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瘦小的身體穿着松松垮垮的藏藍色衣褲，縮着肩膀坐在那的瑟縮模樣看着十分可憐。
楊絮溫柔用沾了涼水的毛巾冷敷蔣成功的臉，這才一會功夫，他整張臉和嘴、眼睛周圍都腫了，且有淤青。
蔣成功是這個知青點年齡最小的，15歲就來了，到今年也才23歲，他成分也不好，家裏都沒什麽人了，長得瘦弱，還口吃，除了着急的情況下能說一口流利的話，一般情況下都是說話吞吞吐吐，所以，平常他也不願跟人交流，大家夥也沒怎麽為難過他，就是給他起個外號叫小結巴，偶爾開個小玩笑。
“他還打你其他地方了嗎？”楊絮問。
蔣成功搖頭。
楊絮把毛巾又放水盆裏浸濕，擰幹，遞過去，示意他自個冷敷。
蔣成功接過，吞吞吐吐的說謝謝。
楊絮坐到他旁邊，沉吟片刻，問，“你既然不打算舉報，為什麽又要去他面前說？”
蔣成功垂着腦袋，“我……我想他別、別浪費……錢，好些……都、都送、送東西，可，”他抿抿唇，“沒用，他、他們拿了……不辦。”
楊絮明白他的意思，他偏頭看看他，眼前的人的身形看起來更像是營養不良，瘦弱的讓人心疼。
沉默了會兒，楊絮轉了話題，“上頭來選文藝兵，你去試試嗎？”
蔣成功搖頭，他話都說不好，哪能當上文藝兵。
下鄉八年了，其他同志們，有當廣播員的，有當通訊員的，有開拖拉機的，還有組成文藝隊給鄉親們表演節目，除了他，其他人都有點特長。
不僅如此，他連農活都幹不好，修路也修不好。
蔣成功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他難過的抹淚。
楊絮沒說話，給他發洩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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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成功小聲抽泣，他很迷茫，不知道接下來怎麽辦，他想媽媽，想回家，可是他知道這裏誰都有可能回去，就他沒有。
“小水哥，你、知、知道嗎，”他此刻太需要一個宣洩口了，“那年、放、放炮開山，如果……不是沈力……哥、救我、我早、就死了……那時候……我、我想……大難不死、必……必有後、後福，可、可是……沒有，”他頓了頓，擡起頭眼神茫然地看向楊絮，“八……八年，我做、做什麽……都沒、沒成功……過，”他說着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擡起袖子擦了擦，繼續哽咽道：“我……成、成分……不好，又沒錢，連、連，”他指指自己的嘴，“話都……都說不利索，你說，我……我怎麽辦？”
楊絮安靜聽着，眼裏帶了憐憫。
“大家……都有機、會，我……我什麽……都沒有，”他繼續着，淚眼汪汪的，“沒人、會……推薦、我。”
楊絮猶豫了片刻，擡手摁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蔣成功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楊絮或許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心情，但那種看不到頭，不知道前方在哪裏的絕望，他懂。
在娛樂圈沒什麽背景的他，摸滾打爬了十年之久，是小爆了兩部電視劇，但那之後拍什麽都是毫無水花，漸漸的他開始被人遺忘，每天等着盼着有個好劇本到自己手上，可沒有，不僅沒有，到最後他去求都求不到。
在家閑着的那兩年，焦慮、不安、失眠、吃不下東西，每天過得都很煎熬。
楊絮看了眼還在哭的青年，仿佛看到了很多天前的自己，他跟菲塵姐說着“沒導演要我”時絕望的樣子。
沈力推門走了進來，楊絮收起情緒，看向他。
“做完夏旺山的思想工作了，他答應不再找麻煩。”沈力懂他看他的眼神，視線轉向小聲抽泣的蔣成功，皺了眉。
老舊的小屋裏，只剩蔣成功哭的聲音，許久，他才平複下來。
但眼神更茫然了。
楊絮心頭沉甸甸的，他想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在幹嘛呢，坐在教室裏念書，開小差，抄作業，而蔣成功卻不怕苦不怕累的下鄉插隊。
楊絮覺得應該讓他知道他真的很棒。
正準備張嘴，就聽沈力罵道：“你他娘的還沒哭完？整整半個小時了，你不累我們兩口子都累了。”
楊絮不假思索，“我不累。”
沈力，“……”
楊絮繼續，“誰跟你兩口子。”
沈力，“……”
原本情緒低落的蔣成功瞬間給戳笑點了，吸了吸鼻子看他們倆，然後又要哭似的，“你倆……可別、別因為……我吵架。”
“你臉大。”沈力說，“我們倆不會吵架，只會探讨問題。”
楊絮，“誰跟你探讨問題，就是吵架。”
蔣成功噗嗤笑了，鼻涕泡差點笑出來。
沈力，“你到底是哭還是笑。”
蔣成功擦淚又擦鼻涕，“我、我不哭了。”
這下楊絮露出點笑，看着他，“別再哭了，要不眼睛明天腫的睜不開了。”說完讓沈力再去弄點涼水給他敷敷眼。
楊絮從床頭櫃裏拿出桃酥給蔣成功。
肚子正餓的蔣成功眼睛一亮，卻沒接，他知道在這裏，大家夥都沒錢，能有點好吃的都不舍得。
楊絮硬塞給他，說自己不愛吃甜。
蔣成功半信半疑的接過，咬了口，他的表情跟沒吃過一樣。
村子離鎮上不算遠，但蔣成功就去過一次，他沒錢，與其去了更饞，不如不去。
借着昏黃的燈光，楊絮注意到蔣成功的鞋子爛的露出腳趾，他問，“你穿多大的鞋？”
“四、四零。”
這麽小，楊絮穿42的，他想了想，還是拿出了那雙新鞋，“你試試。”
蔣成功愣了愣，連忙擺手，“不、不行，沈力哥、買……給你的。”
“難不成要我蹲下給你穿？”
楊絮身形雖也屬于清瘦，但身上有股說不出的威嚴氣質，蔣成功拗不過他，只好穿上試了試。
大是肯定大，但楊絮覺得多墊雙鞋墊，總比那爛的不能穿的鞋子強。
“別、扔！”蔣成功唯恐給他扔了那爛鞋，忙護在懷裏，“還……能穿。”
“不扔，待會讓沈力給你補，他針線活不錯。”
端着洗腳水的沈力進來了，“補什麽東西？”
楊絮，“成功的鞋。”
沈力直接拒絕，然後要給楊絮洗腳。
楊絮不讓，沈力坦坦蕩蕩，“兩口子害羞什麽。”
楊絮一臉莫挨老子的表情。
沈力，“那我讓成功轉過身去。”
楊絮，“……”
兩人再次逗笑了蔣成功，他心情開始好轉。
只有兩床被子，一床薄的一床厚的，頭幾夜楊絮蓋厚的，把自己裹成粽子那樣，但今晚，因蔣成功的被褥被夏旺山扔水缸裏了，所以楊絮要跟沈力一個被窩。
從鋪床沈力就掩不住內心的竊喜，上揚的嘴角就沒下去。
楊絮眼神罵人，用手推了他一下，“你挨我這麽近幹什麽。”
沈力還沒開口，睡他們邊上的蔣成功開了口，“要不……我、我回……”
“閉嘴，”沈力打斷，“睡覺。”
話音剛落地，胳膊就給楊絮扭了一下，疼的吃痛。
蔣成功蹭的坐了起來，問咋回事。
楊絮也坐起身，偏頭看他，“要不，我跟你一個被窩。”
蔣成功，“？”
沈力，“……”
三人，都睡不着了。
蔣成功問他們倆以後想幹什麽，他說他就想賺錢。
楊絮頗為贊同，無論哪個年代，有錢能解決很多煩惱。
“可你在這個小山村靠什麽賺錢？”沈力潑冷水，“這兒要是能賺錢，鄉親們就不會這麽窮了，大家夥也不都想着法子回城了。”
蔣成功眼神暗淡了。
沈力說得不無道理，楊絮也贊同，但他還是踹了他一腳。
蔣成功又哭了，趴在被子裏，磕磕巴巴說着你們能讀書能學習能走文藝兵能靠其他，他什麽都不能靠，就連他爹娘給他起的名，也像個笑話。
蔣成功，将要成功，卻永遠成功不了。
“我……我不如、死了算了！”他洩氣的錘床。
楊絮眉頭緊皺，原文裏蔣成功因太絕望獨自一人進了小樹林吊//死/了。
沈力不悅地訓斥。
楊絮沉浸在小說原劇情，隔了好一會才說：“成功，你想讀書嗎？”
蜷縮在被子裏的蔣成功沒動靜了。
等了一會，沈力把他從被子裏拽出來，冷聲道：“問你話呢。”
蔣成功吸吸鼻子，聲如蚊吶，“想。”
“大點聲。”沈力口氣軟了些。
“想！”煤油燈照出蔣成功淚流滿面的臉，他做夢都想。
知識改變命運，可這個世界剝奪了他學知識的權力。
楊絮的眉心皺成一團，他看着他，心沉了沉。
但再過幾個月，可以繼續讀書的政策不就下來了嗎。
三人都躺下了，黑暗中，楊絮問蔣成功的口吃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
蔣成功說後天，這讓楊絮睜眼，朝他轉身，鼓勵他說會恢複正常。
“你跟夏旺山争辯的時候就沒有口吃，你肯定會好。”
“我……着急就就……不結巴。”蔣成功翻個身和楊絮面對面。
楊絮在黑暗中看他，“明天發生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再遠的事更不會知道，與其去想以後怎樣，不如做好眼前，從明天開始，你學着練口才。”
“啊？”蔣成功瞪圓眼睛。
“啊什麽，我家老婆說着你就聽着。”沈力開了口，“信他的沒錯。”
楊絮懶得理他，繼續對蔣成功說：“然後把書本重新拾起來，好好讀書，以後……”他頓了下，“反正，以後能用得着。”
蔣成功呆了呆，他覺得林若水一夜之間變了好多，以前沈力要跟林若水好的時候，他替沈力叫虧，因林若水心眼多，但現在看來，是他誤會了。
楊絮又說：“當然，錢咱也得想法賺，你以後跟着我們，讓沈力賺錢養你。”
默默當背景的沈力，“？”
蔣成功笑，往楊絮那靠了靠，“小水哥，你、你……真有、意思。”
楊絮也笑，想着說點什麽，就見沈力起身，橫//插到他和蔣成功中間躺下了。
楊絮，“？”
蔣成功，“？”
“你們倆當我不存在？”沈力口氣怪酸，“又不是聊什麽秘密，挨這麽近幹什麽？”
楊絮，“……”
蔣成功，“……”
作者有話要說：楊絮：莫挨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