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老太說, “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這件事情，已經好些年了，那會兒你哥哥還沒有出生呢。”蘇老太真正回憶起來，才發現，事情竟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一二十年的光陰, 似乎一下子就過去了，當年的心痛難耐, 這會兒看着，仿佛是個笑話一般。
“那時候啊, 還沒有出事, 咱們農村掃盲除四舊。上學也方便，你姑姑聰明伶俐，打小學習就好。”蘇老太回憶着, “跟我們貝貝一樣聰明。”
“後來她跟你爸爸都考上了高中，可是你爸爸成績沒有她好，咱們家裏還窮, 供不起兩個學生同時上學。”
就算整個村子的人, 都羨慕他們家兩個孩子都會讀書，有出息，其實也沒有什麽用處。
貧窮是沒有辦法的。
“我當時就想，你爸爸是個男人，出路多的是, 不像你姑姑, 一個女孩子家的, 不讀書難道要跟我一樣，一輩子困在山溝溝裏頭嗎？”這是蘇老太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所以我就讓你爸爸退學了，我們一家幾個人，掙錢幹活，供你姑姑上學。”
蘇老太渾濁的眼睛裏，流出一絲眼淚來。
這麽多年以來，她一直在想，如果沒有讓建業退學，如果沒有讓那個人上學。
那該多好。
或許閨女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了。
或許建業現在也已經出息了。
可是她沒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
所以這麽多年來，不管再窮再苦，她都堅持讓建業的孩子上學。
因為不想自己的兒子兒媳婦，有朝一日，和自己一樣後悔。
Advertisement
“你姑姑她有出息，上完高中，考上了京師大學，那時候咱們家多風光啊，縣城裏面敲鑼打鼓的恭喜我。”蘇老太想起來，那是她一輩子最風光的時候了。
“奶奶以為，自己的好日子來了，咱們家苦盡甘來，熬到頭了。”
“可是……”
貝貝看着她。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這個年代的窮山溝裏，一個考上了京師大學的閨女，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別怪蘇老太覺得靠着女兒就能飛黃騰達了。
因為在這個時代，完全是可以的。
養出一個大學生兒女，一家子都能夠衣食無憂。
可是蘇家後來怎麽樣了。
貝貝看着蘇老太難過的神情，沒敢催促。
蘇老太卻主動說起來了。
“後來你姑姑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長得好看，出手闊綽，一看就是有錢人，雖然年紀大了幾歲，但是人好，也就罷了。”蘇老太說，“我也高興，你姑姑有了歸宿。”
“可是我們都沒有想到，後來的時候，咱們家來了個女人，穿的洋氣，帶着人砸開了咱家的大門，說是那個男人的妻子，那個男人為了你姑姑，抛妻棄子，兩個人私奔了。”
蘇老太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她寫了很多封信，都杳無音訊。
後來還托人去過北京，所有人都說，沒有找到她閨女。
消息最準确的人說，她閨女的确是跟個男人跑了，連大學都沒有讀完。
這件事情對蘇老太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可她不敢相信。
她甚至想過，是不是有人拐走了她的閨女。
她的閨女是不是出事了。
直到好幾年之後，她終于聯系上了那個人。
他們老兩口子，帶着蘇建業千裏迢迢去找人。
可是她的閨女，住着大房子，吃的好喝的好，穿着洋氣的衣服，一副城裏人的做派。
扔給他們老兩口一把錢，說，“你們以後不用找我了，我沒有你們這麽窮的爹媽！”
然後她還聽見，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對着一對看上去很富裕的老夫妻，喊，“爸媽。”
她說，“我把人打發走了，你們才是我爹媽，他們算什麽！”
字字句句，都像是紮在蘇老太的心上。
過了那麽多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一句話。
她的女兒為了榮華富貴，甚至願意不認他們兩口為父母，而認了別的人。
這是多麽大的諷刺呀。
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
她護着寵着的寶貝。
貝貝靜靜的看着蘇老太，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覺得蘇老太太苦了，居然活成了這個樣子，辛辛苦苦疼愛的女兒，就這麽對她。
蘇老太卻繼續說，“若是這樣，還不至于讓所有人都嘲笑咱們家，我也不至于如此恨她。”
蘇老太閉上眼睛，“那個人，她害怕我和你爺爺再去找她，就派了人到咱們西溝村來，告訴所有的人，她已經跟咱們家斷絕關系了，跟咱們家再也沒有關系，讓咱們整個西溝村的人都不要去找她，不管是誰去了，她見一個打一個。”
從那以後，蘇老太家就成了整個西溝村的笑話。
當年的風光仿佛猶在眼前，可讓他們風光的人，卻已經全然不認他們了。
貝貝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想了想，抱住蘇老太的肩膀說，“奶奶不傷心，貝貝會陪着你的。”
蘇老太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說，“奶奶相信貝貝，貝貝是最好的。”
貝貝确實沒想到那個姑姑的事情是這樣殘酷的，不然她怎麽也不會引着蘇老太來說這樣的事情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為了榮華富貴連自己的爸媽都不要了。
甚至還讓自己的父母徹底擡不起頭來。
當年的陳世美，也沒有這麽殘忍吧。
不過因此貝貝也更加覺得蘇老太為人善良淳樸了對她十分敬佩。
被自己的女兒這樣欺騙傷害了之後，還能對孫女蘇貝貝這樣好。
她真的是一個好人。
貝貝想起自己剛出生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蘇老太耳朵邊上說，再疼閨女，她還會落到那個下場。
可是蘇老太卻絲毫不為所動，對她寵的依然是天上有地上無的。
別人家的閨女，個個都豔羨不已，連自己家的哥哥都嫉妒她得到的寵愛。
貝貝覺得換了別的人，不管人好還是人壞，被人這樣欺騙過了之後，都很難再像蘇老太一樣，對孫女好了。
貝貝覺得哪怕是自己都很難做到這樣的事情，蘇老太卻可以。
她抱住蘇老太蹭了蹭。
感謝上蒼給予她這樣一個善良的奶奶，讓她這輩子能夠活得這樣幸福。
蘇老太抹了抹眼淚，松開貝貝，“哎，都是奶奶不好，你看又跟你說這個幹什麽？你這麽小一個人，也明白不了。”
“貝貝明白的，姑姑不是好人，對奶奶不好。”
貝貝小臉上全是認真之色，她抹了抹蘇老太的眼淚，乖巧的說。了，“貝貝一定會對奶奶很好很好的，奶奶不要傷心了。”
蘇老太說，“好奶奶不傷心，奶奶知道貝貝會對奶奶很好很好的。”
她伸手将貝貝抱起來，說，“我們貝貝該去睡覺了，奶奶今天沒有曬被子，貝貝會不會冷？”
“貝貝不冷，奶奶冷不冷？”
“奶奶也不冷。”蘇老太笑了，将她抱進屋裏，放在床上。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貝貝就是自己一張床睡的。
農村的這種地方，雖然窮，但最不缺的就是房屋面積和土地了，多睡一個孩子都放一張床，根本就不是什麽事情。
至于床，只是普通的，沒有多大的木頭床，是自己家打的，也不花什麽錢。
蘇家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床。
他們這兒本身就有林場，木材自己随便砍一棵樹就好了。
貝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脫掉了鞋子和襪子，自己伸開被窩，又在被窩裏脫掉棉衣棉褲，乖乖的躺進去，只露出一個小腦袋來。
朱老太看着他，談好了才熄了燈，顫顫巍巍的摸黑走回旁邊。
貝貝在黑暗裏看着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
貝貝剛洗好臉，擦好手，坐在桌子跟前吃飯，卻聽見大門口有人叫自己。
“貝貝，貝貝……”
一聲聲的十分急切。
隔着大門，貝貝喊，“我在吃飯呢，你們進來吧。”
她以為該是自己的哪個小夥伴過來了，農村沒有門鈴什麽的，叫人全靠喊一聲。
這會兒大約是誰來找自己玩的。
結果她端着小碗兒，從小板凳上站起來，走出堂屋門。
就看見蘇二丫扯着蘇大丫的手進來。
貝貝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這兩個人來幹什麽。
她跟蘇二丫關系還算不錯，兩個人年齡差距挺大，蘇二丫也喜歡帶着她玩，幫她認識了很多村子裏的小夥伴。
如果今天是蘇二丫自己來找她玩兒的，貝貝一點不會覺得有任何奇怪。
可關鍵是蘇大丫，她跟蘇大丫從來沒有一起玩過。
蘇大丫看見她也一向都是鼻孔朝天的。
這兩個人今天過來看什麽了？貝貝扒着小碗裏的飯，等着她們說話。
蘇二丫還是沒心沒肺的憨丫頭模樣，“貝貝，我姐姐讓我帶她來找你玩兒了。”
貝貝的目光轉向蘇大丫。
蘇大丫一臉羞恥，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先給貝貝道謝。
“貝貝，昨天的事情多虧了你，我，我今天謝謝你了。”
貝貝說，“不用客氣，都是自家的姐妹，我幫你也是幫自己。”
她暫時還不想跟蘇大丫有太多的往來，主要是不想跟蘇大丫的父母有什麽往來。
蘇大丫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裏的話，糾結了半天，臉色都漲得通紅了，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貝貝奇怪的問，“你想說什麽？”
蘇二丫也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姐姐。
“姐，你想說什麽呀？”
“我，貝貝，我想問你，你爸爸媽媽在城裏做生意，還需不需要人手？”
蘇大丫鼓足了勇氣，将自己的話一口氣說出來。
然後就立刻低下眼皮，閉上眼睛，不敢擡頭看蘇貝貝。
臉上紅的似乎要燒起來。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了，這麽多年跟蘇建業家，沒有什麽來往。
今天忽然問人家這樣的話，還想要求人家幫忙。
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可她也沒有辦法了，爸媽是那樣的人。
她想要自救，卻沒有辦法。
能想到的只有蘇建業一家人了。
這會兒也顧不得要不要臉了。
蘇大丫慢慢睜開眼，看着貝貝的反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