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解惑
【靈清, 睡了嗎,來一趟我這兒好嗎。】
當尤歲從萬桃林裏走出來時,已經是淩晨十分, 周圍陷入一片寂靜。
她手裏拿着一個信封模樣的東西, 站在距離萬靈山護山結界不遠的山頭, 靜靜等待着接到傳音的靈清出現。
冷風吹起尤歲的裙裾,她下意識抱住胳膊, 抵禦寒風, 臉上的神色在昏暗的月色下忽明忽暗,叫人瞧不清楚。
“姐姐, 你大晚上的喊我來這裏做什麽呀?”
靈清出現得很快,不過一會子功夫,就駕着佩劍來到了尤歲的跟前。
還沒休息的靈清身上穿的仍是白日裏衣裳, 空蕩的腰間比往日多挂了一個特殊的符。
尤歲垂下眼睑, 望着靈清腰間的那個符,捏住信的指節收緊,臉上神情也跟着起伏不定。
她認得那個符,是天璇符, 用來打開萬靈山護山結界的。
如有需要外出宗門的, 必須在掌管此事的長老處登記報備,領取天璇符後,方可自由外出。
“靈清你要外出嗎?”
“對啊, 我好久沒回過家了, 我爹托人給了我信, 說給我找了個極好的仙家少年郎,讓我回去瞧瞧,所以我下午的時候, 去長老那領了天璇符,好明日出山。”
靈清點了點頭,并沖尤歲揚了揚腰間的天璇符,有些羞惱的笑臉裏,有着掩飾不住的期待。
“這次我總算是光明正大的出山了,不用再像咱們前兩次那樣,只能偷偷摸摸的下山,還受了罰,關了戒律峰的小黑屋。咦,我發現這符還挺好看的。”
“那挺好的,你能回家,真好啊。”
尤歲豔羨了一句,目光轉向了萬靈山外,眼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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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幫我一起瞧瞧那個人,看看他生的好不好看,人好不好。”
尤歲的語氣有些異常,靈清聞言下意識擡頭。
在看到尤歲臉上像是有些難過惆悵的神情後,突然想起尤歲是個孤女,便以為是自己和尤歲提起家裏這些事,讓尤歲觸景傷情了。
于是她連忙上前一步,挽過尤歲的臂腕搖晃撒嬌道:“姐姐陪我一起回去吧,我爹相人不靠譜,上次給我找了個像我哥哥那樣性子的小無賴,我怕他這次也這樣,你陪我回去幫我一起看一下,好不好呀,姐姐,求你啦。”
“師尊這次元氣大傷,人還不太好,我得先陪她,我下次再陪你回去吧,你可以先回去瞧了,回來時告訴我,我再為你出出主意。”
尤歲搖了搖頭,笑了笑,松開靈清捉住她手臂的手,将手中的信封放在靈清手心。
“靈清,你替我把這個送給師尊好不好。”
靈清看了眼手中密封的信,有些疑惑:“姐姐為什麽要我去送啊?”
“長生貪玩跑出來了,我現在在尋它呢,我出來得急,沒有同師尊說,怕他擔心,所以你幫我帶個話給師尊就好,順便把這個信交給他就好。”
“這樣嗎?”靈清看着手裏的信,一時有些懵。
乍一聽尤歲的話好像沒毛病,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可習慣使然,她下意識就照着尤歲的話去做,正準備禦劍往無量峰的方向飛去,忽然又被尤歲叫住。
“等等,靈清。”
尤歲在靈清踩上劍時,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傾身抱了抱靈清,手恰好落在了靈清腰際的位置。
“怎怎麽了,姐姐。”靈清被尤歲突然的擁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沒什麽,你快去吧。”
僅抱了片刻,尤歲便松開了靈清,沖她笑了一下,又伸出一只胳膊招了招手,像是在示意靈清可以走了,又像是在告別。
站在原地的尤歲等到看不見靈清的身影後,她垂下頭,打開緊握的手,掌心處赫然是剛才挂在靈清腰間的那枚天璇符。
“對不起,再見了。”
她低喃了一聲,透過層層山巒,望了眼無量峰的方向,飛速眨動的眼尾有些泛紅。
躊躇片刻,尤歲吸了吸鼻子,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往萬靈山的出口方向飛去。
“玄珩仙君,你在嗎?”
飛到無量峰天玑宮外的靈清,見殿門還是敞開的,腳剛想踏進去,卻因為有些畏懼微生浔平日裏的刻板嚴肅,又将腳縮了回來,規規矩矩的站在長廊上,小聲的呼喊。
“進來。”
微生浔話音剛落,得到首肯的靈清一溜煙小跑了進去,邊跑邊說:“玄珩仙君,姐姐讓我和你說她去找長生去了,讓你不要擔心,這個是——”
靈清語速極快,嘴皮子巴拉巴拉,剛想一口氣說完尤歲交代的,但咕嚕轉到眼睛在看到趴伏在微生浔腿上的長生後,立即止住了話頭。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原來長生在您這裏啊,那姐姐怎麽還說長生調皮跑到了外面,她要去找它。”
微生浔聞言眉心微蹙,想起晚上時,尤歲的不對勁,心底有些不安的猜測。
他放開了手中的長生,盯着靈清手中的信封:“你手中的是什麽?”
“啊,噢,這個啊,這個是姐姐讓我交給你的。”回過神的靈清連忙将手中的信封遞給了微生浔。
接過信封,摩挲着紙張的微生浔心底的不安愈加放大一分。
想也不想,他将折疊的十分工整的信封打開。
入目的是十分潦草,歪七扭八的毛筆自己,透露着字主人不太熟練的書寫。
歲歲這字跡,還是如上百年前的那樣,沒有長進。
微生浔對着這封信笑了笑,卻在觸及到內容時,拉起的唇角霎時凝固,眼角眉梢陰沉無比,臉上怒意與心慌輪番交替。
他及其難看的表情瞬間把一旁等候的靈清吓了一跳,結結巴巴道:“玄玄珩仙君,要是沒有什麽事,我就,就先去找姐姐了,告訴她不用再找長生了。”
“不必了,她走了。”
微生浔淡聲道,清冷的臉薄怒湧現,緊抿的唇與冷冽的眉眼有冰霜在湧動,捏住信的手攥得極近,極力在克制着情緒。
“走了,什麽走了,姐姐沒有別的家啊?”
靈清有些沒聽明白微生浔話裏的意思,有些尴尬的撓了撓頭,手下意識想把玩腰間的細帶時,忽然發現腰際空蕩蕩的。
嗯?天璇符呢?
靈清低頭,蒙圈了,驚叫出聲:“糟了,我的天璇符掉路上了,我得趕緊回去找回來。”
“玄珩仙君,弟子先行告退。”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會遣人将天璇符送給你。”
靈清沒有轉過彎,微生浔卻瞬間理清楚了個大概,他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說罷,也不再管靈清,迅速浏覽手中的信。
越看,他的心頭血氣越加翻湧。
潦草的字跡裏,尤歲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混亂不堪的紙上,有淚水浸濕過的痕跡。
【微生浔,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走出了萬靈山很遠了,所以你不必再來尋我。不過在當你看完以下這些話時,也許你也不會再來尋我,即便來尋我,也許會是想要親手殺了我。
其實在寫這些之前,我有想過當面和你說這些,也在今天夜裏,喝了好多酒壯膽,但到了你面前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我喜歡你啊,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但總之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因為很喜歡,所以我害怕與你說這些時,看到你憤怒、厭惡和想要弄死我的眼神,我不想看到這些,所以還是寫信的方式給你吧。
其實我不是那個讓你心心念念的潋歲,我就是叫尤歲,一個其他地方而來的陌生靈魂,和你其實根本就不認識。
你和長生之所以認定我是轉世重生的潋歲,只不過是因為我現在用的這具軀殼,其實是潋歲涅盤重生後的新軀殼。
真正的潋歲她早就死了,死在了選拔界裏的殒命蛇手裏。
你的所有舍命相救都是不值得的,救的都是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甚至欺騙了你和長生的人。
像我這樣的,其實應該死在墜魔之地,死在羅修的手裏,而不是再繼續頂着潋歲的名頭和軀殼,企圖以此留在你身邊,欺騙你來愛我,也欺騙我自己。
......
所以,如今這一切都告訴你啦,希望你不要太讨厭我,恨我。
如果真的恨的話,想要親手了結我的話,等傷好再來吧,殺我的時候,記得從背面哦,一定要一刀了結,這樣,我就看不到,也不會來得及知道,是你想要殺死我了...】
當信看完後,微生浔指節微動,手心湧出一股無形的火焰,将手中的信紙燒了個幹淨。
跳躍的火苗将他的眼底也映上火焰,翻滾湧動,血氣沖上喉間,唇邊溢出絲絲血跡。
歲歲,她怎麽敢這樣去想,又怎麽能丢下一封信,說上一些毫無根據的話,丢下他一人就這麽逃了。
從百年前開始見她到如今,他又怎麽會分不清她是誰。
她怎麽會去這樣想,他會想要殺死她。
微生浔怒極,氣自己明明察覺了尤歲的異常,卻又沒能及時詢問開解。
如今外面風雲湧動,羅修已經把她列為必殺之人,她這麽闖出去,安危難保,這無異于是将他綁上刑架,在他心上淩遲,是墜入深淵的徹骨寒冰。
“咳咳咳...”
劇烈的情緒起伏讓微生浔還沒有痊愈的病體開始止不住的咳嗽,微抖的指尖按在尤歲給予他的那顆菩提心上,被菩提心包裹着的心髒幾乎讓他窒息。
他從榻上起身,召出天玄劍便想出去尋尤歲。
卻不過剛飛出了天玑宮,反噬的舍身咒與暗疾,瞬間使他栽倒在地上。
......
走出了萬靈山後的尤歲,有些茫然無措,漫無目的的飛行在山林裏。
這偌大的修仙界,卻好像突然沒了她可以去的地方。
害,往後該怎麽過啊。
再次嘆了口氣後,尤歲第一百零八次,下意識又回頭往身後望了一眼。
除了數不盡的雜草叢林,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依舊是風平浪靜,空無一人。
尤歲就這麽怔怔地看着,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收到信的微生浔這麽久還沒有追來,也沒有遣人來,這是不是代表着,他正式和她劃清界限,形同陌路了。
雖然這是預料之中的一種結果,但尤歲不免還是紅了眼眶,水霧瞬間蒙住了視線,心髒止不住的瑟縮抽痛。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她果然像意料之中的那樣,失去了微生浔。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再也不會有人對她那樣好了,從今以後,她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那麽,她現在該去哪兒?
尤歲擦了擦眼,環顧四周,眼神呆滞,一片茫然之色。
忽地,她的目光停頓在了不死之地的方位。
舍身咒需要萬生鏡,而萬生鏡也許在不死之地,還沒有被人找到。
不如她就去那吧,萬一有幸找到萬生鏡,就悄悄給微生浔,還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好讓自己有借口放下。
如果找不到,不小心死在不死之地,那也算另類的如願以償吧。
做好了打算,尤歲便架起佩劍,往不死之地的方向飛去。
一路上,因為心底那些隐隐的期盼,她沒有掩蓋自己行蹤。
因此,當她到了不死之地的一處涯邊停下來休息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下意識的,尤歲以極快的速度回過了頭,在看清眼前的來人時,呆愣在了原地。
“寧晨曦,竟然會是你?”
尤歲睜大了眼,神色錯愕的望着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寧晨曦。
“你不是回了你搖光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
莫名的,尤歲心頭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寧晨曦的突然出現,絕非偶然,她是在跟蹤自己?
“怎麽,師姐看到是我很意外嗎?”
寧晨曦絲毫不像尤歲那樣緊張戒備,反而望着她笑出了聲:“我可是一路跟着師姐你留下的痕跡來的呢。”
面對明顯來者不善的寧晨曦,尤歲沒有再接話,腦子裏開始思索。
遠在搖光的寧晨曦能這麽快接到她離開了萬靈山的消息,想必她在天璇必然有着內應。
瞬間,她就想起了當初仙宴上,費盡心機想要害她的華陵道君。
“是華陵道君告訴你的?”想通了關節後,尤歲抿唇問道:“你跟來找我是想要幹什麽?弄死我?”
“師姐還是挺聰明的嗎。”寧晨曦笑眯眯的承認了。
“不過聰明也沒什麽用了,今日就會是你的死期,你倒是挺碰巧的為自己尋好了墓地啊。”
寧晨曦目光望尤歲身後的懸崖望去,臉上是明目張膽的惡意:“本以為我要等上很多年才能找到機會,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師尊舍棄了你這個冒牌貨的滋味如何啊。”寧晨曦邊說,邊靠近尤歲,看着因為她的話而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的尤歲,她暢快的笑出了聲。
今日早上,她接到了華陵道君傳給她的消息,尤歲突然自己一個人悄悄離開了萬靈山。
雖然不知道中間原因是什麽,但這并不妨礙她想要借此羞辱尤歲。
“我是冒牌貨,那也比你費盡心機都讨不了好要強!”被寧晨曦忽然踩住了痛處的尤歲忍不住出聲反駁。
随着她的話音剛落,寧晨曦的神色巨變,揮着手中的劍,劈出一道華光,朝她的心髒處急射而來。
尤歲閃身避過,随即提着潋歲劍與寧晨曦扭打在了一起。
漫天的綠色靈力與藍色靈力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又忽地被一股駭人的魔氣吞噬。
“你竟然墜魔了!”
尤歲驚愕出聲,望着寧晨曦閃着幽藍光輝的佩劍,忽然浮現出黑色的魔氣時,腦子裏閃過一些不可思議的念頭。
“當初生日會天道峰上,那個黑衣人是你!啥長生和我的人竟然是你!”
尤歲怒了,提劍揮向寧晨曦:“你他媽怎麽這麽歹毒,我和長生哪惹你了,這麽布下心機想要弄死我們。”
“長生那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死留着阻我的路麽?至于你,有你這個更甚一籌的冒牌貨在,師尊又怎麽會看的到我的心意,所以只有你死了,我才有機會代替潋歲那個小賤人在師尊心中的位置啊。”
寧晨曦笑了笑,沒有再遮遮掩掩:“而且不止這哦,人間界的那名少年,也是我設計的啊,只差一點,你就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天劫之下。”
“瘋子,你這個瘋子!”
“要怪只能怪你們擋了我的道,師尊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們這些卑賤的人和獸,又能拿什麽與我比,你們要明白,這世間,就沒有我寧晨曦不能得到的東西,包括師尊。”
尤歲心中發寒,她不敢想象,當初寧晨曦是怎麽做到一邊純真可愛,一邊心機深沉的布下死局置自己于死地的。
“難怪長生怎麽都不肯和你親近,原來是因為你這副皮囊下的心,早就黑得發爛了!當初我就不該阻止,應該讓它拿爪子撓死你!”
“噗嗤”
随着尤歲的話音剛落,寧晨曦的劍便刺進了她的身體,鮮血順着傷口汩汩而出。
墜魔之人的修為本就可以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更別提她剛摘了菩提心給微生浔,所以她此刻的身軀不過是一具弱到不行的空殼。
“你如今怎麽這麽廢啊,讓我想想,活捉了你,我該怎樣折磨你才能出氣呢。”
寧晨曦猶如貓逗弄老鼠一般,将尤歲幾乎刺成了個刺猬,已經奄奄一息,又不肯給她一個痛快。
“師姐,你向來主意多,你幫我想想看,我該怎麽折磨你才比較好呢。”
寧晨曦再次給了尤歲一劍,拔劍時,迸出的鮮血染紅了她淡湖綠色的裙裾。
倒在地上的尤歲在看到這裙裾時,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脫口而出:“萬桃林裏的魂燈是不是你盜的!”
寧晨曦此時穿的裙子,分明就與那日生日送給她的那條裙子一模一樣,難怪當初寧晨曦特地叮囑她穿上,原來是一環扣一環的設局想要讓她身敗名裂,受萬人所指,死無葬身之地啊。
“師姐既然連這都猜到了啊,那只能,讓你去死了啊。”
寧晨曦忽然收起了笑,手中魔氣湧動,朝着尤歲的眉心殺出致命一擊。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尤歲頓時瞪大了瞳孔,拖着鮮血橫流的身子,用力往旁邊閃去。
這一打滾,落空感和失重感頓時朝她席卷而來。
跌入了黑暗無邊的萬丈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