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易
“王爺,長安懇請王爺與長安一同入宮面聖,為君家洗清冤屈。”
皇甫端舀了一勺銀耳蓮子羹放入嘴中,品了好一會才吞入腹中,“長安莫急,再等兩日,此時皇兄正在氣頭上,莫要前去自招麻煩。”
“可是……”柳長安放下手中的碗筷,一副不願罷休的模樣盯看着十分悠閑的皇甫端。
夾了一塊糯蒸白雞放進自己碗中,皇甫端擺擺手,梁上翻下的黑影便恭敬地跪在了她前邊。
“讓城中茶館酒肆的說書人明日開始都照本王給你的冊子說書,告訴他們,只要說上兩日,就可以拿到一金的賞錢。”
“屬下明白。”
柳長安一頭霧水,完全不知端王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本王可以向長安擔保,第三日上朝,定還君丞相一個公道。”
“謝王爺。”
不過兩三日,她等得起,何況若不是有端王爺相助,僅以她将軍的身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上訴翻案。
柳長安前腳才踏進驿站,後腳便被馬奔攔住了去路。
“柳将軍,我們大皇子想見你。”
心下不免一咯噔,但也吓不住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柳長安。
“大皇子的風寒可有好轉?”
“拖炀朝太醫的福,大皇子病情好轉,馬奔替大皇子謝過炀朝的皇帝。”
“既是你們大皇子尋我,便麻煩馬将軍前方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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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馬奔身後,柳長安每走一段路都會往上瞧一眼房梁,快到大皇子房前,柳長安終于是見到了一小撮的黑布條,露在梁邊,而後又往上消失不見。
“大皇子,柳将軍帶到。”
“咳咳…進來……咳咳咳……”
推開門後,柳長安總算是見到了賦國大皇子的真面目。
蒼白的如同鬼魅一般的面容,一雙直勾勾的同蒼鷹般的眼,那端握着茶杯的手,也是白的可怕。
“炀朝将領柳長安,見過大皇子。”
“本皇子記得你,就是你帶人燒了我賦國将近一年的糧草,讓我賦國成為戰敗一方!”
穆蒼狠厲的話直沖而出,手上爆出的青筋似乎都發了黑。
“勝敗乃兵家常事,戰局已定,望大皇子以和為貴,切勿因我壞了賦國與炀朝的交好。”柳長安恭恭敬敬地朝穆蒼抱拳作揖,語氣卻是不冷不淡。
“咳咳咳……咳咳……”
穆蒼又開始咳嗽,垂着頭看不見他的神情,柳長安只維持着彎腰的姿勢,一動不動。
“本皇子也不是那種沒有氣度之人,咳咳……柳将軍,先看看桌上的東西再說不遲。”
馬奔從袖子裏掏出一疊東西,擺在靠近長安的桌邊。
一,二,三,………十。
十張一千兩銀票,總和便是整一萬兩。
“大皇子,您這是……什麽意思?”看清了眼前幾張銀票的價值,說不驚嘆是假,比皇上賞賜的黃金白銀翻了不知幾番。
“一萬兩,足夠你一個小小的将軍幾輩子吃喝不愁,高門大戶,美酒美人,要什麽沒有,柳将軍,這等齊人之福,該早些享受才是,你說是不是?”
“大皇子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便是。”如此大手筆,這大皇子想是有求于她。
大理寺卿朱延已經落臺,賦國在炀朝的內應算是被他們自己拔除了,如此說來,這大皇子,是打算收買她柳長安作為新的內應。
“柳将軍心知肚明。”穆蒼盯看着柳長安,繼續道,“且據本皇子所知,你對這炀朝也沒那般忠心耿耿,回朝後,總與以纨绔出名的炀朝王爺厮混,若非你們皇帝要你來護衛本皇子,柳将軍怕是流連溫柔鄉都不願出來吧。”
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手指搭在一疊銀票上,穆蒼的目光透着陰翳,“這一萬兩是定金,買你柳長安的忠心,如何?”
略掉穆蒼的眼色,瞧了眼他蒼白的陰郁面容,眼神移到一萬兩的銀票上後良久,柳長安才開口,“大皇子既知我志不在此,我也與大皇子直言,長安只求自由自在,不忠心于任何人。”
再次向穆蒼鞠了一禮,柳長安扭頭朝門口走。
馬奔扯過一旁豎着的□□,刺向柳長安,長安側身躲過,紅纓落在了她肩上。
“柳将軍,不用急着走,本皇子只需要你幾日的忠心,等本皇子離開你們炀朝,你柳長安可以繼續跟着你們那纨绔王爺各處逍遙。”
“此等百利而無一害的交易,柳将軍仍不動心?”
房間內陷入沉寂,房外響起的喜鵲叫聲顯得格外明顯。
擡手握住頸邊鋒利的槍頭,柳長安背對着穆蒼與馬奔,将槍頭連帶着紅纓,從木棍上擰了下來,反手甩釘在桌上,鮮血順着鋒刃往下流,浸黑了灰色的桌布,也沾紅了銀票的小角,“成交。”
穆蒼在忽起的驚慌中緩回神,咬着牙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丢給馬奔,馬奔接住瓶子後走到柳長安身前,遞給她。
“這是本皇子找人特制的十日散,十日散,顧名思義,十日後不服下解藥,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拔開瓶塞,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柳長安仰頭便将藥丸吞進肚子裏。
“爽快!馬奔,将銀票交給柳将軍,随他一同出去吧,本皇子乏了。”
“是,末将告退。”
離開大皇子的屋子,馬奔塞給柳長安十萬兩的銀票外加一瓶金瘡藥,“我們也算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剛才多有得罪,柳将軍別往心裏去,這藥是我祖輩傳下來的,很管用,拿着吧。”
瞧了眼咧嘴笑得十分爽朗的馬奔,柳長安心上也松快了許多,“謝謝馬将軍。”
日頭西沉,該回端王府了。
不過從管家口中得知端王爺與端王妃進宮赴家宴,離開前端王爺安排廚房直接将晚膳的膳食送到東廂屋裏頭。
柳長安剛回到屋子,膳食便送到了,她屋子一份,靖萱屋子裏一份。
看着被自己弄傷了的右手,轉而用左手端出食盒裏的飯菜。
後面幾日,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還是得讓傷口盡快恢複。
奈何這筷子雖然就是兩根細竹棍子,但換了左手,就是不聽使喚,任長安如何使力,都夾不起一塊菜葉子來。
與筷子杠上了的柳長安并沒有聽見門外的敲門聲。
端着一碗竹筍老鴨湯,君憐敲了許久的門,也不見長安回應,既是廚房送來晚膳,長安該是回來了的。
君憐本也開始用膳了,只是打開食盒後,瞧見了兩碗一模一樣的湯,想來是廚房錯放了,将兩碗老鴨湯都放進了一個食盒裏,君憐便想着将另一碗給長安送過去。
待聽到房中瓦碎的清脆聲音,君憐不再猶豫,推門直接進了柳長安的屋子裏。
“靖……靖萱!”
左手仍以奇怪的姿勢拿着筷子,腳邊散落着破碎的瓷碟碎片,原本呈着的三塊梅花糕點也滾落在不同的地方,柳長安錯愕地看着推門而入的君憐,一時間頓在了凳子上。
狼藉的狀況盡收眼底,君憐注意到了長安右手裹着的紗布和隐約透着的血紅。
“我……不小心……”
“你受傷了。”
想解釋的話被君憐打斷,沒成想君憐忽略了她的狼狽,轉而注意她手上的傷。
擡起右手,柳長安朝着君憐微笑,“小傷罷了,靖萱沒用晚膳便來尋我,是有什麽急事嗎?”
抿唇不語,君憐将手中的湯碗放在桌上,把袖子往上挽,撿起沾了灰的梅花糕放在盛殘渣的碟中。
柳長安剛想張口,君憐又轉過身,去取了放在角落的帚刷,把地上的碎瓷片掃到桌角堆起,等之後再叫小厮來清理走。
撣了撣衣裳上的灰,君憐站停在柳長安身旁,猶豫了好久,久到柳長安都覺得不自在,想要從坐着的木凳上逃開。
輕嘆了口氣,君憐抽走長安手裏的筷子,“我喂你吃吧。”
“什……什麽?!”柳長安覺得自己不只是手受傷,連耳朵都壞了,靖萱……怎麽會說要…要喂她……這種話。
仔細挑去魚刺,君憐夾起魚肉,遞到柳長安嘴邊,“張嘴。”
柳長安覺得她眼睛也出現了幻覺……
面前這人帶着一臉的不可思議,與曾經哥哥那咧嘴溫柔淺笑的期許模樣,卻是一點不同。
“七歲時,我見到樹上的小黃雀,心生歡喜,哥哥為了我,爬上比屋頂還高的樹上替我捉小黃雀,只是在下來的時候,腳不慎踩空,哥哥摔滾下地,摔折了手。”将魚肉放在小碗中,放好筷子,君憐邊說着邊坐在旁的木凳上,不自覺地握住袖子裏的玉佩,“大夫說哥哥的手要靜養,不能動,正好那天爹娘早早去了皇宮赴宴,只剩我與哥哥一同用膳。那時候,我一直在哭,是自己害的哥哥斷了手。”
“哥哥蹲在我身前,捏了捏我的臉,笑着安慰我,說只要我喂他用晚膳,哥哥的手就會好了。”說到自己年紀小,一下子就被哥哥忽悠過去,君憐抿唇含笑,眼眸流光。“哥哥說完,坐到桌邊張開嘴,等着我去喂他。”
“只喂了幾塊糕點,哥哥便說自己已有飽腹感,對着我揮舞了幾下他的手臂,告訴我已經沒事了,那時候的我就傻傻地信了。”
回憶着那些曾經美好的過去,君憐像是變了個人,變得明媚歡欣,而不是看淡一切的清冷。
柳長安想,或許,這樣子的君憐,才該是真正的君憐。
“之後哥哥借着游學,外出去了,我便很少有機會能再見他……”
看着君憐又慢慢恢複成如今的平淡模樣,柳長安有些心疼,忘卻了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覆上君憐搭在桌邊的手,眼裏流露着疼惜。
手背被觸碰,君憐下意識地全身繃緊戰栗。
“對不起,對不起……”
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長安立刻抽走自己的左手放到背後,一個勁地開始道歉,湧上想要剁了自己左手的念頭。
知長安非有意為之,君憐緩下剛剛驟然升起的害怕,重新拿起筷子,“長安不必介懷,先用晚膳吧,當是做一回哥哥的替身,幫我了一個念想。”
君憐敬愛君栖,君栖疼愛君憐,這般情深的一對兄妹,卻因自己,陰陽兩隔……柳長安斂眉低首,陷入了自責。
“長安?長安?”
“啊……靖萱……哦…是……”
“晚些再想事情,來,張嘴。”
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喂東西吃,柳長安的臉憋的通紅,不敢看君憐的神情,微閉着眼,張口将筷子夾着的魚肉咬進嘴裏。
天知道她是怎麽強撐着吃完了這一日的晚膳,菜品的鹹淡甜酸都一點也嘗不出來,她不是度日如年,是度刻如年。
“靖…萱,可以了……我吃飽了的……”不知不覺中,吃地比平時還要多,柳長安趕忙從凳子上站起,羞愧難當地說完了話。
“好。”君憐掃了眼桌上的殘炙,放下筷子,也起了身,“那我便先回房了。”
“嗯。”
忽然想起君憐未用晚膳,過了這般久,送到君憐房中的菜肴定是冷透了。
“靖萱!”
君憐剛跨過門檻,聽見長安在喚她,轉回過身。
“我去讓廚房再送份吃食過來,你房裏的那份該是冷了,不宜入口下肚。你且等等,我快去快回。”說完話,柳長安直接用上輕功,往王府的廚房掠去。
閃動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君憐根本來不及張口拒絕,只能無奈回房,對着一桌的冷菜靜坐不動。
回想起剛剛長安滿是羞意的神情,與平日對她極為細心的照顧,有那麽一瞬,君憐覺着,長安一點兒不似平常的男子,更像是與她一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