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喜 (1)

純妃出言暗諷,  高靜姝尚在沉思純妃懷孕跟變茶的因果關系,一時倒慢了半拍,似乎是被純妃堵得說不出話來。

上首皇後微不可見的蹙眉,剛要開口,  就見娴妃将手裏的茶盞擱到旁邊的高幾上,  冷清道:“子女緣分都是天定,  論起來,這一年來,  我倒是比貴妃娘娘更多的跟在皇後娘娘身邊,幫着料理點後宮瑣事,  仍舊是至今未有身孕。貴妃娘娘也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娴妃忽然出口替她解圍,高靜姝還有點感動。

純妃再次遇喜,  哪裏還把娴妃放在眼裏,  掩口而笑:“娴妃妹妹不好這樣比的,  雖然都是跟随皇後娘娘的福氣,  但你一年到頭才見幾次皇上?如何跟皇上心坎上的貴妃娘娘相提并論?”

娴妃面色驟冷:“純妃,  皇上的心意非我等妾妃可以揣測。”

但純妃的話,還是讓在座許多嫔妃都忍不住輕輕按了按小腹。

其實自打貴妃被太後娘娘‘請’進小佛堂禮佛後,  雖照舊得皇上寵愛,  但并不再是那種一人占去一大半侍寝日子的一枝獨秀。

綠頭牌似乎變成了一種即興抽獎似的,  這幾個月來,皇上可謂雨露均沾,  許多從前不得寵的嫔妃也有了一二侍寝機會。

怎麽她們就沒有身孕呢。

純妃自打娴妃冒尖兒,  這一年來就退回了皇後下首左二位置,  一直非常想把娴妃扯下來,自己坐回右手第一位去。

這一遇喜後本就在蠢蠢欲動,偏生今日嘉妃又爆出有了身孕,  純妃就有些焦躁,對着娴妃就開了腔。

尤其是娴妃的舉止頗為氣人。

娴妃的通身氣派冷豔傲然,雖然說着我等妾妃,但那種居高臨下的語氣,明顯是看不上純妃,居然隐隐帶着訓誡之意。

純妃哪裏肯忍耐。

經過這一年,純妃倒不敢直接戳貴妃的心窩子了,既然娴妃跳出來,那她可要逮住娴妃說一說。

于是她也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娴妃妹妹說的是,皇上的心意原不是我等妾妃可以揣測,我等所能做的無非是服侍聖上,為皇家開枝散葉罷了。其餘的不過都是狗抓耗子多管閑事。”

見娴妃冷臉,純妃越發笑道:“說到底,宮裏的女人,還是要有個孩子才有終身的依靠,你說是不是啊?娴妃妹妹。将來老了,無人奉養可怎麽辦啊?”

娴妃還未說話,高靜姝就接過話來。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剛才娴妃可幫她了呢。就算娴妃方才沒幫,高靜姝也很想再怼一怼純妃。

“老來無人奉養?純妃,你這是咒我等沒子嗣的妃嫔嗎?”

純妃一側頭見到貴妃那張美麗的臉,就開始頭疼,天啊,你怎麽又自己鑽出來了,我沒說你啊!

但也只得道:“貴妃娘娘錯怪臣妾了,臣妾只是替娴妃妹妹擔憂将來……”

“是,我與娴妃還沒有子嗣,你倒是有兒子,既然擔心将來,怎麽不擔心将來兒子被皇上厭棄連累你怎麽辦?”

純妃臉色驟變:“貴妃娘娘怎麽能咒臣妾?”

高靜姝擱下茶盞:“呵,用你的話說,‘你錯怪我了,我可不是咒你,只是在替你擔憂。’”

然後又道:“況且什麽叫有兒子才有終身的依靠?在座各位的終身依靠都是皇上。”

你難道還想活過乾隆嗎?還想着老了皇上駕崩你能出宮被兒子奉養,簡直是做夢。

純妃大怒。

貴妃這次的話實在戳了純妃的心窩子,因為皇上還真的不怎麽喜歡三阿哥——上頭大阿哥是長子,現在雖被皇上冷落,到底還是給他安排了福晉,讓他入朝辦差。

可三阿哥正是青黃不接的年紀,現在剛剛十一歲,入朝娶妻又不能,偏生讀書騎射也都不成器,皇上看見了就要責罵。

下頭的弟弟,五阿哥天資出衆有目共睹也就不說了,連四阿哥都因為有三阿哥作襯托,日子好過多了。

要是別的純妃就忍了,可方才貴妃的話實在是往她心口戳刀子。

所以她立刻作色:“貴妃娘娘如何教導臣妾都不要緊,可您這樣說臣妾的兒子,臣妾斷不能忍!”

高靜姝第一次見純妃不走綠茶路線,不由被她尖銳的語氣吓了一跳。

剛想開口,忽然覺得一陣頭暈。

除了頭暈,甚至連嗅覺都格外靈敏起來:純妃因懷孕已經停了脂粉,但她身上有一種藥味,有點像甘草片那種明明帶點甜但難吃的要命的藥味。

她眼前一片迷蒙,就這樣暈了過去。

純妃:……

不對啊,是你咒了我的兒子啊,該哭的該暈的是我!貴妃你快起來!

她是真的慌了,貴妃從來不走這種路線啊,自己方才疾言厲色一句,貴妃居然立刻暈了過去。

而且看起來還不似作僞,要不是身後柯姑姑和紫藤兩個架的快,貴妃差點滑到椅子下面去。

就算這樣,因夏日衣裳極輕薄,貴妃雪白如玉的小臂上,還是帶了一道被桌子擦到的紅腫。

“貴妃。”六宮嫔妃還在驚訝突變,皇後已經起身離座,兩步下了上首的臺階,來到貴妃身邊俯身去壓她的人中。

“葡萄,拿本宮那瓶薄荷油來。”

葡萄連忙跑進內室去拿,青提都不用皇後再吩咐,轉頭就去外面吩咐跑的最快的小太監請太醫。

因皇後娘娘前些日子懷孕,常要請太醫,所以長春宮有四個專門負責跑步的太監,皇上還特許過他們不必遵守宮人走路需得體輕巧這樣的宮規,所以青提一吩咐完,兩個專門跑腿的小太監“嗖嗖”的就不見了。

一個去太醫院,一個去九州清晏請皇上。

皇上到的時候,林太醫已經到了,倒是夏院正因為年紀大了,跑的慢,跟皇上在長春仙館的門口撞了個對臉。

他剛跪下請安,皇上就擺手:“趕緊起來進去看看貴妃。”

皇上只聽了跑腿的小太監說貴妃在長春仙館驟然暈厥,不知為何,自然着急。

此時貴妃已經被移到暖閣內,皇後命六宮妃嫔繼續坐在正殿候着,誰都不許走,只自己進去看着貴妃。

純妃捂着肚子,臉都有些發白。

然後難得露出弱勢,對娴妃嘉妃求證道:“方才,方才我什麽也沒說啊,也是因為貴妃娘娘先提起兒子被皇上厭棄這樣的怪話,我才反駁了一句……”

嘉妃看她慌了,就無語:這點事就慌了,真是廢物。

面上卻笑着安慰:“純妃姐姐別怕,只怕是貴妃娘娘本就不舒服,這才與姐姐說着說着就暈過去了。”

純妃再看娴妃,娴妃只道:“皇上一會兒便到,若是問起,在座嫔妃皆是有眼睛有耳朵的,我只管将所有的話一一回禀皇上就是。”

純妃恨得咬牙:必須有個孩子才終身有靠這話,是宮裏女人的共識,也常常彼此說起此事。但要是告訴皇上,就變味了——正是貴妃那話了,皇上才是終身依靠,你指望兒子養老,是盼着皇上早早駕崩嗎?

“娴妃,這事……”

能不能別跟皇上複述她的原話。

皇上就是這時候到的,見六宮嫔妃仍舊坐在外面未散,心裏就有數,大約又是女人之間的口舌才導致貴妃暈厥,不然皇後不會留着她們不散。

于是只是将妃嫔們用眼神掃了一圈,就帶着夏院正進了內室。

皇後正坐在榻尾,蹙眉焦急地看着臉色發白的貴妃。

林太醫年輕些,且從前貴妃一有宣召常是急事,所以極大的鍛煉了他的行進速度,此時已然到了長春仙館。

他到的時候,在人中和額角塗了些龍腦薄荷油的貴妃也已經醒了過來,但仍舊是臉色蒼白說頭暈的起不來。

林太醫忙上前診脈,只是這手一搭上去,幾息後面色就頗為凝重,手一直未離的診個不停,額頭上都見了汗水。

皇後看的更着急了。

恰逢此時皇上進來,皇後便起身請安。

皇上扶起皇後,一揮手,夏院正連忙湊到榻前去。

林太醫讓開地方,過來跪了給皇上請安,再擡頭,就對上了夏太醫有些震驚的臉。

高靜姝覺得頭暈的要命,根本坐不起來。甚至這樣睜眼看着皇後宮裏挂着的百子千孫帳,上頭花團錦簇的熱鬧圖案,就覺得一堆小人在她眼前拉手轉圈圈,讓她更加惡心起來,暈的像是在坐船。

完了。

她想起昨日吃的菌菇湯,于是閉上眼忍着不舒服開口提供重要病史道:“夏院正,我昨兒喝了菌菇烏雞湯——大概是毒蘑菇中毒了,現在我眼前都是小人在跳舞。”

皇上聞言一驚,他可是聽說過雲南那邊常有菌子毒死人的。

雖說天下菌菇無數,連最擅長分辨食材的禦膳房大師傅也不能盡認識。但皇宮是什麽地方,天子所在之地,總不能什麽蘑菇都送進來,讓皇上當神農氏嘗百草吧。

所以宮裏的各色菌菇都是千挑萬選,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進來任何一棵疑似的毒蘑菇,而且必須經過禦膳房的數位太監親口嘗過無礙才能進上。

怎麽會有毒蘑菇摻到貴妃的飲食裏!

皇上此時立刻陰謀論發作:“李玉,着劉輝寧立刻扣下所有昨日碰過貴妃膳食的宮人。”

夏院正和林太醫再對一個眼神,同時道:“皇上,皇上息怒,貴妃娘娘不是吃了毒蘑菇,是有喜了。”

皇上和皇後同時震驚起身。

最驚訝的還是高靜姝本人,她立刻撐着身子要坐起來,起了一半又一聲哀鳴倒回去:“不可能是有喜,我補藥都還差兩劑沒喝完,新配的坐胎藥更是還沒開始喝呢。”

皇上幾乎是兩步就邁到了榻前,按住貴妃的肩:“不許再動了。”

然後又回頭看兩位太醫:“可斷準了?”

夏太醫道:“貴妃娘娘遇喜不足兩月,但胎相顯得極早,大約也是娘娘素日體虛的緣故,胎氣上沖之下,自然頭暈目眩。若非如此,臣等也診不出來這明顯的滑脈。”

随着夏院正的話,皇上臉色漸漸從驚漫出喜色,眼睛裏湛然潑灑出來的光芒讓兩位太醫都不敢直視。

再問林太醫:“真的?”

林太醫叩首:“臣診脈結果與院正大人相同,只是茲事體大,恐臣學藝不精,所以方才不敢說,唯有等院正大人一起扶脈後才放心。”

旁邊的紫藤已經眼裏全是淚了,偏生林太醫又要問她貴妃的月事情況,紫藤只能忍着更咽道;“娘娘素來月事不準,早半月晚半月都是有的,這次确實晚了十多日,只是上月初娘娘還有一日見了一點紅,沒有大礙吧!”

林太醫越發拿得穩了,臉上的笑也遮不住:“無妨無妨,許多女子孕初期,都有少許落紅。”

下一秒林太醫立刻後悔的想要撞牆。

因為皇上道;“既然你說無妨,朕就将貴妃的胎托付給你了,務必給朕保住一個好好的貴妃和孩子。”

林太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這張嘴怎麽就這麽多話。

夏院正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笨嘴拙舌的好處。

皇後臉上也都是笑,走過來依舊坐在榻尾,看着貴妃:“真是太好了。”

皇上極為欣慰;“讓太醫留下,皇後跟朕出去問問吧——朕也想知道,貴妃怎麽暈過去的。”

見貴妃依舊是一臉震驚,皇上就十分憐惜地輕輕給她掖了掖紗被。其實夏日根本不用被子,皇上也是驚喜的不知該做些什麽體貼才好。

皇上剛一出去,紫藤的眼淚就嘩嘩落了下來,她一頭撲倒在床前:“娘娘,嗚嗚嗚,娘娘!”

夏院正滿懷同情的看了林太醫一眼,準備開溜。

被林太醫一把抓住:“院正大人,麻煩您跟微臣一起拟個方子。”

高靜姝還覺得頭嗡嗡的,半晌後伸出手擋住眼睛:“這毒蘑菇還有致幻的作用呢,這都是做夢罷了。”

夏院正和林太醫:……

且不提裏頭高靜姝如何給自己的心理做建設。

只說帝後二人到了正殿入座後,皇上就一指舒嫔:“你來說,今日發生了什麽。”然後又指着魏貴人:“舒嫔若有遺漏,你來補充。”

皇後目光就在魏氏身上微微一凝。

看來魏氏這一年來真是頗為得寵。

舒嫔身份貴重,又無子嗣。在娴妃靠攏皇後後,在主位裏只剩下舒嫔一個遺世獨立。

皇上點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可讓魏貴人補充,就是在低位妃嫔中,最信重魏氏之意了。

确實,魏氏秀美動人,性子柔婉,是皇上會喜歡的類型。

上回侍疾又勞作有功,皇上就先是給了宮室封為常在,後又擡了貴人。

短短兩年,從答應到了魏貴人,也是宮女出身爬的最快之人了。

被點名的兩人立刻起身應是。

舒嫔還好,她無所謂,看到什麽說什麽。

但魏貴人可就緊張了:無論如何,她能侍奉皇上,都是當年純妃伸手幫襯的;但這幫襯,皇後娘娘還心知肚明。

若此時,她不能偏向一下純妃,純妃必會恨她忘恩負義,純妃到底是兩個阿哥之母,現在還懷着孩子,她一個小小貴人如何得罪。

可若是偏幫純妃……不,不行。

魏貴人立刻拿定主意,滿宮妃嫔看着呢,皇上出來時眼角眉梢雖沒有怒色,但特意問起此事肯定是在意,說不得貴妃在裏面告了什麽刁狀,自己不能幫着純妃。

舒嫔記性很好,一字不加一字不減的将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像是一個沒得感情的複讀機。

主要是她覺得這兩個人都事兒多,純妃向來懷了孕就愛飄起來惹這個惹那個,作為沒有孩子的嫔妃之一,舒嫔也煩她那句話。

可貴妃的話也實在重了些,當着衆人就敢說阿哥見罪于皇上以至于連累母親這等話,實在是駭人聽聞,怪不得純妃臉色都變了,聲音都氣的尖銳起來。

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随皇上定奪吧。

所以舒嫔和盤托出,然後安然道:“臣妾就記得這些。”

魏貴人也不用想幫不幫純妃之事了,根本沒得幫嘛,舒嫔重複的實在太完整了,于是她也屈膝:“一切如舒嫔娘娘所說。”

皇上的目光漫過一衆妃嫔,并沒有在純妃身上多停留。竟然也沒有就此事再發一言。

反而忽然唇角露出分明笑意:“嘉妃有身孕了?也好。”

也好?嘉妃一怔。

什麽叫也好?

皇上笑意越發明朗,歡喜之色竟是六宮嫔妃從前罕見的。

“貴妃遇喜,朕心甚慰。又聽聞嘉妃也有身孕,這後宮果真是喜事連連。”

長春仙館正殿裏一時一片寂靜。

大家都在腦子裏艱難的反應皇上的話:貴妃,貴妃遇喜?!

與對兩妃遇喜的反應截然不同,衆人的心聲齊齊道:居然是你!怎麽會是你!

嘉妃只覺得心往下一墜:貴妃居然現在遇喜,把自己的孩子比成了皇上口中的‘也好’!

皇後端然起身:“恭賀皇上,後宮內貴妃與兩妃接連有孕,可見天佑大清。”

六宮妃嫔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跪了,一共恭賀皇上。

皇上點頭:“皇後賢德,誕下嫡子,為大清帶來福祉,後宮這才接連有喜事。”

他站起身來:“朕這就去慈雲普護,将這幾樁好消息報給皇額娘。”

皇後微笑;“皇上且去,臣妾倒是有些不放心貴妃,待命人送她好好回去後,再去給皇額娘請安吧。”

皇上颔首,竟似忘了方才詢問之事,一句話沒有問純妃,也沒有提及絲毫處置,直接離去。

這倒讓衆人有些摸不到頭腦。

然後想着,大約是純妃娘娘有孕,皇上不忍斥責責罰吧,況且兩人口角,也不是一方的錯,所以皇上問問就罷了。

衆人感慨:到底還是子嗣重要。

唯有皇後看着松了一口氣的純妃,垂下眼眸:還不如皇上當場發作了,這樣讓皇上記在心裏,将來看純妃,只怕心裏處處掂量着今日的話語。

貴妃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後宮裏所有人的依靠只能是皇上。衆妃嫔心裏再盼着兒女,也只能說是想給皇上開枝散葉,怎麽能說是為了自己的晚年有人奉養呢?

就算所有人心裏都是這樣想的,也絕不能宣之于口。

天上陽光熾熱,太後的笑容更熾熱。

“真是天大的喜事,宮中從未有這麽多妃嫔同時遇喜。自打今年佛誕日,咱們永琮出生後,真是事事順利!況且貴妃和純妃嘉妃,都是主位,生下的阿哥自然也貴重。”

太後連心愛的佛珠都放到一邊去了,開始掐着手指頭算日子:“等來年正月二月份,哀家要接連抱孫子孫女了!都是阿哥固然好,可宮裏也許久沒有公主誕生,最好是兩男一女。”

太後都開始替胎神安排起男女來。

正好乳娘抱了七阿哥出來,太後越發高興:“我們的小福星來了,他一來,帶來三個弟弟妹妹呢。”

說着親手抱過永琮,皇上剛要伸手逗弄一下,太後就抱着孩子背過身去不讓:“皇上從外頭過來,衣裳也沒換,手也沒洗,不要動我們永琮了。”

這話也就太後敢說,皇上還只能讪讪一笑,忙喚人來打水浣手。

皇上洗過手,逗了逗兒子,又見太後宮裏別說香料,連鮮花都不放了,凡一應耀目金玉之物也都收了起來,不由道:“皇額娘疼愛永琮,可也別委屈了自個兒。”

太後搖頭:“這有什麽委屈的,小孩子嬌嫩,再怎麽上心也是應該的。”

因聽了貴妃有孕,太後又想起一事道:“說來貴妃也極為喜歡永琮呢,上回來跟哀家說,這些桌子角櫃子角都得用厚實的棉布包起來,免得永琮會爬會跑的時候磕到。床底下也要墊上厚墊子,雖然奶娘精心,但也要防着永琮哪天忽然會爬了掉下來就不好。”

“雖說這些事乳母将來自會做,但她未生養過卻還能想到這些細處,可見上心——她這樣喜歡孩子,如今有了身孕,也是福氣到了。”

皇上帶笑點頭。

後宮一下子三位高位妃嫔有孕,內務府蔣禮財再次迎來了忙的腳不沾地的一天,按着份例備了賞賜準備送與貴妃與嘉妃處。

還沒備完,皇上那裏已經來了旨意,貴妃的賞賜加厚一倍,嘉妃的加三成。

蔣禮財領旨,心道,那這樣的話,完全按着妃位賞賜的純妃娘娘可就有些尴尬了。

不過跟他沒關系,他又不尴尬。

于是蔣禮財立刻吩咐人繼續搬東西,給兩份封賞禮加厚。然後自己回去忍痛扒拉私房,看看有沒有什麽珍惜物件兒送給貴妃為賀禮。

兩個時辰後,坐在萬方安和館的高靜姝,終于接受了自己是真的有身孕,而非吃了毒蘑菇這個事實。

喝過一碗藥後,她倒是不怎麽頭暈了,暫時也不想吐。

只是抱着膝坐在床上發呆。

紫藤推木槿:“你會說話,快去問問娘娘怎麽了,而且有了身孕可不能多思,得歡歡喜喜才好。”怎麽娘娘得了這個消息只是發蒙,不見驚喜之色呢?

紫藤發愁的要命,但自己又不會說話,便連連催促木槿。

而柯姑姑正帶了春草臘梅在外頭擋着絡繹不絕的嫔妃和禮物。

木槿獨自進了內殿,坐在腳踏上,仰頭看着自家娘娘。

“奴婢知道,娘娘自從鈴蘭之事後,雖然還是心中有皇上,肯為了皇上冒生命危險侍疾,但到底不一樣了。娘娘好像有些怕着皇上,連懷龍胎這事兒也不肯上心。可這是您的孩子,他已經在了,他需要額娘保護他。”

高靜姝看着木槿:“可我很怕,我連我自己走到今日,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我也,也錯了很多回。”

她會苦中作樂,不代表她真的幸福。

這宮裏的生活,從未讓她真正放心過。

她能在未來的幾十年裏保得住自己嗎?她根本不确定。如今卻突然有了個孩子,她又保得住這個孩子嗎?

她簡直不敢想,以乾隆的壽數跟疑心,這個孩子長大了會不會面臨被皇阿瑪厭棄和圈禁的下場。

高靜姝一直有點逃避心理,覺得貴妃不能生。

就算能生,還不知道得喝多久的坐胎藥,等開始喝藥了再開始籌劃吧。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忽然就晴天一個霹靂,送來一個孩子。

木槿伸手握住娘娘在夏日中也有些冰冷的手:“娘娘不要怕,奴婢們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娘娘。”

“況且此時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娘娘侍疾過後,在皇上心裏地位正是與衆不同的時候;而皇後娘娘已經誕下嫡子,只看親自送給娘娘坐胎藥方之事就知不會介懷娘娘有孕。而後宮那兩位也有了身孕——一旦有孕,也綁住了純妃與嘉妃的手腳,她們也不敢用心太過恐傷了胎兒,自然就不會有那麽多精力算計娘娘。”

木槿的話帶着安慰人心的力量。

也或許是喝下去的一碗藥起了作用,高靜姝漸漸鎮定下來。

是,她沒有計劃好安排好一切,就有了這個孩子。

可當日,她也沒有計劃好穿越啊,還不是一頭就撞了過來。

起初她以為生活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人要努力去過上好日子。現在才發現,生活簡直就是極限漂流,誰知道下個拐彎就給人沖到哪個風景。

總要往前走的。

李玉見皇上站在案前練字。

皇上心緒不定的時候,總是會選擇寫大字來平複心情。

今日貴妃有孕,皇上大概是高興極了吧。

軍機處,讷親張廷玉正在商議準噶爾之事:噶爾丹策零去歲剛親來大清議和,然後回去就病倒了,可能是受不起大清的福澤。

只是他這一倒下,看起來準噶爾這兩年的平靜也快要到頭了,應該早做邊防之事。

此乃大事。

而張廷玉自打鄂爾泰死了,自己卻沒做上首席軍機大臣後,越發蒼老安靜起來。

讷親到底才做了兩個月的首席,又心知皇上将軍機處增添到八人,自然是不願有人大權獨攬,所以并不自己拿主意,只是笑道:“諸位若是無事,便一并随我去面聖吧。”

李玉來報的時候,皇上擱下手裏的湘管:“叫他們去三希堂候着。對了,今日天熱,給他們每人上一碗酸梅湯。”

李玉心道:皇上啊,這幾日哪天不熱啊,之前軍機重臣們可沒有這個待遇。

皇上忽然又道:“高斌那碗別放糖。”

李玉:……

高斌有點摸不着頭腦,今日皇上看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對一衆人頗為和氣,要不是他的錯覺,皇上好像還格外沖他笑了笑。

軍機大臣是個辛苦的差事:在皇上跟前跪拜禮儀自不能缺,且全程要恭敬的站着,肩膀平直一動不動。身體再僵硬疼痛,也不能在皇上跟前扭來扭去的放松。

每回出養心殿,衆人才能趕緊松松筋骨。

然而今日奏完正事後,皇上居然沒有讓他們繼續久站,反倒賜了一人一個圓凳。

衆人誠惶誠恐地坐了,誰知皇上還賞了酸梅湯喝。

這下就不止高斌摸不着頭腦了,大家夥都有些不明所以的從小太監手裏接過裝着酸梅湯的白玉碗。

梅子湯顏色紅亮,上頭撒着一把細小的桂花,并浮動着玲珑剔透的冰塊。

看着格外解暑,一見就令人眼饞。

況且這又是皇上賞賜的,不能不用盡,衆人都捧着碗謝過隆恩,這才紛紛享用起來。

高斌喝第一口好懸沒吐出來。

這也太酸了吧!

然後他眼睛餘光看過衆人,見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其中讷親更是快喝完了,高斌郁悶了:這些人都是什麽舌頭啊。

只能像喝藥似的迅速喝完了這碗酸梅湯。

然後還覺得自己的嘴巴和胃裏不斷的冒酸水。

皇上心情極好:貴妃有孕,自然會有人通知她母家,不過應當不會有人敢闖到禦前或者軍機重地去尋高斌,多半是通知回了高家。

所以見高斌此時一臉茫然,被酸梅湯酸的眉毛微顫,皇上就有種隐秘的喜悅。

直到衆人用過賞賜,才繼續商讨邊防之事。

事關準噶爾,一直是大清的心腹大患,不知不覺就議到了午膳時分,皇上這才命散。

高斌剛回到軍機處,就見自家管家在外頭候着:“老爺,夫人打發奴才來請您趕緊回家一趟。”

管家得了夫人的令,不許路上告訴老爺,所以就憋着喜悅不敢露出來,給他難為壞了,表情就十分古怪。

高斌心裏一個咯噔,不會是有什麽大事吧。

連忙與讷親拱拱手說明家中有急事,立刻回家。

讷親自然放行。

很快他就慶幸自己放行了:貴妃嘉妃有孕之事從後宮傳到前朝也只用了一個時辰,他們這批禦前的人反倒是最後知道的。

讷親笑呵呵:“看來今日咱們喝的酸梅湯,都是托了高大學士的福啊,等他回來,咱們可得好好道賀呢。”

衆人附和。

歸座後,讷親面對折子,唔,瞧今日皇上那樣子,怪不得對着高斌笑呢,他起初還以為自己花眼了。

富察氏現如今沒有适婚的青年,倒是高斌有個兒子,好像正好十六歲,要不要從家裏扒拉一個好姑娘結門親事呢?

聽說那位少爺倒是不在京裏,因為得罪了和親王——這不打緊,得罪和親王嘛,多半是和親王的錯。

高斌剛下車馬,險些沒叫人救火:從外頭看起來,自家煙熏火燎的,簡直像是走了水。

大管家還是不敢說話,直到高斌坐了轎子一路到了後院,才見到夫人淚眼朦胧道:“老爺,姝兒有孕了!”

高斌宦海沉浮,第一回 覺得心跳這樣迅疾,他竟險些也濕了眼睛,半晌才道:“好,好好!”

然後就搞明白自家為什麽這麽像着火現場:先是在門口放了不知多少挂鞭。之後高夫人又開始帶着長媳和幼女挨個拜佛還願,又命人折了無數的金元寶燒給祖宗。

以至于外門內院都是香霧缭繞,近乎嗆人。

高斌到底是男人,冷靜的快得多,他立刻道:“怪不得今日皇上看起來也心情極佳,既如此,皇上近來說不定會召你入圓明園探望貴妃,咱們可要提前為貴妃準備下所需的錢財與人手。縱使貴妃得寵,一向手面寬裕,但懷了孕到底不同。貴妃又是個天真爛漫的性情,未必會想着賞賜到位,可錢不到位,說不得有人心裏就埋怨,你這回多給紫藤木槿些銀兩,讓她們看着賞人,還有那位姑姑,給她備下幾套赤金的頭面。”

“再有選些好的人手,等來年小選一定給貴妃送進去,原本貴妃的人手夠用,但有了孩子怕就不夠了。”

“再就是咱們也找個好大夫——富察氏送進去的女醫,總歸比太醫院的太醫方便些。只是這件事別露出去,萬一被人知道做了手腳倒不好,為防着旁人,最好不要從京中找。我得派人下江南去。等貴妃月份再大一大,我就去皇上跟前求情……”

高夫人起先還凝神聽着,然後又哭了起來:“老爺從未一氣兒講過這麽多話,看來也是歡喜壞了。十多年了,十多年了啊,咱們姝兒終于有了孩子。”

身後跟着的高靜容也忍不住側過臉去擦淚。

她從懂事起跟着額娘入宮,就記得姐姐幾次三番的握着額娘的手,想家裏幫她尋補藥,生子秘方。直到這一兩年才不提了,大約是絕望了。

于是她與額娘也不敢輕易再提。

今日,終于是償了姐姐的心願。

高斌也忍不住,眼圈泛起紅色。

他不願在妻女跟前露出淚目,于是勉強自持了一會兒,才換上了剛毅之色:“還有一事你務必告訴貴妃,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從前送進去的高麟之女不理會就罷了,如今倒是想個法子,摁住她吧。”

高夫人又要埋怨:“早知今日,就不該給他們家一點子機會!倒是現在還要防着她使壞。”

高斌也無法解釋,高常在真正的意義,對他來說就是進宮那一瞬間。

只要高常在進了宮,在皇上心裏,就是他是聖明天子,沒有因寵失正,偏愛貴妃和其母家。他也讓高麟的女兒進宮了,也算敲打過高斌了。

高斌本人也識趣沒有敢阻攔,算是受得起他的敲打。

所以對高斌來說,高常在就是一個讓皇上心裏平衡的工具。

屬于一次性用品。

只是這個一次性用品進了宮,一時不好處理掉,如今貴妃既然懷孕,正好可以借着隆寵,處理一下在高斌心中已經報廢的高常在。

高靜姝有孕的第三日,高夫人就奉旨帶着高靜容進來看她了,自然也将高斌的話轉述,讓她別再犯懶,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要盡早把高常在摁住,不能由着她在外折騰。

畢竟高常在的任務是進來代替貴妃得寵的,這會子不但沒成為下一個寵妃,還成了個送子觀音,眼睜睜看着十多年不能有孕的貴妃,在她進來後沒一年就有了身孕。

只怕心态要崩。

若是她因貴妃有孕受了大刺激,為了自己和家裏,铤而走險做出什麽傷害貴妃的事兒,悔之晚矣。

高夫人從來不會小看女子的嫉妒心。

“你們瞧,在感情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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