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換舍
“歲歲!”
意識逐漸消散之際, 尤歲聽到微生浔向來冷靜自持的聲音,因為慌亂變得有些急促,宛若撕心裂肺。
她想擡眼看一眼, 看一眼此時的微生浔, 究竟是何等模樣, 臉上的失措惶恐,是因為她, 還是因為潋歲。
她掙紮着動了一下, 渾身軟綿綿的,蒼白無力, 連眼皮都擡不起來。
只覺得眼前朦胧一片,光影綽綽,一個她極為熟悉的身影将昏暗的墜魔之地照亮, 有光漏進心間, 卻依舊蒙塵灰霭。
“師,尊...”
感受到臉上的溫熱觸感,尤歲喃喃自語,緊蹙的眼睫濡濕一片, 聚湧滑落在貼合着臉的手心。
“歲歲...”
微生浔蹙着眉, 小心翼翼的為她擦去眼淚,擦去臉上的髒污。
輕柔的動作讓尤歲心間顫了顫,僵直着身子。
察覺到她無聲的抗拒, 微生浔頓了一下, 卻依舊細心的為她擦拭脖頸上, 指尖的髒污。
皮肉綻開的地方,他小心用靈力為她溫養,嘴裏緩着聲音, 一聲比一聲親昵,低低的喊着。
“歲歲,歲歲...”
身後是靈力魔氣翻湧的戰場,遮天蔽日,身前卻是難以言喻的細心和溫柔。
“師尊,我好痛啊。”
尤歲顫了顫眼睫,終是強行摒棄了心尖的漫天的心酸,動了動指尖,怯生生的,啞着嗓子依偎在微生浔的懷中,小聲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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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她做一個卑劣的偷竊者就好,只要微生浔在身邊就好,替不替身,那又能在怎樣,她沒辦法了啊。
尤歲自嘲的笑了笑,卻仍舊乖巧的倚在微生浔肩上。
回應她的是伏在她肩頸,微生浔溫熱的呼吸和堅定有力的臂彎環繞,以及額間安撫珍惜的親吻。
“歲歲別怕,我帶你回家,回家就不疼了。”
微生浔抱起她,提着手裏的天玄劍往身後的羅修劈去。
漫天華光的劍氣劈裂雲層,劈開灰蒙蒙的天際,将直射而來的羅修掀飛了出去。
天将破曉,不死之地撕開一道縫,通往萬靈山。l
衆人跟随着微生浔魚貫而出,墜魔之地再次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不死之地沒有找到萬生鏡,這該怎麽辦?”
天玑宮內,玄鴻玄錦兩人時而緊盯着床上沒個人樣的尤歲,時而來回踱步,內心焦躁不安。
“師姐的舍身咒已經蔓延到脖頸了,再不想辦法制止,就會要全面反噬了。”
玄錦眉心跳動,手心握成了拳,青筋暴起,燥郁之氣濃聚不散。
“換舍吧。”
從回來後,一直抱着尤歲不放的微生浔啞聲開口,向來精致到一絲不茍的儀态,此時盡數消失不見,挺拔的脊背微彎,隐約有些頹靡。
“換舍!”
“師弟,你瘋了嗎,這不就是一命換一命嗎!”
“絕不能這樣,師弟你本身就有暗疾在身,要換也是我們這些排在你前面的師兄師姐來換。”
玄鴻玄錦聽聞臉色大變,立即撲到床前,想要阻止微生浔荒謬的想法。
“我意已決,勞煩師兄師姐幫忙布陣。”
微生浔摩挲着尤歲因為舍身咒折磨,已經變得幹枯毛躁、失去了光澤的長發,視若珍寶一般,目光溫柔缱绻。
在聽到反駁時,他頓了一下,轉頭瞥向玄鴻玄錦,語氣淡淡,勉強平穩的面色堅定異常,隐約帶了點罕見的祈求意味。
望着微生浔的神色,玄鴻玄錦皆是被震得一怔,呆愣在了原地。
玄錦神色複雜,望着微生浔,莫名就想起上百年前的那驚天一戰。
當年他們的師尊了塵仙君外出雲游,魔界的無上尊君羅修就掐準了時間,布下結界悄然入侵天璇。
來勢洶洶的羅修,幾乎是集結了魔修全族的戰力,帶着勢在必得的殺意,領着浩浩蕩蕩的魔修大軍就這樣殺上天璇。
一路走來,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遇人殺人如屠狗,就連靈獸花草樹都不放過,手段卑劣的用着他們魔修一族的魔氣和秘法毀滅所有。
如今鎖靈陣的那一片荒蕪,就是當年羅修帶人造下的罪孽。
那時還不是如今這般修為的他們,沒了師尊這跟頂梁柱的庇佑,壓根就不是羅修的對手,無數宗門長老盡數慘死在羅修手中。
萬靈山上上下下數不清的殘肢斷臂,鮮血快流成了河。
那一戰之慘烈,氤氲漫天,乾坤斷裂,萬物蕭條。
籠罩在頭頂的黑色魔氣,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怪霧一般,蠶食他們的靈力,還有性命。
毫無反抗之力的局面,令他們心生絕望,就在幾乎快要放棄抵抗時。
作為他們師尊親傳大弟子的師姐潋歲,因護師門心切,為救他們這些師弟妹們提前出關,以一人之力擋在他們身前。
為了保住他們,在勉強從羅修手中救下師弟微生浔後,師姐清淺的湖綠色長裙在半空中劃出最後一抹靓麗的弧度,随後迅速膨脹爆炸,化成星光點點消散于風中。
只留下面色鐵青的羅修和他們這些僥幸存活了下來的天璇弟子和少數長老,面面相觑,相互失了神。
這是自爆,以神魂靈魄、失去涅盤重生的可能為代價。
目的只是為了破開羅修布下的結界,為他們争取一絲存活的可能性,好讓師尊感知到這裏的,能及時趕回來将他們救下。
......
玄錦知道,親眼目睹師姐為救他們死在眼前,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幾乎成了心魔,日日夜夜都會想起,一想起時,就會喘不過氣來。
更何況師弟,對師姐存了那般心思的人,又怎麽能接受得了心愛之人為救自己而死,屍骨無存,連神魂都是靠師尊的神器天機印,耗盡心神才勉強留住一分封印在師姐的魂燈裏。
她這些年來旁觀微生浔,看他好不容易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找了上百年,如今才找回來的師姐,他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又一次死在自己眼前。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性命為代價,那又如何。
師弟他,必然是甘之如饴啊。
“師兄,我們去布陣吧。”玄錦收回目光,拉了一把陷入盛怒的玄鴻,往另一邊邊走去。
“師妹你在幹什麽,怎麽也能跟着師弟瞎胡鬧,我們在想想看有沒有別的法子救師姐,不會這麽陷入絕地的。”
玄鴻掙脫了玄錦,壓着怒氣道:“我們四人如今好不容易才團聚,難道又要讓一人死去,永遠陷入三缺一的局面嗎。”
“師兄你別說了,眼下迫在眉睫,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別的辦法了,你讓師弟換吧,這次若不救下師姐,師弟他會瘋了堕入魔道的。”
玄錦的話猶如一盆冷水,玄鴻垂着頭一語不發,跟着她去偏殿布陣。
陣成時,偏殿忽然發出幽亮的光。
微生浔望了一眼,俯下身子抱起已經被舍身咒折磨的只剩一把骨頭的尤歲,往陣法中心走去。
“師弟,若是有事,一定要記得喊我跟師兄。”
換舍複雜繁瑣,且禁制第三人在場,因此玄鴻玄錦布好陣後,便往殿外跨去,準備在外邊為他們護法。
跨到殿門時,玄錦突然回頭叮囑了一句。
在得到微生浔的點頭回應後,心頭反而更加沉重。
一旦換舍陣啓,要麽成功,死換舍之人一個,要麽失敗,換舍與被換之人一起死。
因此,倘若換舍途中微生浔真的開了口求助,那恐怕師姐和師弟是必死無疑了。
玄錦望了眼陰沉的天際,心亂如麻,一時間不知道該希望換舍成功還是失敗。
“@嗚哇嗚哇&*...”
“嗷嗚嗷嗚...”
殿門即将閉合時,長生和皮皮宛如一道閃電沖了進去,圍着尤歲與微生浔悲鳴嗚咽。
長生更是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撲簌滾落,将銀白色的毛發打濕,黏成一縷一縷,狼狽可憐至極。
它蒲着身子靠近尤歲,使勁舔已經蔓延到尤歲下巴的黑色紋路,見沒有用後,它蜷縮成一團,窩在尤歲的脖頸間一動不動。
只是急速起伏的肚子,暴露了它正在止不住的嗚咽抽泣。
“出去吧。”
微生浔撫了撫長生,最後将它倆丢出了門外,殿門迅速閉合。
微生浔扶正了尤歲後,替她攏了攏有些微亂的發絲,随後才往周圍的暗槽輸送着靈力。
陣啓,一股幽藍色的光亮起,将原本還算敞亮的偏殿映照得昏暗神秘,四周逐漸彌漫着悠長久遠的氣息,宛如遠古沉睡的陰靈魂魄複蘇。
紮根覆在尤歲身上的黑色紋路物質,仿佛受到了某種特殊的召喚,緩緩從她的皮膚血液裏脫落,懸浮在半空中,快速旋轉,将她和微生浔包裹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
沉睡中,尤歲隐約感覺備受折磨的身軀忽然變得輕快,令她痛不欲生的可怕東西仿佛突然消失了樣。
望着她緊鎖的眉頭逐漸松開,微生浔忽然笑了一下,冷冽的輪廓線條忽然變得柔軟異常,漆黑如墨的眼底,凝聚着散不開的眷戀親昵。
他附身靠近尤歲,捏了捏她已經退卻了黑色紋路的下巴,随後輕啄了啄她的唇瓣。
一下又一下,動作緩慢,像是告別,将往後的纏綿不舍盡數斂去。
過了好一會,微生浔才從尤歲的唇上離開,他抿了抿唇,頓時血腥味彌漫。
周圍的黑色物質已經在往他體內潛伏紮根,迸發出的詛咒邪氣,逐漸在吞噬他的靈魂與血肉,鮮血自唇畔溢出。
微生浔望着尤歲沾染上他血跡的唇邊,他伸出手指替她仔細擦去。
再收回來時,暗疾與舍身咒一同爆發的反噬後果,使他收攏在袖炮裏的手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
“等了上百年,如今終于是換我來救你了。”微生浔凝視着尤歲,一字一句:“很遺憾不能在你全部想起時告知你我心悅于你,忘了我吧,歲歲。”
在舍身咒的所有黑色紋路都盡數潛入微生浔的身體後,他顫着手,将手掌放在尤歲的額間,準備消除她有關于自己的記憶。
陷入沉睡中的尤歲猛地慌亂了起來,她感覺自己置于一片黑暗,隐約間有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即将失去。
她往忽然出現的出口光亮處跑去,卻怎麽也跑不出黑暗,急得她眼淚亂轉,忽地就打濕了眼眶,順着眼尾滑落進發間。
微生浔停下了封印的動作,再一次伸手為懷中的尤歲擦去眼淚,卻忽然被雙目緊閉的她一把捉住了手,握得及緊,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看見她的唇邊小聲溢出:“阿浔,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1-25 23:26:38~2020-11-29 23:5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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