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半夜敲門
癡娘骸骨的發髻上,也斜插着一把月牙梳,與丁夫人那把一模一樣,想必都是丁翎送的。
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但丁翎與瘋少不同,他是個有家室的男人了,而瘋少,在品茶賞花之餘,心尖兒上可曾有個真正令他羁絆的人?
瘋少懂得賞花,卻從不去摘花。
丁翎卻是摘了兩朵——似并蒂蓮的兩朵雙生姐妹花!
胡大探長領着丁翎回了家門,這回是順順當當進了胡家別墅那棟花園式小洋房。鳳流便也獨自回家去,走時手裏還拎着小辣椒殷勤塞來的一大包點心,這回,胡爺倒是沒說什麽,只盯着小辣椒璀璨的笑臉,失神兒傻笑。
瘋少的落腳地兒,自是那座老宅子。返回西郊野冢山,已是傍晚時分,冬季裏天色暗得快,才下午五點多,天就黑了。
敲開“夜來”門,進了老宅子,他沒看到那只鹩哥,也不知道它是被一把掃帚驅逐出去了。
四下裏寂寥無聲,他正想進屋去歇息,冷不丁卻聽到一聲叫喚:
“瘋少——你給小爺我出來——”
有人在外頭鬼哭狼嚎的,一聽這聲兒“小爺”,怎麽就恁的耳熟!
鳳流走到前門,踩着牆根上那口碎瓦缸,往圍牆上一趴,一眼就瞄到了外頭的不速之客——
好嘛,昨兒才見過面的那個姓花的小爺,今兒晚上居然堵到老宅來了,瞧那西裝革履的洋派頭,神氣活現的,跟個催債上門的債主似的!
花小爺沒瞧見圍牆上趴着的瘋少,正在外頭茶壺狀的叉腰吆喝:
“別以為自個不吭聲,本小爺就不知道你小子龜縮在屋裏頭!趕緊從小爺的祖宅裏頭滾出來!”
“再不出來,小爺我可就不客氣了!”
說着,撿起一塊石頭就往高高的圍牆上砸,“呼”地一下,那塊石頭從鳳流的耳邊擦過去,好險沒砸到人。
扭頭看看落進院子裏的“兇器”,趴在牆頭的鳳流忍不住出了個聲:“我說,花小爺,你有能耐自個咋不進屋來?你不是說這是你們家的祖宅麽?”
老宅子圍牆外頭瞎轉悠的花丫,一聽聲兒,愣了一下,擡頭看到牆頭上趴着的瘋少,這就來了勁兒,三兩步沖過去,一蹦老高,往牆頭上蹿,兩手使命抓爬着,攀上牆頭再一看:活見鬼!自個兒怎麽只看到圍牆外的景致,看不到牆裏頭的情形?
蹿到了牆上,卻連瘋少的影子都瞄不見了,他又頹喪地跳回地面,感覺自個兒這挫敗的模樣,落在瘋少眼中沒準兒就是個大笑話,心裏頭可來氣兒了,這就亂抓着地上的石子碎塊,猛勁兒地往圍牆上砸,本是胡亂撒氣兒的,偏偏趕巧被他撿着了草叢裏半掩着的那塊“敲門磚”,往圍牆上那麽一砸,“嘎吱嘎吱”的開門聲響起,花小爺兩眼一亮,指着冷不丁出現在眼前的那道“夜來”門,樂了:
“有門!小爺看到門了哈哈哈哈……”
拍拍手上的泥巴,他大笑着,十分得意地往門裏走,腳尖兒還沒挪進門檻裏,眼前卻是人影一晃——瘋少擋在了門裏。
“今兒晚上,我家中不迎客,小爺您慢走,不送!”
鳳流沖着門外“客人”桃花爛漫地一笑,而後,只聽“砰”的一聲,“夜來”門重又關上了。
花丫在門外“哎喲”慘叫,鼻梁被猝然合攏的門板硬生生地夾到,登時紅腫了起來,痛得他捂着鼻子直跳腳,氣急敗壞地嚷嚷:
“開門!小爺要進去!趕緊把門給我打開!”
窮嚷嚷了半晌,都沒人理他,花小爺隔着那道門,指着門裏的瘋少,咬牙恨恨地道:
“再不開門,你可別後悔!”
“你換一身女人的衣裙來,沒準本少就心軟給你開了這道門!”
鳳流雙手環胸,十分潇灑地背靠着門板,在門裏閑閑地打趣兒。
“好小子,你給我等着,看我怎麽收拾你!”
“咯吱吱”地磨了磨牙,花小爺撂下一句狠話,拂袖而去。
鳳流在門裏側耳聆聽,聽得門外腳步聲漸去漸遠,他悄悄啓開一條門縫,往外頭瞄了一眼:喝,好大一枚腳印踹在門板上,踹得可兇狠着!
那位小爺善妒又愛記仇,性子驕橫、蠻不講理,此番負氣離開,沒準兒真會搗騰出什麽事來!
他也就留了個心眼,在門上插闩,将門關得死死的,這才進屋歇息去。
昨兒一宿沒合眼,這會兒他正犯了困,和衣躺到床上,濃濃睡意襲來,這就睡去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鳳流猛地驚醒,一骨碌坐起,在床上屏息凝神,側耳聆聽——
哐哐哐!
前院那頭又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一聲緊似一聲,扣着門钹緊敲,跟密集的鑼鼓聲似的,莫非,又有什麽人來搞惡作劇?亦或是……
花小爺回來鬧事了?
鳳流頗感無奈,慢騰騰下了床,将桌上點着蠟燭的那只燭臺端在手中,上着亮子,重又回到前門。
“誰呀?”
敲門聲沒有停歇,鳳流在門裏問了一聲,并不着急将門打開。
“是……奴家。”門外有人讷讷地應了個聲,又“篤篤”敲門兩聲,急急催促道:“瘋少,快開開門!奴家有急事找你!”
聽到門外之人的聲音,略微沙啞而又十分性感撩人,鳳流不禁一怔:“丁夫人?!”大夥兒都在找她,而她居然跑到山中老宅尋他來了!
“正是奴家!”丁夫人在門外輕聲答。上回她是遣了酒保來尋他,這一回,她竟親自尋上門來了!
“夫人稍等!”趕忙撥開門闩,鳳流開門迎了出來,一只腳剛從門檻裏邁出,鞋尖就磕到那塊“敲門磚”——适才被那花小爺丢在門邊的大青磚,一頭緊抵着門板,難怪丁夫人來了也能瞧見這一道“夜來”門。
迎出門外,鳳流秉燭一照:一襲白襖長裙的丁夫人就站在門外!燭光照射下,她的臉色依舊不大好,白得瘆人,眼睛卻格外的亮,眼裏頭燃了一團火似的,一見他從門裏出來,她就神色激動起來,二話不說,“撲通”一聲,竟沖他跪下了!
“瘋少,救我……”
孱弱嬌軀在夜風中輕顫,丁夫人“撲通”跪在他面前,口中凄聲呼道:“救我……四郎!”
“奴家求你,快救救四郎!”
“夫、夫人?!”
鳳流大吃一驚,忙伸手去扶,“你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有話好好講!”
“除非瘋少答應了,否則奴家就長跪在你門前,不起!”
丁夫人蒼白的臉上泛出異樣的潮紅之色,眼睛裏頭旺燃着兩簇火苗,仰頭急切地望着瘋少。
“夫人讓我救你丈夫?”
鳳流啼笑皆非,腦子裏想的是那日被丁夫人喚進丁宅裏屋,她也是讓他想法子救她的丈夫,結果……
“不是我不想救,你也知道,我拿了鋸子也鋸不開丁老哥背上那……那啥?”
打死他也不敢在苦主面前承認——自個兒親手雕出了個禍害!
“她、她是我胞妹——癡娘!”
丁夫人幽幽垂下頭去,咬一咬唇,忽又猛地擡頭,明眸裏一抹水光,竟是噙了淚苦苦哀求:“只要瘋少肯依從奴家之言,允諾來救四郎,奴家便讓四郎親口告訴你們——癡娘她、她是怎麽死的!”
“你能讓丁老哥開口?”
鳳流一驚,看丁夫人眼中噙淚,眼底卻分明壓着火,冰火兩重天似的!——這個女人的內心應當十分複雜而又無比煎熬,卻陰柔缜密了心思,不欲被人洞察。
即便一襲月白偏襟小襖、藕荷色素淨長裙,襯得臉色更加的白,偏偏讓人覺得她素衣輕裹之下、一副媚骨撩人!一颦一笑,妖冶似性感尤物,卻又眨着無辜大眼,含淚楚楚哀求,自是我見猶憐!
這樣的女人,是天生的禍水,男人無法抗拒的柔媚誘惑!連賞多了百花群芳的鳳流,也不禁凝神細細留意她的神色,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地襲上心頭,他不由得脫口問道:
“夫人你、你與我……是不是曾經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