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争寵 (1)

八月十三是皇上的萬壽。

去歲皇上的壽辰病了過去,  今年皇上添了嫡子不說,後宮中又多有主位有孕,自然是極盡隆重。

這日半夜,高斌就趕着起身,  命人給自己換上正式朝服,  早早出門。

路上已有了許多官員的車馬,  前頭都挂着燈籠,在夜裏出發。

于是黎明時,  大夥兒便一起排排站在圓明園正大光明殿前。一個個蟒袍補服,互相請相熟的官員幫着打量下自己的衣着,  務必在今日做到衣冠整潔,精神抖擻,  不能給皇上添堵。

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太陽已經完全出來了。

高斌就看到前面的張廷玉站的有點搖晃,  不免嘆息,  人要服老。

只是站的久了,  不管老不老,衆人都難免疲倦,  高斌還聽見旁邊兵部尚書班第悄悄給自己打氣:“咱們還算好的,  三品以下都得再賢良門外站着,  一樣站上兩三個時辰,皇上還看不着。”

高斌擡頭,  是啊站在這裏,  起碼能看到正大光明殿中朱紅色的大柱,  上下雕着壽字的窗扇。

他想着懷孕的女兒:得找個皇上心情好的時候,提起自己送個大夫入宮之事。

皇上終于到場時,諸臣工真是感激涕零納頭就拜,  十分真心實意:總算來了,都快站成石頭柱子了。

鴻胪官唱排班,衆人就一一再磕頭行禮上表恭祝皇上萬萬歲。因當今皇上的個人愛好,所以一二品大臣及翰林除了賀表外,還需要做詩、詞、序、頌之類進上。而且皇上甚至提前規定了題目發下去:  天地人和、萬年之觞。好在衆文臣都是科舉出來的,這種繁花錦簇的恭賀詩文還是會寫的。

只可憐了武将們并一種宗親,只能命府中幕僚清客或者師爺代筆,還恐他們糊弄自己到時候詩作太差被皇上打回來重寫,搞得還有點緊張。

最後諸人與皇上的大作集結成冊,才算是完了今年萬壽節的文藝交流。

“還要作詩啊?”高靜姝現在頭也不暈了,也沒有早孕反應,晨起時神采奕奕。

但因她上回那一暈,皇後都是免了她請安的,太醫也囑咐她多休息少動氣少思慮,頂多在自己的萬方安和館轉轉就算了。所以高靜姝頗為無聊。

衆人就陪她說話解悶。

柯姑姑在禦前伺候多年,知道萬壽節的流程,今日正好是正日子,就拿來說給貴妃聽打發時光。

見木槿紫藤正在準備吉服,柯姑姑就掰着手指:“前頭諸位王公大臣賀過皇上大約就要午膳時分,往年皇上若是有興致,便會賜宴同樂園——今年皇上必是有興致的。那麽到後宮參加晚宴只怕不早,娘娘雙身子,可是餓不得,竟是按着咱們自己的時間用膳吧。”

果然,柯姑姑把皇上的脾氣摸得很準,皇上是他喜天下也得喜的人,今年喜事頻出,當即賜宴同樂園,還宣了戲班子。

衆臣分翼入座,所有一二品大臣照例都得了禦賜的擱着鵝黃簽子的一道佳肴。

席間,理藩院又報從前少有往來的沙木胡索特王,今年也送貢品入京恭賀大清天子萬壽,送了當地的珊瑚、瑪瑙、哈密瓜。

皇上颔首:“雖不貴重,但是難得心意,理藩院好好款留使者吧。”

然後當即将四株大珊瑚分了四人:讷親、張廷玉、高斌、傅恒。其餘軍機處大臣就如往年一樣得了些錦绮如意。

高靜姝及時收到了消息,蔣禮財奉皇上旨意給後宮分哈密瓜,借此機會還來給貴妃送信:“總共就四株這麽高的大珊瑚呢,可見皇上看重高大人。”然後又再四與貴妃下保證,連連道:“娘娘但凡需要什麽,只管吩咐奴才。”

至晚間宴前,皇後宮裏還讓香梨來問,貴妃可有不适,能否參加今日的萬壽晚宴,若再頭暈,寧可不要出門。

皇上處也打發小祿子來問了一遍。

高靜姝都快憋壞了,連忙表示自己如今沒問題,可以去恭賀皇上聖壽。

牡丹臺,是當年聖祖爺來圓明園賞牡丹時召見當今皇上之處。

對皇上來說,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地方,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皇瑪法的舊地。他曾親筆提名為紀恩堂。

所以凡在圓明園,萬壽節宴席便設于此。

高靜姝一路走來,只見所有的亭臺長廊都架着各色彩燈,柱子上也都挂着各色绮羅,耀目驚人。

到了牡丹臺,除了滿目繁麗外,更覺得甜香撲鼻,熏人欲醉。地上的大鼎裏散發着輕柔的白煙,吐露香氣。柯姑姑就道“若無這熏香,蚊蟲可就太多了,娘娘若是聞不慣不舒服,咱們就回去。”

腦子裏瞬間腦補了許多宮鬥情節的高靜姝問道:“這香料對孩子無礙吧。”

柯姑姑笑道:“娘娘放心,如今三位有孕的娘娘都來了,這香料若是有問題,內務府和太醫院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抵呀。”

高靜姝入座,只見早已到了的六宮妃嫔給自己行禮,皆是盛裝打扮,嬌聲軟語,看的人應接不暇。

高靜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孩子,有了你我就不用上去争寵啦。

端坐在這裏看戲就很快活。

大約皇後也是一樣的心情,比起從前的端莊持靜,皇後如今的安靜裏帶着一種有底氣的安然。

含笑看着六宮妃嫔争妍鬥豔,跟看戲文沒有區別。

倒是娴妃看上去略微有些落寞,但依舊是冷豔清明之色,毫無邀寵之意。舒嫔也是如此。

兩人倒是傷心人對着傷心人,彼此有點安慰。

阿哥和公主們給皇上磕頭恭祝萬壽後,就被安排着帶了下去——實在是兒女不好看着自己皇阿瑪的後宮争寵,只怕接下來要各種輪番表演。

和敬與和婉公主一并繡了一幅壽字給皇上,皇上極為喜歡,重賞了兩位公主。

阿哥們也是各自寫了詩詞,或者寫了壽字給皇上。對兒子,皇上一向是秋風掃落葉一樣嚴厲,一一看過後,只面無表情道寫的平平,讓他們繼續努力。兒子們告退的時候,皇上還補充說明:“你們最大的孝心就是好好用功,免了朕的煩憂,切勿在這些小巧上用心太過!還有今日的功課,也不可懈怠。”

然後一揚眉,嚴厲道:“去吧。”

阿哥們唯唯諾諾退下。

高靜姝覺得好可憐,生怕幾年後,自己若生下兒子就是這其中一員:這費勁巴力的給親爹過壽,不知寫了多少頁大字挑出來的頂好的,卻被親爹一通嫌棄不說,還讓以後別幹這個。但要真不幹,皇上肯定更不高興:這孩子怎麽一點兒孝心沒有。

給皇帝當兒子真是太難了。

皇上餘光看着左下手的身影:“貴妃不舒服嗎?”

高靜姝被點名,連忙回神:“臣妾沒有不舒服,就是想吃點酸的。”

皇上一揮手,李玉連忙把皇上案上一盤翠綠的橘子擺到貴妃跟前去。

嘉妃就笑道:“如今臣妾和純妃姐姐都過了三個月,唯有貴妃娘娘辛苦,還在頭三個月裏,難免要反胃些。皇上不如将殿裏的香撤到外頭去,命人在殿外多多熏蚊蟲,免得在殿內,貴妃聞了難受。”

皇上點頭:“你想的周到。”然後讓人去撤。

高靜姝知道嘉妃愛在皇上跟前做好人,也不多說,直接謝過皇上。

舒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殿裏最嗆人的明明是妃嫔以及舞樂伶人身上的脂粉香氣。”

本是私下裏抱怨,嫌嘉妃只是愛做好人,其實沒用。

偏皇上耳聰目明也聽見了,便對貴妃道:“你若不喜歡這味道,叫李玉送你回去歇着就是。”

高靜姝搖頭:“臣妾反應輕,無妨的,回去也是躺着無聊,還不如在這裏坐着散心呢。”她可不走,今夜明顯是争奇鬥豔的現場表演,肯定會有妃嫔出奇招争寵。她一定要蹲在第一線吃瓜。

貴妃沒有走,太後倒是适時離席。

她老人家心知肚明,有她在,妃嫔們放不開,生怕失了後妃莊重之态讓太後厭惡。

太後表示,哀家先走一步,你們盡情發揮,把皇上哄高興了就行,誰有本事誰就上。

果然太後一走,殿內氣氛便活絡起來。

現如今場上正有八個十五六歲的舞女,穿着各色繡着百種飛鳥的薄紗裙條跳一支胡旋舞,每個人都旋轉成了一只靈動的飛鳥。

高靜姝看着都覺得賞心悅目。

舞到了一半,卻見去年新進宮的肅貴人馬佳氏開口道:“宮中這胡旋舞雖好,卻不如妾身那日驚鴻一瞥,見到穆姐姐的舞姿呢。”

穆貴人是博爾濟吉特出身的蒙古嫔妃,大概有血緣天賦,唱跳俱佳。

不過她的舞姿并非這等柔美清麗之态,而是蒙古女兒大方爽朗,高靜姝在心裏道:皇上肯定更喜歡看舞女的表演。

不過既然有人出面給穆貴人擡轎子,皇上應當也不會反對。

果然,皇上颔首道:“既如此,就換了舞樂。”

穆貴人身着蒙古服飾上場,生的明麗大氣。

她的舞天真率性,帶了些草原上的爽朗活潑,讓人看着不自覺想微笑。高靜姝更是看的很想守着篝火吃烤羊肉喝馬奶酒。她在心裏立刻給穆貴人投出了寶貴的一票。

然而她不是評委,只是個大衆評審。

果然,因不太符合皇上審美,皇上只是笑意溫和賞賜了四匹錦緞。

穆貴人稍稍有些失望,只得謝恩退下。

但有她做起頭,妃嫔們自是輪番登場。

只是女子們的技藝原就是那些,擅長書畫的還不好當場表演——總不能大家都幹坐着,看着你在場中慢慢畫畫寫字吧。

所以上場者無非撫琴清唱,盛裝一舞。

高靜姝看到第五個的時候,就出現了審美疲勞:術業有專攻,這些妃嫔們的琴技與舞姿,真的不能跟專業人士比拟。

舞女們為了身姿輕盈,不但是打小的童子功,還生生餓着。

哪裏似嫔妃們,一日兩頓正餐三頓點心的,就算不胖,也不會天天練舞,自然少了些盈盈之态。

高靜姝把手擱在腹部,進行胎教:孩子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有黑馬。再有,你可以學習這種精神,不管比不比得過別人,都要勇敢上場!

柯姑姑在旁微笑:娘娘看的無聊都開始走神了。

她正在進行胎教,場上就出現了新的變化。

“皇上乃聖明天子,今日侍奉萬壽佳節,臣妾願賦詩一首。”

高靜姝擡起了頭。

只見是去歲的新人陸常在,她穿了一身玉色的旗裝,上頭只繡了幾朵淺淺的桃花,看起來分外婉約清麗。

她鋪開紙筆,邊寫邊曼聲吟誦。

“大舜之正裔,聖虞之功德。仁孝同日月,天地兆不朽。”

高靜姝繼續胎教:孩子快看,今晚的冠軍出現了。

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早有準備,陸常在把皇上比作了舜,只怕正合了皇上的心意。

陸常在念誦完畢,又再次拜倒:“臣妾素知皇上詩才冠絕天下,是天子中的翰林學士。這兩句詩不過是臣妾粗陋淺作,請皇上不要嫌棄妾身。”

皇上親賜一杯禦酒:“你不過小小女子,能做此詩已然很好。”

陸常在眉目含情宛然,近來她本就頗為得寵,也曾去過幾回養心殿伺候筆墨,所以摸清了皇上的喜好,此番果然出于衆人之上。

她又眉目含情再拜:“臣妾還有一壽禮送與皇上。”

說着命宮人捧上一盆栽種在綠瓷盆中的金黃色的菊花,衆人原以為是什麽稀罕品種呢,結果看了又看,也只是普通菊花,無甚特異之處。

就有妃嫔嗤笑出聲:“不過一盆菊花。”

陸常在便道:“菊乃東籬壽友,正适合皇上萬壽之日。且皇上貴為天子,天下都是皇上的,送什麽珍貴的花也不過如此。這是臣妾親手栽培的菊花,乃心愛之物,臣妾以此獻給皇上,便是野人獻芹之意。”

果然皇上贊賞:“陸常在飽讀詩書。心意也好。”

陸常在的傑出表現無疑是今晚的冠軍。

只是今日是萬壽節,皇上仍舊去皇後宮裏宿下。次日十四果然翻了陸常在的牌子。

乾隆的聖壽很巧,正好在八月十三。

所以萬壽節後接着又是中秋。

連着兩個大日子,朝臣們也是心累:兩份賀禮可是不能少的。

後宮自然也是忙個底朝天。

高靜姝覺出了懷孕的好處,什麽事都不會找到她跟前。

她就負責養着。

宮裏早早就供上了各色月餅,都是做的一口一個大小,免得皇上和妃嫔們用起來掉渣滓不好看,所以顯得格外細膩精致。

唯有桌上擺着的翻毛月餅,是為了一層層摞起來擺盤的,所以個頭頗大,疊成了寶塔狀,上面蓋着紅紙。

高靜姝不知是不是懷孕的緣故,見了什麽都想咬一口。

木槿給貴妃切開了七八個月餅,讓她看裏面的各色餡料。

高靜姝挨個嘗了一點點,然後就道:“還是這個瓜仁油的好吃。”衆人就笑;“是娘娘嘴刁呢。”

瓜油仁的月餅個頭更小,聽說有秘方,大膳房都不會做,每年都是禦膳房做了,由皇上賞給各宮。

外頭王府親貴之家也已能得瓜油仁月餅為榮。

說是瓜油仁,但用的不是瓜子,而是東北貢品松子仁,榨油拌餡,餡料也是新鮮的松子和旁的碎果仁。入口細膩如泥,格外香甜,連高靜姝這個從前對五仁月餅敬而遠之的人,都覺得好吃的很。

她吃了大半個後,就被紫藤收走了碟子:“娘娘,林太醫說娘娘如今不能多用甜食,孕婦最怕得孕中消渴症。要不是太醫還說了這松仁溫厚可以補氣安神,您這半個也不能吃。”

高靜姝就看着眼前所有點心被收走。

摸摸尚且看不出什麽的肚子,心道:媽媽會好好聽別人的話,你也一定要健康長大好不好?

今年為了讨皇上歡心,也是過年時候的‘角色扮演’讓蔣禮財嘗到了甜頭。

所以今年中秋他也是挖空了心思,提前讓彩匠紮了一座月宮放在孤島上,遠遠看過去,真似戲文裏的廣寒月宮。

皇上攜皇後拜過太陰之月後,又帶着諸妃嫔一起上了龍船。

在水上欣賞月色,更覺水天澄淨,夜色清華。簫鼓之聲隔岸響起,更覺清幽。

龍船碩大,主艙大如一殿,照樣擺着宴席。

皇上飲了幾杯酒,就往外去看月色。萬壽挨着中秋倒有一個好處,各處回廊上的彩燈彩緞也不用撤,如今仍舊挂着,因岸上的絲竹管弦傳來,連空氣中都覺得飄蕩着中秋團圓的喜慶。

因預料到皇上要出來賞月,龍舟甲板上也預備了座位。

正上首是鋪着錦裀蓉簟的正榻,乃皇上之位。其餘就都是一椅一高幾,上面擺着嫦娥奔月圖案的攢盒,裏頭放着月餅,乃皇後和諸妃嫔的座。

皇後因回道:“外頭風大,又恐在水上有失,所以臣妾并未按照位份排座次,倒将貴妃和純妃嘉妃三人的往後排去,皇上若要人陪同賞月,還請叫旁的嫔妃吧。”

皇上點頭:“皇後果然想的周到。”

又用眼睛去尋,直到見貴妃旁邊坐的是娴妃和愉嫔,皇上也就安心,這兩人都是仔細人。

于是他指點了幾個年輕嫔妃跟着他站在船頭看月,其中自然也有陸常在。

皇後等人都各自入座,看着皇上立于船頭的身影。沒被點名陪同賞月的年輕嫔妃,自然就黯然失色,盯着前面幾個袅娜的背影,幾乎要把人盯出窟窿來。

高靜姝看的并不是最近得寵的陸常在,而是魏貴人。

比起陸常在的奇兵突起,魏貴人一如既往的安靜沉默。她沒露頭表演任何才藝,穿着打扮也格外恪守本分,雖是貴人,還是不用豔色,只穿了一件湖藍色繡着碧桃的旗裝,看着毫不起眼。

這樣的人,會成為這個後宮最後的贏家嗎?她的兒子還會是下一任皇帝嗎?

她因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所有當有人從水面上緩緩出現時,就吓了一跳。

圓明園的禦河水如玉帶彎曲。

龍舟行了一會兒,便停在視線最闊朗一處。此時八月中秋,湖上荷花幾乎已然完全凋零,此地的枯葉也已經被拔光。

倒是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飒飒,幾只水禽、白鶴嬉戲其間。

此時湖邊忽然飄出一葉扁舟,因這小舟通體塗了暗黑色,絲毫不顯眼。所以倒顯得上面站立吹笛而舞的女子似淩波踏水而來。

小船停留在離禦船頗遠的地方,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剪影——倒不是不想過來,而是禦船龍舟周圍的小船上都是護衛,護衛們一看到有船忽然出現都站起來了。不管是什麽船什麽人,要接近必然要搜船搜身,那就毫無美感了。

還不如就這樣遠遠的舞蹈,讓皇上看的朦胧曼妙。

後宮衆人一見就知道,這肯定是新鮮的争寵花樣,除了發酸外倒沒有吃驚,唯有高靜姝,因方才在思索事情,驟然一見吓了一跳。

她這一動一驚,娴妃立刻察覺:“貴妃,你沒事吧?”

旁邊愉嫔也連忙轉頭伸手想要攙扶。

高靜姝搖頭:“沒事。”

娴妃這才放心,喝了口酒給自己壓驚。

就聽貴妃繼續道:“就是忽然一見這人飄出來,吓了一跳,以為水鬼上岸了呢。”

娴妃一口酒就噴到了貴妃的裙子上。

愉嫔也憋着笑,連忙用自己的手帕給貴妃擦裙子,一時哪裏還擦得出來。

高靜姝轉頭看娴妃。

娴妃立刻道:“我賠你一條新的。”

高靜姝這才滿意點頭,然後又拉着愉嫔的手:“別擦這個了,快看這仙子出水。”

這位妃嫔也算是別出心裁:邊吹笛邊起舞,衣裳也選的飄逸秀美,且顏色極淡,在月光下瑩白一片,走白衣仙子路線。

正好十五的月亮一輪冰盤,明亮皎潔,與她相映成趣。

皇上負手而立,唇邊依舊只是淡然含笑。

遠遠見那女子舞完跪了請安,他才招手,自有下頭侍衛的船劃過去,拴上繩索将那條船拖過來。

舒嫔就坐在後頭一衆嫔妃裏,等她看清楚不過是養心殿圍房的李答應後,不由冷笑:“這是哪裏來的嫦娥下凡的妖妖調調的樣子,臣妾很看不上。”

說着索性借口要喝茶,進船艙去了。

因衣裳衣裳雖是素淡,但眼妝描的濃豔,眼尾飛出去一片紅色。

陸常在跟在皇上身邊,就念詩道:“臣妾見李答應倒是想起那句‘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雲壓寶釵撩不起。黃金心字雙垂耳。’”

陸常在吟完,卻見皇上略微怔忪。

但是對李答應也不過爾爾,就賞賜了兩個月餅,于是仙子只能含恨退場。

是夜,月圓之夜,皇上自然要留宿皇後宮中,但卻先去看了貴妃。

高靜姝睡不着,正在看書,選了唐詩來看,也算是提前熏陶孩子。

所以殿內蠟燭點的極亮。

皇上進來後,就先看了看這銷金硬燭,然後道:“宮中近年來流行将各色香屑灌入蠟燭中,可你家娘娘如今有孕,不許用那些蠟燭,你們要多上心點。”

紫藤見皇上竟然連自家娘娘用的蠟燭都檢查一遍,不由覺得安慰。

從柯姑姑起連忙應了。

皇上又虎着臉:“若再出現貴妃冒着雪出門,亦或是縱情喝酒醉酒的事情,朕就讓你們全都到慎刑司去學學規矩。”

他總覺得貴妃對下人脾氣太軟善,又任性,只怕柯姑姑也約束不住她。

知道她跟自家帶來的宮女親厚,所以皇上這話與其說是吓唬宮人,不如說是提前吓唬貴妃。

果然見貴妃立刻道:“皇上,臣妾再不敢胡鬧的,姑姑她們都十分盡心。自從知道我有身孕,姑姑帶着紫藤木槿,幾乎把萬方安和館掘地三尺,就怕有一點不好的東西。”

皇上颔首:“正是要她們這份小心才好。”

然後又将因中秋挂上的圓滿如月的玉墜子随手扯下來,扔給柯姑姑,又讓李玉賞賜紫藤木槿。

高靜姝無語的看着皇上中秋佳節跑到自己這裏,對着宮人又賞又吓的。

“皇上怎麽不去陪皇後娘娘?”

快走吧。

結果皇上反而坐了下來:“朕是擔心你,方才散了宴時,朕仿佛看見你裙子上濕了一塊,是怎麽回事?”

高靜姝一怔,沒想到皇上看的這麽仔細,不由笑道:“是娴妃噴了我一裙子酒。”

皇上臉色就一凝,莫不是娴妃嫉妒貴妃有孕,故意為之吧。

高靜姝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連忙替娴妃澄清。皇上聽了後也不免失笑:“什麽水鬼出水,懷着身孕也不怕忌諱。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聽貴妃提起方才月下一舞,皇上不由又想起陸常在吟誦的那首詩。

“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

他腦海裏出現的貴妃當日醉酒之态——那才是‘酒熟微紅生眼尾’的天然之色,哪裏是旁人以胭脂勾勒能畫出的神采。

所以他忍不住先來看看貴妃。

他當時的微怔,正是又想到這首詞的下半闕,恰恰是貴妃當日傷感之心。

“愁入眉痕添秀美。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忽被驚風吹別淚。只應天也知人意。”

高靜姝正在挖着奶凍吃,不防皇上忽然起了龍爪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必不會叫你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

高靜姝:???

直到皇上離去,高靜姝才摸着肚子趕緊糾正起來:“好寶寶,你記住啊,別學這種狗一陣貓一陣的脾氣,做人嘛,要情緒穩定才好。”

然後才吃完了一盅奶凍,如常去睡覺。

而這邊皇上轉回皇後的長春仙館,見皇後卸了妝容,露出疲倦而略微蒼白的面容。

皇上不免也覺得心疼:“皇後,這些日子你太勞累了,不但要料理節慶之事,三位妃嫔有孕你也多有照拂。是朕想的不周到,你生了永琮才四個月,生的又艱險,原不該将宮務都壓給你。”

皇後怡然微笑:“皇上言重了,原是臣妾分內之事。”

然後忽然鄭重起身跪了。

自她生産完,皇上一字不肯提,皇後也就未曾主動解釋過孫大夫動刀一事。今日是皇上第一回 主動提起那日的兇險,皇後必須要解釋一二,不能在皇上心裏留下疙瘩。

也是她沉得住氣,皇上不提就是不想談,她一直就壓在心底不敢說。

皇上現見她起身跪了,卻未伸手攙扶,顯然是今日要一個解釋。

皇後聲音輕柔:“皇上,臣妾未曾提前告知您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只因女子生育乃不潔之事,若是能不擾皇上清聽自然是好的。再者……”她露出苦笑:“是臣妾自己的一點癡心,若是不開口說起難産,說不得就不會難産。”

皇上垂目:“當日朕逼問大夫孫氏,才得知此事,再聽貴妃細說,當真是将朕唬的不輕。皇後,你該早些知會朕的。”他眼睛裏清冷似冰霜雨雪:“還是你從來不曾信朕,覺得提前告訴朕,朕會斥責你此舉荒謬,不合宮規,甚至将孫大夫趕出宮外,那你就失了一層依仗。所以故意只透露給貴妃,讓她當日若有險情再懇求朕——你與嫡子命懸一線,朕不肯也只能肯了。”

果然,先斬後奏這一點,讓皇上生了芥蒂。

皇後一點兒也不難過,她心裏反而輕松了下來。

皇上的心性,問出口的話,比憋在心裏強多了。只要他肯問,反而是放下了疑心。

于是皇後只黯然道:“臣妾所依賴的唯有皇上,永琮亦是。臣妾怕的不是皇上要趕出孫大夫,而是此事若傳出去,會有旁人在其中動手腳。”她仰起頭;“皇上,永琏或許真的是風寒過世,可為什麽偏偏是永琏?”

提及端慧太子,皇上眉目一跳,神色間的冰雪才漸漸化去,轉為一種深刻的哀痛。

皇後罕見的淚水紛紛而落,哭的近乎失态:“皇上,臣妾防着您做什麽?臣妾知道您何等盼望嫡子。臣妾害怕的,是這深宮中不知是人是鬼的人心。”

半晌後,皇上才伸出手:“罷了,皇後,起來。”

“早些歇着吧,朕明日一早就陪你去看永琮,如今他會擡頭了。皇額娘一晃撥浪鼓他就擡起來看,有精神的很。”

皇後帶淚微笑:“能為大清生下嫡子,臣妾死而無憾。”

明黃色的帷帳落下,今日頗為勞累的帝後,各自歇下,皇上很快就安穩睡去。

皇後的目光落在帳上畫着的憨态可掬的胖娃娃身上:永琮,額娘會保護你,為了你,額娘也不會失去皇上的聖心。

萬方安和館。

不知是被皇上忽然的表白膩味到了,還是被昨晚的奶凍惡心到了。高靜姝終于開始了早孕反應。

早膳後一刻鐘,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然後奄奄趴在床上。

柯姑姑忙去請林太醫。

可惜女子的早孕反應,太醫院國手們也束手無策,只能等早孕過去,自然停止。

六宮妃嫔散了請安後,愉嫔還特意來看望貴妃。如今貴妃有孕,愉嫔自然要避嫌,一點吃食用品不敢送,日常也就是做了針線送過來,然後與貴妃交流下育兒經,說說當時他懷永琪時候的事情。

高靜姝很羨慕:“要是我的孩子能像永琪一樣聰明就好了。”

愉嫔笑道:“娘娘的孩子,肯定了随了娘娘……的阿瑪,自然是錯不了的。”

高靜姝:……我聽出來了啊,你半路拐了個彎兒,沒敢說像我!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聰明!

送走了愉嫔,居然又迎來了娴妃。

娴妃是來賠償衣裙的,身後跟着的宮女捧了幾匹星紗。去年過年時,蔣禮財單獨奉給高靜姝的星紗,今年夏日就有一批入了宮。

娴妃處自然也有。但因其珍貴,數目仍然稀少,看這數量,娴妃是把所有的都帶給了貴妃。

“我不太喜歡這種亮晶晶的紗,看着耀眼,倒是适合你穿。我又噴壞了你一條裙子,就都拿來賠給你了。”娴妃還是娴妃,送人東西說話都這麽直接。要是嘉妃等人肯定會說我特別喜歡,但舍不得穿,都送給貴妃娘娘。

高靜姝更喜歡聽娴妃這種實話,此時高高興興收下。

娴妃臨走前,忽然道:“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孩子?”

高靜姝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麽有事業心的娴妃,也是渴望一個孩子的。對啊,到底是後宮中的女人,除了她這個摻水的現代人想法迥異,其餘的妃嫔誰不天天求神半佛想要一個孩子呢。

“來,給你摸摸,不過還摸不出什麽來呢。”

見娴妃去了指甲套,小心的把手在她腹部上放了一下,然後又趕緊挪走了,高靜姝就笑:“你比我小三歲呢,到時候肯定就會有的。”

娴妃心中一嘆:貴妃盛寵至此,也才三十歲上才有了身孕,何況自己恩寵稀薄,大概是不能了。

但見貴妃說的真誠,懷着身孕用心的祝福,她也就含笑聽着。

況且娴妃又要強,再不肯在外露出什麽傷感,于是只是一笑,就起身告辭。

從八月十五這一日起,貴妃閉門養胎,六宮其餘妃嫔被翻牌子的次數呈直線上升。

而且皇上似乎十分雨露均沾,橫豎妃嫔多,極少一月能輪到兩次以上。

所以但凡皇上一月願意去兩回的,都是本月得寵王。

既如此,六宮妃嫔不免各出奇招。

更想着侍寝機會較之原來多了些,要趕緊趁機懷個孩子,恩寵和孩子,只要其中之一,年底的大封六宮就能得到一個名額。

就算坐不上正經嫔位,只要皇上喜歡,有了嫔位妃位的待遇,就算是庶妃,起碼過得滋潤啊。

面子不夠裏子來湊。

其中以陸常在最為得寵。

過了九月九重陽,皇上還給她進了貴人之位,與魏貴人兩個在後宮裏平分春色,一月能見三四回皇上,這就比旁人強的多了。

等過了頭三個月,高靜姝也不吐了,繼續恢複請安的時候,就覺得魏貴人在六宮妃嫔的聊天裏,被提及頻率也直線上升。

畢竟陸貴人雖是漢軍旗,卻是正經大選出身的秀女。況且陸貴人是以文采言辭得幸,許多人覺得自己硬件達不到,嫉妒也嫉妒不來,但是魏常在卻只是跟後宮女子一樣,溫順體貼,不過多給皇上做針線,卻也得了皇上的青眼,難免請安時就有些言語刺她。

不過長春仙館的大殿十分闊朗高大,長度也夠,前面的六個主位後面又是空着的交椅,于是靠門那邊的貴人常在們低語譏諷,很多時候也傳不到前面來。

前面主位們如今有三個懷着身孕,倒是不怎麽說八卦了,像個婦産科一樣大家讨論的都是孩子。

高靜姝聽着耳朵裏隐約的八卦,心裏着急:要不讓我坐到最後面去算了,省的聽不見她們說什麽!

請安過後,皇後就留下她:“怎麽見你今兒心不在焉的?又總看後頭的貴人常在們,是誰又招了你嗎?”

見貴妃搖頭,皇後就勸道:“如今沒什麽比身孕更重要,服侍皇上的事兒就交給她們去吧。”

高靜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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