

甚至在外人眼裏,她還有一點癡傻。

這樣一個一無是處,蒙塵于灰燼的路人甲,何德何能,能讓纖塵不染、猶如天神的微生浔為她費盡心思呢。

“你遇到什麽了,你在心神不寧。”

微生浔很敏銳,即便尤歲什麽都沒說,但他還是很快察覺出她的情緒有些問題。

“沒,我只是有些困了。”尤歲趕緊端起眼前的酒盞,猛地灌進嘴裏,緩解心緒。

微生浔旁邊的人催的急,仿佛是要談有關百年未出世的魔修,又出來為禍人間之事。

因此,即便微生浔更想問她究竟如何,但也不得不先與旁人商讨魔修之事。

此時離滅魂陣那事過去沒有多久,雖然尤歲被微生浔罩着,但仙宴後,還留在天璇的其他仙宗的人,背地裏,仍然對尤歲這個沒有洗刷奪舍之人的假魔修,依舊抱有強烈的敵意。

玄鴻玄錦又在待客,忙得不可開交,想關照尤歲也是有心無力。

所以,在沒了微生浔的時時關切後,尤歲就仿佛被這個熙熙攘攘的大殿,排除在外。

她輕笑着,冷眼旁觀這熱鬧非凡的大殿,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

修仙界的酒不同于凡間的酒。

凡間的酒對于修仙之人來說,只要願意,随時可以用靈力化解掉酒裏的酒精,就如同白開水一樣。

但修仙界的仙釀不一樣,不是靈力就可以化解酒力的。

醉了,便就是醉了。

重華殿的聚會散場後,尤歲整個人已經朦朦胧胧,只記得好像有人抱起了她,往無量峰的方向飛去。

大抵是臉頰貼近的那顆不屬于自己的心跳過快,尤歲覺得心安,又莫名覺得委屈,鼻尖微酸,開口時,聲音裏就帶了哭腔,可憐兮兮。

“師尊,我是不是,嗝...只是,只是嗝...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替身啊。”

原本平穩的微生浔忽然動了怒,将尤歲放了下來。

“誰與你胡說八道的!”

尤歲環顧黑漆漆的四周,有些茫然無措,背後是凹凸不平的樹身。

她轉過頭,眼淚汪汪的看着微生浔,長睫被水珠打濕,黏在了一塊,鼻尖通紅,緩緩開口。

“那,師尊,潋歲她究竟是誰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