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上吊
洪右把邢左寫的小報告拿過來,看完就皺眉撕了。
邢左動作不及洪右快,盡力抓也只抓回點碎紙片,一臉心疼,“你幹什麽,那是要報給王爺的!”
這孩子哪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蠢死的。洪右摸了摸他的頭,“乖,跟我回去站崗。”
既然王爺到了,有些事肯定自己看到了,本來就心情不佳,你小樣還火上澆油,是嫌命長麽!
東西都沒了,邢左只好跟着洪右走,邊走邊嘆氣,想起剛才的事更是悲從中來,哭喪着臉拽洪右衣角,“小右我被王妃逮到了怎麽辦……”
洪右:……
盧栎順着邢左指的方向走,果然不久就看到了臨江茶樓。只是距離雖不遠,人群太擠,他一時走不過去。左右不急,他便讓着別人先行,自己随着人流慢慢走。
難免與人有所挨蹭。人群裏什麽人都有,總有些相貌氣味不雅的人,盧栎呼口長氣,只擔心回去太晚。暮色已至,周全怕是要過來與他們擺宴吃飯了。
他一路前行,并沒注意自己在人群裏算是異類。相貌清俊如皎月的少年,眉目如畫笑噙嘴角,孤身一人又沒什麽防心,難免有一二心思不正的人欲下黑手。可惜這些人爪子還沒伸到,就有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石子飛過來,力道之大,簡直能把人腕骨打折!
人們吃了暗虧自然不敢再動。盧栎走着走着也漸漸注意到怎麽經常聽到驚叫聲音?左右看看又一切正常,以為自己多心。可是多走幾步,又覺芒刺在背,仿佛有人在暗地裏盯着他。他迅速警惕轉身,花燈迷離人群如織,實在看不出什麽……
盧栎眉梢微斜,或許還是錯覺?
走到臨江茶樓,還沒停一停,沈萬沙就過來了,“吓死少爺了,還以為你丢了呢!”
盧栎忍俊,“難道不是少爺看花眼走不動路了?”提醒他走散的原因是因為他盯着一個穿火紅衣裙的姑娘看。
沈萬沙地拍他一下,“去!少爺怎麽會是那樣膚淺的人!就是那姑娘身上料子着實稀奇,少爺是做生意的麽,着眼點自然跟你不一樣。”仿佛為了掩飾懊悔神态,沈萬沙拉着盧栎往回走,“別樂不思蜀了,咱們得快點回去,沒準周全都到了!”
盧栎:……到底是誰樂不思蜀了。
準備給盧栎沈萬沙的園子是單門獨戶,又清雅別致,周全就沒費勁把宴在擺在別處,讓城裏最大的酒樓送了一桌上等席面,就在小花園裏擺起了接風宴。
小花園本來景致就好,現在處處挂着燈,桔色光線點點,從庑廊一直延到水榭,再配上暖融融的春風,沁人心脾的花香,氣氛着實美好。
三人都是年輕人,聊起來沒什麽距離感,沈萬沙是熱鬧活躍性子,周全又是親和圓融處處細心,這頓飯吃的主客雙方都非常滿意。
周全離開前,沈萬沙同他說了要去柏府的事,周全笑着應了,“因我家與柏家只有生意往來,非是重親亦非通家之好,不好一早過去引人忙亂,過了午時,我再來接你們,兩位可好生休息。”
“多謝。”
沈萬沙與盧栎送走周全,你扶着我扶着你往房間走。
好宴不會無酒,周全拿來的酒不錯,沈萬沙像個饞貓似的喝了不少,盧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只首尾陪着喝了點,中間實在卻不過去沾了沾唇,倒是沒喝多少。
既便如此,腳步也有些飄。
他先送沈萬沙回房間,沈萬沙跌在軟軟床褥時,捏了捏盧栎的臉,眼睛發亮,“可算是把你的肉養回來點,這一個多月可是急死少爺了……”
這是在說自己胖了?
盧栎看看自己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臉,還好吧……
沈萬沙推他,“你快回去睡覺,明天還有事呢……少爺……”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少爺好困。”
這是還沒喝太醉。
盧栎交待下人給他淨個手臉伺候他休息,便回了自己房間。
雖然沒醉,總覺得很累,他強撐着洗漱完,爬上床睡了。
他睡的特別沉,根本不知道窗子沒關,有個修長人影從月光裏走了出來,停在他面前。
趙杼皺眉看着床上少年,目光幽深無光,雙拳緊緊握起。
那夜太荒唐,他不願記起,但他記得少年目光,他沒騙自己,他說的是真話,他真的不喜歡自己。
他心火難消,肆意揮霍精神,不眠不歇的做事,用高強度的公事壓着自己,腦海裏仍然時不時出現少年的身影。像是不知不覺間,少年在他心底種下一顆種子,慢慢發芽慢慢成長,時不時拱出來提醒他它的存在。毀不了,忘不掉。
瘋狂一個月,手下們終于再也受不住,自己身體也累到極限,他才意識到這樣不行。
他趙杼在風雷血雨裏長大,二十多年怕過什麽,怎能被一個小屁孩擊敗!
他決定回來,從這裏受到的羞辱,就從這裏奪回來!
決定做下的這天晚上,他便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神清氣爽,認為這樣的決策無比正确。
盧栎羞辱了他,說一切都是自己自做多情,眼瞎心暗,他一點也不喜歡自己,那他就……讓他喜歡上自己好了!
只要他喜歡上自己,就是自己沒有錯!
想象着某年某日,花好月圓,少年一臉羞澀的向自己表白,趙杼就覺熱血沸騰。到了那天,他一定非常傲慢非常鄙夷的反問他,你不是不喜歡我?
手指探出,下意識擔心驚到睡夢中的人,趙杼動作特別輕,緩緩滑過那光潔的額頭,清俊的眉眼,彈潤的臉頰……
與誰都有說有笑,身邊有危險不自知,從不談起自己,還長胖了!
完全把自己忘到一邊,日子過的有滋有味,真是沒良心……
趙杼力度稍大的蹭了蹭少年的唇。
盧栎輕輕‘嗯’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被打擾,手搭了過來。
趙杼一怔,修長雙眸內雲色翻滾。
指腹下瑰色雙唇微暖,手背上小手微涼,掌心滑膩柔軟……
這一刻心跳的有些快。
趙杼反手握住那只手,熟悉的感覺襲來,面色微緩。心底好似被溫潤甘泉浸泡,寧靜安詳,歲月仿佛如花靜好……讓人舍不得放開。
第二日盧栎在晨光是醒來,覺得胳膊有點酸,還以為自己睡覺不小心壓到了,一點也不知道被迫被人握了大半夜的手,姿勢都沒換一下。
沈萬沙起來就張羅送到柏府的奠儀,既然要去,禮儀總不該缺。
過了午時,周全來接他們,未時二刻,他們就到了柏明濤府上。
柏明濤是外任,宗族不在興元,時間太短族人也沒來得及趕過來,在這裏幫忙的大都臂戴黑紗,戴孝的少,盧栎猜此人人緣一定不錯。
靈前戴孝答謝的,一個是十五六的少年,一個是五六歲的男孩,大概是柏明濤的兒子,沒有女孩。這時代禮制對女性要求很多,女孩們大概在內堂守孝,盧栎不驚訝,但是兩個孩子在這裏,主母怎麽沒在?
正好周全上香回來,低聲與他們說,“聽說柏夫人過于哀恸,撐了兩天終于挨不過去,今晨答謝來客後,被勸着回房休息了。”
沈萬沙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靈堂布的很規整肅穆,只是未過三天,棺材蓋已蓋好,不讓人見死者遺容,“……卻是為何?”盧栎疑問。
周全低聲回,“府尹大人是外出時糟了意外被馬踏死,屍身不雅,管家說為免來客受驚,便先行蓋了棺。且如今天氣漸熱,損壞屍身需得盡快入地,大概五日就要下葬。”
“這麽快?”沈萬沙還想到一個可能,“這邊葬俗不是懸棺麽,怎麽柏大人土葬?”
盧栎提醒他,“柏大人不是本地人,而且就算循本地儀,也是要葬滿三年,才上懸棺的。”
沈萬沙一拍腦門,“我給忘了!”
給逝者上過香奉過奠儀,按理主人該答謝一下,已過中午,不好招待用飯,管事就請三人旁邊廳堂奉上茶點。
柏明濤生前是府尹,交際圈子肯定小不了,而且人死燈滅,願意來送一送的人很多,所以即便這個時辰,廳堂人也不少,還多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
這種時候更是周全發揮的時候,他叮囑盧栎沈萬沙幾句話,便過去長袖善舞了。盧栎沈萬沙則是結伴在園子裏走,想看看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人事,或者機緣巧合遇到世仆打聽些消息。
可是轉了好半天,收獲全無,兩個人都有些蔫。
“夫人上吊了!夫人上吊了!”
突然的尖叫聲打破安靜,這聲音好像還離的不太遠。
“夫人?”沈萬沙有些茫然。
盧栎怔了一刻,突然拉起沈萬沙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府尹夫人!”
柏明濤是外任,身邊只有妻兒沒有父母,這個家裏,能被稱為夫人的,大概只有柏夫人了!
果然很近,繞出園子東角,就看到了小院前人影亂動極是慌亂。盧栎拽着沈萬沙一路跑到時,還沒有太多人聚集過來。
院門大開,房門大敞,盧栎迅速走進屋子,只見素白的綢絹穿過房梁,上面吊着個只着素白裏衣的女子。許是太過驚懼,幾個丫鬟婆子戰戰兢兢站在一旁,沒有人敢過去把人放下來。
盧栎覺得前所未有的不順。得到父母消息,長途跋涉趕了過來,柏明濤死了;正準備想辦法怎麽見一見其妻或老仆,問問當年的事,柏夫人也上了吊。
好像冥冥中有什麽阻止他一樣。
自己不懂事,不願意是一回事,可自己付出努力,想要找一個答案,卻是這樣結局,盧栎不甘心。
他目光微閃,拽住一邊的丫鬟,“夫人何時上吊的?”
“不,不知道,”丫鬟聲音有些抖,“辰時初應酬客人時,夫人差點暈倒,來幫襯的太太們便勸夫人休息,夫人躺下時說想好好睡一覺,吩咐沒叫人不準來打擾,奴婢們便沒敢動。剛剛是一只貓兒調皮往窗子裏闖,奴婢去趕,才看到夫人她……她……”
丫鬟拿帕子拭淚。按說她不該與生人說這些,但覺少年面善,一時情緒複雜六神無主,便下意識一股腦說了出來。
盧栎視線掃過整間房間。
窗子是開着的,輕紗飄動,門……照丫鬟的話,是剛剛打開的。房間裏飄着淡淡安神香味道,物件擺設整齊,床榻微微淩亂,未見掙紮痕跡。可上吊的人只着素白裏衣,沒有穿鞋……
盧栎迅速觀察完四周,圍着柏夫人繞了一圈,摸了摸柏夫人的手。
涼透了。
“來,大家一起把夫人抱下來。”盧栎招呼一邊婆子。
方才那麽亂,也是沒個主心骨,一屋子人都吓傻了。現在管家和大少爺雖沒過來,有人願意幫忙也不錯。而且她們都是夫人的下人,怎麽能看着夫人一直挂在上面呢!
兩個膽大的婆子過來,抱住柏夫人的腿,往上擡——
“小心,小心點……”
盧栎提醒着,看着婆子丫鬟将人抱下來,擡回床上。
“唉呀娘啊——”幫忙的丫鬟突然彈起來往外一蹦,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
“怎麽了小玉?”
丫鬟驚叫,“夫人心口還熱着!”
一個婆子大着膽子探了一探,“只是有些溫,還沒涼透罷了,你這孩子別大驚小怪。還是先去通知大少爺,夫人已逝,趕緊收拾穿衣服才好。”
盧栎卻突然伸手制止,“不用,夫人還活着。”
他記得洗冤錄裏有很多救死方,關于上吊的也有一條。現代鑒定說此法不科學,可宋提刑能那麽寫,必是用那種方法救活過人,如今有機會,機率再低,他也得試上一試!
“我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