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捉蟲)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照例是蔣迎南帶着倆孩子和蔣帶妹吃飯。

蔣家早飯不是一起吃的, 是根據睡醒時間分成了三個階段。第一是蔣來喜和何翠芝, 早早起來做了飯吃了就去幹活。然後是小寶, 起來後吃飯喊兩個哥哥起床。最後才是倆兄弟一起吃了飯, 再把餐桌收拾了。

不過今天蔣迎南起床的時候葉秋凰已經出去了, 聽小寶說很早就起來了和何翠芝一起吃的飯。

蔣迎南也沒多想, 讓孩子跟着小寶, 自己和蔣帶妹一起去田裏了。

每天清晨大概是一天中最涼快的時候了,蔣迎南拿着鐮刀去了田裏,想着趁涼快趕緊多割點稻子,不然熱起來就老受罪了。

葉秋凰一大早起床吃過飯之後就去了何建黨家, 知青都陸陸續續的集中在這裏,等着生産隊書記分配任務。

何建黨對這些知青也做過了解,基本上是什麽農活都不會幹的, 這個時候就算給他們分配了任務, 也肯定都抓瞎。

一群知青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說着昨天晚上的體驗, 基本上分為兩種人,一種是抱怨的。什麽都抱怨,吃的住的穿的, 總之這裏的一切都值得抱怨。還有就是和葉秋凰一樣接受現實的,這裏的條件固然不盡如人願,但是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去适應。

葉秋凰聽見有幾個女生聚在一起說話, 其中一個紮着兩個辮子的女生道:“我真是受夠了, 我連個自己的房間都沒有, 必須要和他家兩個女兒睡在一起。你不知道她們兩個都不講衛生的,屋子裏全是怪味兒,肯定睡覺沒洗澡。”

“都不比你好。”另一個女知青道:“昨天晚上我吃的是紅薯加鹹菜,這怎麽吃啊?吃的我晚上總是忍不住放屁。”

“他們家兒子總看我,我主動打招呼他還不說話,一轉頭又盯着我看……”

“你們這算什麽呀,我讓他們幫忙燒水洗澡,你知道嗎?她竟然翻我白眼。”

葉秋凰聽着忽然有點慶幸,至少自己是一個人一個房間,至少自己吃的還很不錯,至少蔣家人對自己很熱情客氣。

何建黨走出來道:“你們剛來對這裏的事情都不熟悉,這樣吧,都去找你們寄宿的人家,讓他們先教你。等學會了之後,再分配任務。”

知青們三三倆倆的都散了,這時候有個女知青拍了一下葉秋凰的肩膀道:“秋凰,你怎麽樣?”

“嗯?”葉秋凰不明白她的意思,就道:“什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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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過的怎麽樣啊?”女知青道:“聽說你被分配到一個光棍家了,他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沒有。”葉秋凰想了想道:“他……他們家人都很客氣。”

“那還好,我昨晚鬧了一晚上肚子,廁所都漏風的。”女知青滿嘴抱怨道:“你昨晚吃的什麽?聽說他們家挺窮?”

葉秋凰雖然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但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也懂。這個時候要是說自己昨晚的夥食比在家時候還要好,肯定遭人嫉妒,對蔣家人也不好。才剛剛來這裏,一切還是小心一點的好。葉秋凰就道:“就那樣呗。”

女知青還要說什麽,葉秋凰就道:“我看見他們人了,先不說了,我去幹活了。”

蔣迎南在大樹底下喝水,順便調整一下草帽的位置。葉秋凰小步跑到蔣迎南面前,“蔣……蔣同志。”

蔣迎南看向她,葉秋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書記讓我跟着你們學習怎麽幹活。”

“哦。”蔣迎南點點頭,他彎腰拿了一把鐮刀給她,道:“那跟我來吧。”

蔣迎南帶着葉秋凰去了稻田裏,稻子成熟之後田裏就不需要那麽多水了,再加上現在天氣這麽熱,稻田裏的地踩上去還有點軟,但是絕不會把腳陷進去了。

蔣迎南走到稻子旁邊,彎下腰伸手抓住一把稻子,對葉秋凰道:“你剛開始割稻子,一把抓少一點。鐮刀往下一點,從這裏割。”

說完他一使勁就把稻子給割下來了,然後轉頭道:“你試試看。”

葉秋凰點點頭,學着蔣迎南的樣子彎腰抓了一把稻子。稻葉很鋒利,她一把抓上去,就感覺手心有點刺痛。不過她只是微微皺眉,然後用鐮刀開始割。

看蔣迎南割稻子的時候還挺輕松的樣子,鐮刀在稻子根部一劃拉,稻子就斷了。她也這麽做,然後就感覺到了一股很大的阻力。一割沒割動,葉秋凰有點心急,握着鐮刀就開始來回的鋸,把鐮刀當鋸子用。

蔣迎南在一邊看着都感受到了她的絕望,好不容易割下了一把,葉秋凰已經累的喘氣了。

“那個……”蔣迎南道:“你行嗎?要不我……”

“我行。”葉秋凰擡頭看着蔣迎南道:“我已經學會了,就是不太熟練,多幹一會兒就好了。”

“哦。”蔣迎南點點頭,道:“那你先幹着吧。”

說着他開始彎腰幹活,未收割的稻子這麽多,他可沒有閑工夫聊天。不過他覺得葉秋凰這人不錯,雖然有點不太機靈的樣子,但是肯吃苦不矯情,比他想的好多了。

蔣迎南割稻子那是全副武裝,他甚至還想讓何翠芝給做個手套。但是葉秋凰沒經驗,出門的時候穿的是一套幹淨得體的衣服,頭上又沒戴帽子。為了幹活方便她把袖子撸起來了,一直彎腰低頭的割稻子,很快天就熱起來了。

葉秋凰被太陽曬的頭發昏,鬓角的碎發被汗水打濕黏在臉上,胳膊上被稻葉梭好幾條口子。出了汗之後傷口開始紅腫,又疼又癢,她難受的不行。

蔣迎南正在埋頭苦幹,忽然聽見一旁傳來嘶嘶的抽氣聲,轉頭一看,就見葉秋凰捧着自己的手,上面紅紅的一片。

“怎麽搞的?”蔣迎南道。

葉秋凰的各種辛苦疼痛在這一刻化作了委屈,她眨了眨眼睛,眼睛紅紅的卻強忍着沒流眼淚。她道:“手被葉子劃破了。”

蔣迎南看着她,覺得她實在是不适合幹這個。正好這時候蔣帶妹挑着擔子過來了,蔣迎南就直起身子對着蔣帶妹大吼一聲:“帶妹!”

蔣帶妹也大吼一聲:“不許這麽叫我!”

蔣迎南對他招手,“你過來。”

蔣迎南對葉秋凰道:“割稻子不适合女孩子幹,要不你跟着我二弟吧,讓他帶着你幹活。”

蔣帶妹走過來道:“幹什麽?”

“讓她跟着你。”蔣迎南指着葉秋凰道:“你教她幹活。”

說着蔣迎南就重新彎腰幹活,他一個人心無旁骛的幹活,雖然辛苦但速度挺快,比帶着個葉秋凰快多了。

葉秋凰看着蔣帶妹,蔣帶妹也看着葉秋凰。兩廂對視良久,蔣帶妹道:“挑擔子吧。”

他把自己裝的滿滿兩籮筐稻子的擔子放下來,遞給葉秋凰道:“送到谷場去曬。”

葉秋凰接過擔子,學着蔣帶妹的樣子把擔子放到肩上。然後一使勁,擔子晃悠了一下沒挑起來。

看着她這個樣子,蔣帶妹就皺起了眉頭。

葉秋凰穩定了身體,深吸一口氣,然後再一使勁,這次擔子終于挑起來了。然而下一刻她就腳下一個不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幹幹淨淨的衣服上,頓時沾滿了泥巴和稻草。

蔣帶妹心說哥真是的,自己不想帶她就讓自己帶,這是教就能教會的嗎?真要帶着她,那自己今天就幹脆什麽都不幹好了。

葉秋凰一聲不吭的從地上爬起來,蔣迎南還會做點表面功夫,蔣帶妹這人是有什麽都不掩飾的。葉秋凰很明顯的看見了蔣帶妹的不耐煩,她心裏委屈極了,但也知道人家白給自己吃給自己住,自己也不該有什麽抱怨,她拿着扁擔就要再試一次。

“算了,你別挑擔子了。”蔣帶妹指着一個方向道:“你到谷場去,讓我媽教你曬稻子,幹那個要容易一點。”

說着蔣帶妹就挑起擔子,道:“跟着我吧,我也去谷場。”

葉秋凰跟在蔣帶妹身後,走在田埂上她一路上看見了好幾個一起來的知青正在田裏幹活。要說幹活也說不上,男知青慢慢吞吞,女知青基本上都在哭。

葉秋凰也想哭,但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在親近的人面前總是要脆弱的多,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會自動變得堅強。葉秋凰跟着到了谷場,很大一塊空地,上面曬的全是稻子。

婦女們人手拿着一根竹竿啪啪啪打稻,谷場裏一片煙灰缭繞,葉秋凰嗆咳了一聲。蔣帶妹把籮筐裏的稻子倒在地上,然後找到何翠芝道:“媽。”

何翠芝正掄圓了膀子打稻,一轉頭看見蔣帶妹,就道:“幹什麽?”

“你教她幹活吧。”蔣帶妹指着葉秋凰道:“她什麽都不會。”

何翠芝還記得兒子的事,就道:“讓她跟你哥一起幹活去。”

“她就是從哥那裏過來的。”蔣帶妹道:“不說了,我還要幹活呢。”

說完他趕緊跑了,何翠芝無語道:“這孩子。”

然後她對葉秋凰招手,“小葉啊,過來,大娘教你打稻。”

蔣帶妹挑着擔子找到了蔣迎南,在他旁邊抱怨道:“不是說好了分個男知青嘛,這個葉秋凰幹什麽都不行。”

“行了,別說了,人家畢竟第一次幹活。”蔣迎南指着旁邊田的方向道:“那個女知青不僅什麽都不幹還哭了一上午呢,葉秋凰已經比她好多了。”

“這倒是。”蔣帶妹道:“那還是葉秋凰好點。”

打稻曬稻要比割稻子挑擔子好點,雖然也很辛苦,但是對力氣和技術要求不是很高。她跟着何翠芝很賣力的打稻子,即使手上的傷口會疼,她還是覺得心裏舒服許多。人有時候會痛苦,是因為她無法體現自己的價值。

何翠芝時不時告訴她怎麽樣幹會省力一點,葉秋凰學習的很認真。

在一片塵土飛揚中,一個婦女提着籃子過來了,看着葉秋凰道:“哎喲,這閨女真好,又漂亮又勤快,翠芝啊你真會選哦。”

何翠芝黑着臉不說話,那婦女更來勁了,對葉秋凰道:“你昨晚上住蔣家老大屋裏啊?蔣家老大對你好不好?”

這話說的太那個了,葉秋凰一下子臉就紅了個透。倒不是因為嬌羞,而是憤怒加憋屈造成的。

何翠芝扯開嗓子就罵:“你個老貨,還有心思管別人,哪個不曉得你男人天天打你。怕是打的還不夠狠吧?要不要我跟你男人說,讓他打你打的狠狠的?”

那婦女頓時氣的一張黑臉更黑了,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葉秋凰不說話,何翠芝就道:“別聽那個爛嘴貨說話。”

葉秋凰點點頭,然後她就感覺這裏的人時不時就會看自己一眼,看完之後就交頭接耳的說悄悄話,說完之後還會笑。

葉秋凰中間去喝水的時候聽見兩個婦女說話,說蔣家的何翠芝為了讓兒子娶到媳婦,故意把葉秋凰安排到他們家的。葉秋凰天天和蔣家老大住在一起,到時候名聲就毀了,就不得不跟蔣家老大了。

那一瞬間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委屈鋪天蓋地的沖擊着葉秋凰,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這時候有人過來了,葉秋凰趕緊把眼淚擦了擦,她當場就生出了一種立刻逃走的沖動。她想逃,逃的遠遠的,再也不回這裏。

下工之後蔣迎南想起已經好幾天沒到山上看看陷阱了,于是對蔣來喜說了一聲,背着籮筐就上山了。

山上的幾個陷阱時不時就會有收獲,今天蔣迎南在坑裏發現了一只被壓住的野雞和一只公野兔。他把獵物都裝好,背着東西下山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女人的哭聲,當場他身上就出了一層白毛汗。

深山裏哭泣的女人什麽的,忍不住勾起了他以前看恐怖片的經歷。

蔣迎南悄悄走了過去,就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一棵樹下,埋着頭哭。他不打算管閑事,正準備走,一腳踩到了一棵枯樹枝上,發出很響的動靜。

葉秋凰一驚,擡頭道:“誰?”

“是我。”蔣迎南走出來道:“你怎麽哭了?幹活很辛苦吧。”

想起那些婦女說的話,葉秋凰撇過臉去,道:“不用你管。”

“書記把你安排到我們家,我們就有義務照顧好你。”蔣迎南道:“這個時候在山上很危險的。”

“你別騙我了我都知道了,你們是故意把我安排到你們家的,生産隊書記是你舅舅。”葉秋凰胡亂的擦着眼淚道:“你們對我好,就是想讓我給你做老婆。”

蔣迎南尴尬的笑了一下,道:“你都知道了啊。”

葉秋凰狠狠的瞪着蔣迎南道:“你承認了!”

“是,我承認,我媽剛開始确實是這個想法,不過我拒絕了。”蔣迎南道。

葉秋凰驚訝的看着蔣迎南,那表情分明在說你為什麽要拒絕。

“因為我不喜歡知青。”蔣迎南把背簍放下,在葉秋凰身邊坐下道:“知青又矯情又不會幹活,娶回來除了生孩子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更何況我已經有孩子了。”

葉秋凰明顯很不服氣,但是他說的好像也是事實。

“更何況,萬一有一天政策變了,知青可以回城了怎麽辦?”蔣迎南問葉秋凰,“你會選擇留下來嗎?”

“當然不會。”葉秋凰毫不猶豫的道。

“是吧,就是這樣。”蔣迎南看向遠方,道:“我要找伴侶,當然是奔着一輩子去的,你這樣的,從來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葉秋凰從小在父母身邊耳聞目染,十分向往她父母這樣平淡但深沉的愛情,所以蔣迎南說的這話,她心頭裏是贊同的。她道:“可是別人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我們住在一起,她們會說閑話。”

“這倒是沒考慮到。”蔣迎南站起來拍拍褲子道:“跟我回去吧,這事我來搞定。”

“你想怎麽做?把我換走嗎?”

蔣迎南在前面走的飛快,葉秋凰小跑的追上去,“你說山上危險,究竟有什麽危險。”

“有豺狼。”

“真的?!”葉秋凰道:“你等等我……”

回到家以後,蔣迎南把背簍裏的兔子和雞都拿出來了,蔣小寶高興的蹦起來,“有雞,明天有雞湯喝了哦!”

葉秋凰驚訝的看着野雞和野兔,她記得這種山上打到的東西不是要上交的嘛。

蔣迎南看出了她的想法,道:“想吃肉呢,就不要說出去。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你就只能吃紅薯就鹹菜了。”

葉秋凰想到今天早上那個女知青的抱怨,她悄悄翻了個白眼道:“我又不傻。”

蔣迎南去廚房找何翠芝,把這事和何翠芝一說。

何翠芝嘆了口氣,道:“人家不願意,總不能害人家。算了,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蔣迎南出來伸手往蔣帶妹背上一拍,蔣帶妹郁悶道:“幹嘛?”

“去,把你房裏的東西收拾收拾,從今天開始你跟我住在一起。”

蔣帶妹道:“為什麽?”

“別廢話,晚上我講小李飛刀給你聽。”蔣迎南走到葉秋凰面前道:“你收拾東西搬過來吧,住我二弟的房間,這樣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

葉秋凰愣愣的看着蔣迎南,蔣迎南轉身準備進屋幫蔣帶妹收拾東西。

“謝謝。”

這聲感謝很小聲,要不是蔣迎南耳朵好,可能真聽不見。他笑了一下,覺得她有點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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