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指向
盧梭雙手交握置于腹前,眉眼低垂,認真回顧整個案件——荒野獸咬死屍,香院血腥多屍,僧人,香客,屍檢,烏頭,屍山,标志……
他定了定神,才緩緩開口,“如前言所述,兇手先投毒控制死者。投毒之事,須得知道死者習慣,找出空隙,而死者五人武功不俗,又是初來乍到,必然警惕心高不輕信他人,兇手能下毒成功,細心,耐心程度可見一斑。”
“下毒成功後,兇手開始虐待死者。本寺案中,兇手從武功離低中毒最深的人開始,用手或借用枕頭等工具将人捂死,短劍刺入其左胸,之後撤出短劍,撐開傷口,用火燒過的特殊工具插入制造标志,最後重新将短劍刺入……這個過程他完成的不緊不慢,有意讓死者同伴旁觀,或許還解釋了這樣做的目的,想讓死者同伴傷心難過。”
“五人中毒程度不一,有人欲呼救,有人欲逃跑,窗邊屍體被割喉,一刀斃命下手幹脆利落,兇手武功顯然不錯。”
“他追着欲逃跑死者到荒野,欣賞死者引來野獸啃噬,他即不擔心香院未死之人,也不擔心荒野這個會有意外,他對自己手段很有信心,對寺裏規律了解透徹,還對這五人目的禀性有一定了解,大約認為就算失敗,也是私仇,這些人不會供出他……”
盧栎來回走了幾步,眉頭微蹙,“兇手下手穩準狠,不急不徐,他應該很享受整個殺人過程。他知道這五個人為何而來,這個目的隐晦,見不得光,是惡念,所以他可以殺了他們,他在執行他的道德标準,不認為自己行為有錯。”
“而那些屍骨……”
盧栎閉了閉眼睛,“今日我找出完整屍骨一十八副,另有散碎遺骨若幹,有些顴骨高聳個子很高有些面部微平個子很矮,死者地域性極廣,南北方都有,沒有證據證明是本地人。他們皆為壯年男子,身上傷處極多,趙大哥說他們極可能會武……”
盧栎看了看趙杼,趙杼極其自然地接話,“屍骨部分食指中指指節稍長,部分腳骨過于寬大,部分胸,背,腿骨顯大,各處骨頭有折後愈痕,且不只一次,經盧栎驗證,這些骨折大都發生在他們幾歲之時,十一二歲最多,近幾年越來越少,說明他們都非普通人,最少也是別有用心之人訓練出來的傭兵,死士,經過殘酷錘煉,有一技之長。”
“而根據那個同樣的标志,我們知道,他們被同一人殺死,”盧梭接過話頭,上前一步,“屍山外側,有人死了半年,有人死了數月,而捕快們特意從井深之處挖來的兩具,死了至少十幾二十年,甚至更久。這些人身上的致命傷在時間段上呈現一個規律:初時傷痕集中多處,像是力輕顫抖,較猶豫,之後便果斷,準确。”
他環視整個房間,神情莊重目光灼灼,“我們要找的兇手,須得在附近生活,或者從出生就在這裏。他知道這些人天南海北過來是為了什麽,并且認為這個目的很無恥,他有義務将這些人滅殺,他是正義的,無愧的。”
“他膽大心細,思慮周詳。他給人印象無害,向往正義,嫉惡如仇,他性格表現可能有些內向,喜歡獨處,可但凡應該他做的事,他一定能做的很好。大人,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黃縣令聽的目光炯炯,随着盧栎的話不斷點頭,順着方向往下走,“這個人……就在寺裏!”
“大人說的是。”盧栎微笑,“此處附近只有一個慈光寺,離縣城頗遠,村落農舍也沒在山上,與屍山,烏頭地都近的,除了慈光寺,沒有別處。”
“若要不間斷的殺這麽多人,兇手需得長時間在此,寺外之人來的再勤,行兇時間也是不夠的。”
長長一段話下來,沈萬沙聽懂了,“也就是說,那孟少爺主仆……不是兇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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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栎點頭,“可能性極小。”
王得興斜了沈萬沙一眼,“兇手明顯是寺裏的人,怎麽可能是孟公子主仆,我知道,兇手一定是那個大和尚,叫戒法的!”
沈萬沙沖他翻白眼,“哦你又知道了,你不是昨日還信誓旦旦保證兇手一定是孟公子主仆麽,今天又改了?你一向瞧不上小栎子,這回聽他的分析做甚?有本事自己把兇手找出來啊!”
王得興眼睛悄悄觑了一眼盧栎,沖沈萬沙擺譜,“你懂什麽,破案破案,就是得有大膽懷疑的精神,如今證據充足,當然找兇手更準确了!”
他仍然想壓下盧栎,可這小子連屍體都敢剖,還能得出這麽一套套的結論,他的确年紀大了足夠以老賣老,可他老不傻啊!反正年紀閱歷總有壓過這小子的地方,剖屍就不跟他比了。既然有證據,當然要好好找出兇手,而且他态度變了的話,沒準這小子會想來與他這個經驗豐富的老仵作取經,交換起來沒準他還能偷點師,剖屍什麽的……很厲害!
“只是……”盧栎聲音含着疑惑,“此間有幾件事不明。其一,這麽多人為何趕來此處,他們想要什麽?其二,荒野死屍和香院武功最高最後遭殺手的死者身上未見特殊标志,兇手為何獨獨放過這二人?再有,他殺了香院最後一個人後,經過短暫休息恢複,應該馬上着手處理屍體,清理現場,他為什麽沒動,致使屍體暴露引來官府?”
沈萬沙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香院還好,門一關外面看不到,幾天內處理幹淨就沒問題,荒野屍體可等不得!”
王得興白了他一眼,“真是稚兒無知,荒野屍體招來了狼,冬日天寒食少,餓狼可是連骨頭都會嚼了吃的!”
“不會。”趙杼冷嗤一聲,“死者身上有毒,獸類聰敏,嘗到味道不對不會再繼續,兇手該懂。必然是有什麽突發事件打斷了他的動作,讓他不能有效進後續手段。”
“對……應是如此!”盧栎贊賞地看着趙杼,“這就說的通了!”
王得興卡了殼,翹着胡子瞪着兩人,氣的說不出話。
沈萬沙哈哈大笑,“是啊王大爺,狼可比你聰明多了!”
房間氣氛一時變的輕松,王得興沈萬沙鬥起了嘴。
過了一會兒,黃縣令微微嘆氣,“些許不明疑點可繼續查找,現今證據已提供很多信息,本官會清查寺裏所有年紀超過二十歲的僧人,問詢口供,應該會有結果。”
“兇手作案多年從無失誤,此次失敗定然心生不願,他一定在關注本案進展,或許就在我等周圍窺伺,大人當注意安全。”盧栎也嘆了口氣,“我會繼續查驗屍骨以便找到更多線索。”
“累了一日,大家先回去休息吧。”黃縣令深深看着盧栎,目光似埋了什麽複雜情緒,“此案有勞公子了。”
盧栎擺了擺手,轉身收拾自己的工具,他沒精神客套了,好累。
王得興跟着黃縣令走了,沈萬沙機靈地頭前蹿出去,“小栎子我給你去找點熱水洗漱!”
房間裏只剩盧栎趙杼二人。
趙杼目光掠過蒙着白布的五具屍體,拿過軟布幫盧栎把工具擦拭幹淨,放進薄鐵盒子,“先去休息。”
“嗯……”盧栎打了個哈欠,“現在也沒時間煮濯清理,等我睡醒再說吧。”
他連連眨着眼睛,怎麽都覺得有些花,看着油燈嘆氣,“以後再也不晚上驗屍了,點多少燈光線都不夠。”
趙杼提着薄鐵盒子站起來,聲音微冷,“你記得才好。”
“事有意外麽……”盧栎笑着往外走,“不過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再讓你擔心的。”
“我沒有擔心你。”
盧栎腳步一頓,疑惑回頭,“啊?”
“我才沒有擔心你。”趙杼目光涼薄,聲音傲慢,一副‘多大臉,少自作多情’的樣子。
盧栎微微歪頭,想起昨天還是前天,這人不是把他打暈不讓他太累來着?是他理解錯了?
趙杼悠悠開口,“我失憶了。”
盧栎眨眨眼睛,“……所以?”
“所以在我想起所有事之前,第一個與我有關的人……不能死。”他越過盧栎走到前面,“累死也不行,就這麽簡單。”
盧栎:……
反正他總是猜不透趙杼心思,索性不想了。
走出停屍小院時,西北角有銀光一閃,他立刻看過去,發現好像看錯了,可心裏到底起了疑,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時間就跑到關摘星的房間前,開門——
摘星同之前一樣,手腳被綁在椅子上,大概做夜活的這個時間都挺精神,他桃花眼微眯,朝盧栎抛了個飛眼,“美人你來啦……”
盧栎忙了一天腦子有些糊塗,忘了摘星的賤屬性,一時怔住沒動。
很快胳膊被拽住,身體不由自主後退幾步,門板被‘啪’一聲,重重關在面前。
他呆呆地偏過頭,“趙……杼?”
趙杼嫌棄地看着他,“沒出息!”
盧栎傻眼,“啊?”
“小偷有什麽好看的!”值得你看直了眼!弱雞子似的不男不女貨,哪有本王威武!
盧栎覺得還是別和趙杼計較邏輯,這人腦回路一向清奇,除了辦正事的時候,其它時候所有言語都來的沒頭沒腦,他實在懶的猜,“是沒什麽好看,好累,我們回去睡吧。”
趙杼眉頭跳了跳,驟然轉身,大踏步離開。
盧栎看着他的背影,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說他高興吧,他沒說話,腳步邁的飛快,好像片刻都不想跟他處似的;說他不高興吧,又沒開口罵人……
真是難懂。
盧栎打着哈欠回房,草草洗漱過後,就上床睡覺了。
這次醒後已經過了午,沈萬沙非常貼心的送來飯菜,并送來一個大消息:巳時三刻,王得興指戒法是兇手,二人對峙過後,黃縣令迫不得已,命人搜法戒房間,搜出了烏頭。
“又是烏頭?”盧栎動作頓住,眼神微閃,“真是奇怪,每每有新的證據出現,案情明朗一分,烏頭就會适時出現指出兇手……”
沈萬沙托着下巴想了想覺得也是,“真的啊,兇手總是出現的恰到好處。”
盧栎動作優雅不慌不忙的吃飯,沈萬沙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法戒是兇手嗎?”
“法戒此人……有些秘密,頗引人懷疑。”
沈萬沙聽盧栎說話有尾音,“——可是?”
“可是事實如何,需得證據說話。”盧栎吃完飯,曲指彈了彈沈萬沙腦門,“等黃大人收集完寺裏口供再做判斷不遲。”
沈萬沙見盧栎拍拍衣服往外走,眼睛一亮,“要去驗骨了麽?我也去!”他狗腿地把大衣服給盧栎拿過來,“今天要是還煮骨頭,讓我來啊!”
盧栎笑了,“只要你不怕。”
可能昨天累的太過,今日驗骨剛過一個多時辰,盧栎就腰疼的不行,有點堅持不住。
沈萬沙沒等到煮骨頭有些失望,又有意表現,便自告奮勇這次由他去搞上好滋補藥膳給盧栎補身,蹬蹬蹬出門了。
盧栎皺着眉,想着要不今天就幹脆先休息?
正猶豫着,就見半天沒人影的趙杼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我帶你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