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殺

“死者是他殺,而且兇手一定不是那少年。”

聽得此結論,張勇驀的眼睛發亮,“如何得知?”

“方才張叔與我說起死者與少年發生争執之事,”盧栎頭微偏,燭光映照下側臉柔和溫雅,目光睿智,“您說少年體瘦弱,動手之後未讨到便宜,并且從未曾繞到死者背後,可是如此?”

張勇細細回想。因是命案,所有細節都要查探清楚,尤其打架動手更為重要,他親自問的口供,少年的确未曾繞到死者背後過,“确是如此。”

“張叔請看。”盧栎引張勇上前兩步,指着死者身上淤青,“死者身上擊打傷痕皆在手臂肩膀,狀圓,依描述,這些應該是與少年争執時造成的拳擊傷,少年力有不逮,攻擊性差,并未有攻擊到死者要害。”

張勇點頭,“依圍觀證人口供,壯漢只是擋了幾下少年拳頭,反倒少年身上傷更重些。”

“這些傷痕較淺,顯是氣力不足,并不能致命,傷處未有關鍵穴竅,死者亦不可能因為此,失了力氣。很明顯,少年制造出的這些傷,對于死者并未有什麽影響,沒聽說過打幾下胳膊就能将人打死的。”

這點張勇也同意。且據他多年經驗,也能看出死者溺水而亡,盧栎的查驗結果确定了這一點,但是——“為何是他殺?”死者身上酒氣那麽重,為何不是失足落水溺死?

“張叔請看這裏。”盧栎将死者頭部微微右側,拿來燭盞靠近,“這才是死者溺死的主因。”

張勇靠前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死者脖頸左側有手指粗的一道青黑,從鎖骨往後蔓延。

盧栎再把死者頭部往左邊偏,“再看這裏。”

右側也有!

盧栎将屍體擡起使其側卧,将燭盞下移,張勇湊過去看,死者頸上兩道青黑淤痕,相交于後頸!

“這是手掐的?”張勇神情肅然。

盧栎搖了搖頭,“死者溺死于水,後頸有此傷痕,我猜是有人按住他後頸,使其不能浮出水面,遂留下此痕跡。最初我也猜是手,可人的手沒有這麽長,拇指食指長度不可能一樣,也不能上下一般粗細……作案工具形狀特殊,有些像“丫”字形,可能是一段硬度合适形狀适宜的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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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勇眉心微皺,眼底滿是思索,像在想什麽。

盧栎總結道,“死者一足鞋失,發散,只有在水中的掙紮狀态,并無與人激烈撕扯的痕跡,他可能是自己不慎落水,或者不經意間被人猛的推入水中,但不管他醉态如何,能否自己游水,他會死,一定是因為外力壓迫。至于他指間布條,很可能是離兇手最近時,手無意識揮舞不經意扯下。可兇手離他有些遠,他未能與兇手接觸更多,比如抓撓兇手指甲裏留下肉屑痕跡等。”

張勇細細聽着,“所以這是一起臨時起意殺人,并非籌謀計劃很久的。”

“正是。”盧栎将屍體放平,搭上白布,“臨時起意者,破綻多多,多為心中嫉妒怨恨壓抑良久,見四下無人時機正好起了歹心。兇手大多是熟人,或者利益相關者。”

做完一切,他微笑看張勇,“您之前說那少年是外來人,現下條條證據都不指向他,他是兇手的可能性很低,他緊張慌亂,大約只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害怕。張叔應該多查查本地人,尤其死者街坊四鄰,看看有無財産,私情,世仇等恩怨。”

張勇點着頭,非常認同盧栎的觀點。平民百姓,會有死案,大都因財産,私情,舊怨。本案死者家屬激動,偏偏鄰縣仵作不在,愁的他頭疼,可經盧梭這麽一驗一分析,案情便十分明了,還出現了證據……

他腦中想了想如何破案,回過神來就見盧栎已經重新将死者蓋好,并将瓷瓶裏用剩的醋澆在燃燒的蒼術皂角上。燃的正旺的火遇醋即熄,冒出一團白煙。

盧栎從火盆上跨了過去,煙染衣衫。

“張叔?”盧栎微笑看他,“屍體雖新死,但屍氣仍有,為防萬一,您也跨過來吧。”

張勇答應一聲,掀起袍角,從火盆上跨過。

看着盧栎方才驗屍,一切行動不徐不急,穩穩展開,好似回到了幼時,偷偷跟着祖父去驗屍的時候。祖父也是這般,舉止從容,認真仔細,一項項驗過去,找出死因,尋出證據,幫助破案。

不一樣的是,盧栎還只是個少年,身形纖瘦青澀,祖父卻是蓄了一把子山羊胡的老者。

仵作驗屍,不僅對上官重要,對捕頭重要,對死者更重要。

冤死之人能得昭雪,是對他們以及家人最好的慰藉。

張勇看着前方淺笑謙雅的少年,突然覺得,他或者能比祖父走的更遠。

“走,我們回家。”他憨笑着拍了拍盧栎的背。

……

因為盧栎幫了這麽大一個忙,張勇心疼他在劉家過的不好,想着馬上進入臘月,離年不遠了,特別吩咐讓張猛帶着他好好在外面玩一天,還大方給了很多零花錢。

張猛自是百般願意,根本不顧盧栎的推脫眼神,疊聲答應了,第二日一早,就把盧栎從被窩中拉了起來。

盧栎垂死掙紮,“外面好冷……”

“我娘說給你拿炭過來,叫你非不要!”張猛瞪他,“一會兒回來我就拿炭過來,你再敢說不要,我就同你翻臉!”

張猛話說的雖厲,給盧栎拿衣服的動作卻一點不慢,“冬日屋中無炭,比外面還冷。好在我們蜀中氣候算是溫暖,比北方強多了,聽說北方外面能凍死人呢!你多穿點,外面走一走活動活動,就能暖和了……”

他唠唠叨叨操心的不行,盧栎卻不過,只得起來穿衣洗漱,随他出門。

這兩天他想多看些書,多了解些世情,可外出逛逛也不錯,昨天逛一逛,他就懂得如何學古人說話了,今日再逛逛,沒準能學到的東西更多……

張猛在家聽了曹氏的吩咐,拉着盧栎給他買東西,筆墨紙硯,零嘴糕點,喜歡的小玩意兒,忙的不得了。

盧栎正在一個攤子前盯着一個憨态可掬的泥娃娃瞧,突然胳膊被人拽住,“盧栎!你是不是盧栎!”

盧栎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昨天早晨見過的華服少年。

因這個少年當時舉止有異,他告訴了張勇,張勇跟蹤,查到了少年與溺死者曾有過争吵,死者家人跟着找過去,少年大概很有些麻煩。

少年窄臉細眉,相貌周正,身穿珍珠藍羽緞的圓領長袍,銀鼠皮滾邊,頭戴玉冠,腰懸金玉,仍然氣派華貴,但神情舉止有些焦躁,看盧栎的眼神更是急切,像是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

“我是,不知道你——”盧栎還不知道這人名字。

“是就行了!”少年一把拉住盧栎袖子,聲音連珠帶炮似的飛快,“聽說是你驗的屍,确定我不是兇手?”

盧栎要當仵作這事沒必要瞞人,昨夜張勇問時他答應了,可以傳開,好方便張勇日後幫他操作,可他沒想到事情傳開這麽快。

“各樣證據顯示你是兇手的可能性很低,但……”

少年根本沒聽但字後面的話,直接咧嘴笑了,松開他的胳膊,豪氣的揮手,“這攤子上你看上了什麽?我全包了!”

盧栎:……

這人是不是……有點二?這是什麽腦回路!

昨天上午他看到這人表現有異,因是死亡現場,任何可疑之處都不能忽略,他便将這人指給張勇,張勇果然查到了他與死者曾有過接觸,而且也給他帶來一定的麻煩,最終他不是兇手,盧栎算是冤枉了他,可盧栎對自己所作所為一點愧疚也無,查案麽,都是如此。

可這人撲上來,還帶着一股親近巴結的勁……盧栎倒有點不知所措了,這人想幹什麽!

“你喜歡這傻胖傻胖的娃娃?”少年帶着一臉‘鄉野粗物一點也不精致有什麽好看的’的嫌棄,從懷裏掏碎銀子丢給攤主,“把這些蠢娃娃都給我包起來!”

“慢着——”盧栎阻止了他的動作,眉梢微斂,“你這是要……”

“你不是喜歡嗎?”

“你要買給我?”盧栎指着自己。

“當然啊!”少年一臉‘不買給你買給誰這東西好蠢我一點也不喜歡’的樣子。

盧栎嘆氣,“我不要。”

“不要啊……太好了!”少年再次撈住盧栎的胳膊,興奮地指着街角鋪子,“正好這裏的東西我瞧着也不怎麽好,咱們去那間鋪子,你喜歡什麽我都給你買!”

盧栎抽出胳膊,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少年被他看的眼神有些虛,半晌挺了挺胸,“小爺有錢!”

盧栎心想這人大約不會正常說話了,板正了神色,認真道,“你有錢很好,但你的錢是你的錢,你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我如何能要你的東西。”

“對啊!我們還不認識!”少年拳砸掌心,咧開嘴笑呵呵的自我介紹,“我叫沈萬沙!”

重點不是不認識,是買東西……

盧栎有些頭疼,再看站在身後的張猛,小孩也驚奇地看着沈萬沙,一臉這是‘哪兒跑來的奇特生物’的好奇。

沈萬沙還特別自來熟,“你住哪兒啊?我要搬去與你一同住!”

盧栎眉梢跳了跳,“這個……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啊……沒關系,”少年還擺擺手一派大度,“家裏附近有客棧也行!”

“抱歉,容我冒昧問一句,你為何要如此……如此……”貼上來。盧栎想着怎麽用這裏的話隐晦表達這個意思,沈萬沙卻一拍大腿,“還不是那煩人的王家!”

“死了人與我有什麽關系,就算那人生前與我發生過争吵,可我又沒殺人!哪怕訛點錢呢,少爺我也能大方給了,她們偏偏拽住我不放,非得說我是兇手,說活人性命哪裏是區區銀錢能衡量的,纏的我睡睡不好吃吃不香!還好你厲害,驗出兇手不是我,我這幾天就跟着你,她們再來纏,你就解釋給她們聽,我不是兇手!”

說到這裏沈萬沙搓着手,笑容有些谄媚,“當然給你帶來麻煩,我也過意不去,我這人也沒旁的好處,就一條,夠有錢!你想要什麽,不管多少銀子,但凡說出來,我全給你買,就當謝禮了!”

這是遇到土豪了……

盧栎覺得很新奇,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財外露,表示非常願意灑錢的土豪。頓時眼睛裏閃過興味,摸着下巴看沈萬沙。

沈萬沙被他看的渾身毛毛的,又不敢走,拱手哀哀的求,“我是真沒辦法了,兄弟幫幫忙啊……幫幫忙……”

盧栎前生父親是警察,母親是老師,哥哥是法醫,三觀還是很正的。不是他該擁有的東西,他不會拿。雖然很羨慕沈萬沙有錢,但不管人家有多少,也不是該是他的。

欣賞夠了土豪,他笑眯眯吐出兩個字,“不行。”

沈萬沙直接僵住。他看盧栎是個少年,相貌精致,面色和善,以為定是個面嫩的,不想拒絕起來這麽狠……

盧栎倒不是不想幫忙,只是他住在劉家,條件什麽的,根本沒有,那片是民居,也沒有什麽客棧,再說幫忙并不需要住在一起,沈萬沙有麻煩時他來做個證倒是可以。

至于為何拒絕的那麽幹脆,沒辦法,看到土豪就忍不住想欺負啊……

張猛睜大眼睛瞧瞧自己栎哥,再看看一身華貴的沈萬沙,笑眯眯的把東西提在自己手裏,并不插話,他覺得栎哥哥好帥!

正當幾人默默對視時,旁邊傳來一聲嗤笑,“買不起就別擋道好嗎,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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