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磨練 (1)

愉嫔不肯再跟慶貴人說話了。

慶貴人也不尴尬,  居然尋上了舒嫔:“舒嫔娘娘出身葉赫那拉氏,您的叔祖父納蘭容若的飲水詞,連皇上都稱贊是本朝第一好詞。聽說舒嫔娘娘還帶進宮了一本手稿真跡,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否借臣妾一觀?”

舒嫔擱下茶盞:“帶倒是帶進來了,  但不太方便借給你。”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  誰知慶貴人仗着新寵上位,  居然還追問了一句:“不知娘娘有什麽不方便的?”

舒嫔就煩了,直接道:“也不是不方便,  主要是不想。”

六宮妃嫔起初還憋着偷笑,生恐得罪了皇上的新寵。

但一聽上面貴妃娘娘卻當場笑出聲來,  甚至還笑得嗆咳了兩聲,大家也就都跟着發笑起來。一時殿內的笑語把慶貴人羞的想暈過去算了。

皇後亦是莞爾,  也不去理會舒嫔跟慶貴人,  只對高靜姝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快喝點水潤潤。”

原本大家以為,  不過是慶貴人失了顏面這事兒就過去了。

誰知下午,  皇上居然讓李玉去舒嫔住的涵秋堂,  真個兒拿走了納蘭容若的詩詞真跡,送去了慶貴人處。

李玉親自到,  舒嫔不敢不給。

但給完後險些怄死,  直接就往長春仙館來。

一見皇後還好,  主要是貴妃也在,舒嫔見貴妃正美滋滋坐在皇後妝臺跟前從皇後滿匣子的絨花裏面挑好看的呢,  不由心酸起來。

自己今日情景,  跟貴妃當日被純妃搶了牛乳何異。

只是自己卻不敢去皇上跟前告狀。

舒嫔難得哭了起來。

因她出身高貴,  性子剛強,就更為這落淚覺得羞恥,哭的更狠了,  倒把皇後和貴妃吓了一跳。

舒嫔出身極好,在宮裏僅次于皇後,雖然不太得寵,但一直沒人敢惹她,純妃嘉妃都躲着她走,怎麽今兒哭成個淚人?

只聽舒嫔“嗚嗚嗚”把事情說了一遍:“臣妾都能想到她是怎麽說的!慶貴人一貫愛在皇上跟前做出才女的樣子,肯定是裝可憐說自己不過想一觀詩集,臣妾卻不肯給。”

“皇上還讓李玉公公來傳旨,說慶貴人不過是借閱,又說臣妾不甚通漢學,平素也不愛讀詩書,借給她看看也無妨,也是妃嫔之間的和睦——竟然還嫌棄臣妾小氣!”

“可這本就是臣妾娘家給帶進來的物件兒,又不是宮裏的。難道就因為臣妾不甚通漢學,就連叔祖父的真跡都留不住?那叔祖父倒是去跟着慶貴人姓陸吧!”

可見舒嫔是氣急了,都開始給自家長輩改姓了。

皇後對着葡萄點點頭,她們就忙去打水來等着舒嫔娘娘哭過後好洗臉。

但舒嫔還沒哭完:“這回事借閱,下回就該慶貴人到臣妾宮裏挑挑揀揀了,這日子臣妾不過了!還不如去冷宮,倒是清淨點。”

皇後這才開口制止:“舒嫔,這話就是賭氣了,可不能去跟皇上說。”

皇上的脾氣,舒嫔只要說了,他大概就能成全舒嫔。

因此事已經不是慶貴人之事,而是他的旨意,皇上自是不容人違拗的。

舒嫔發洩了一通,終于痛快了一點,拿帕子擦眼淚,然後又冷笑道:“臣妾當然不去跟皇上說,否則惹惱了皇上,就真該去冷宮了。那慶貴人還不得高興的暈過去?”

高靜姝見舒嫔一條帕子都濕透了,就解下自己的給她遞過去,然後有點詫異問皇後:“我倒沒覺得皇上這麽喜歡慶貴人啊。”

舒嫔更難過了:就是貴妃這話了,皇上未必多麽喜歡慶貴人,可見皇上只是更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信,要是慶貴人看上貴妃宮裏的東西,皇上也給她?

皇後安慰舒嫔道:“你且放心回去,本宮會替你做主的,斷不會容着慶貴人恃寵而驕,拿了你的東西不還。”

舒嫔起身謝恩,又垂頭喪氣道:“橫豎臣妾是丢盡了臉。”

确實,哪怕皇後開口,慶貴人立刻把詩集還回來,滿宮裏也是見到了慶貴人何等得皇上心意,舒嫔位份高也根本比不上。

皇後見舒嫔頹喪的離去,不由微微蹙眉。

高靜姝繼續轉過頭去挑絨花:“慶貴人簡直要飛上天了。”

皇後回神一笑:“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那首把皇上比作堯舜的詩,雖然從文辭的角度看,只是歌功頌德平平之句,但卻格外入皇上的心。”

“今歲皇上自覺喜事連連,嫡子誕生,諸妃接連有孕,他正需要人歌功頌德,前朝有數不盡的臣子做此事,可後宮裏,也只有慶貴人頗有文采,亦常常做了詩詞恭賀皇上。”

只看萬壽節,皇上給前朝大臣們定題目作詩恭賀就可知了。

高靜姝點頭:不但如此,皇上這麽愛作詩,又覺得自己的詩真是好的不得了,這下可不是遇到慶貴人這種知己了?

聽說皇上現在常常召了慶貴人去伺候筆墨呢。

烏嬷嬷在旁道:“後宮中就是這樣,按下葫蘆浮起瓢,其實娘娘們不必介懷,是誰都是一樣的。驟然得了恩寵,自然要得意一段時間。”

烏嬷嬷的情緒很穩定,反正慶貴人使勁蹦跶,也礙不着自家主子。

不過很快,烏嬷嬷穩定的情緒就崩了。

因去歲九月十五日,是皇上病愈後補辦的中秋家宴,今歲的九月十五,皇上本也有此意,但想着太後皇後要看顧永琮,貴妃及純妃嘉妃都要安胎,也不能飲酒,于是便罷了。

只是召集了幾個最近新得寵的妃嫔,在圓明園映水蘭香北面的映月池擺了酒菜,一并賞玩月色。

其中自然有慶貴人,也有魏貴人,再就是幾個常在答應。

次日,長春仙館就收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不單長春仙館,高靜姝坐在萬方安和館裏,也在聽杜鵑繪聲繪色的講述整個過程。

消息來源:小福子。

高靜姝倒是先擔憂小福子:“他膽子怎麽這麽大,禦前的事情也敢往外吐露?也不怕皇上生氣?”

杜鵑就笑道:“昨夜陪着皇上賞月的小主和伺候的人多了,就算小福子不說也有別人會說,奴婢打賭,就這會子,差不多各宮娘娘都聽說了呢。”

皇上賞着月色,心情極好。

又有慶貴人出面賦詩一首,皇上就命李玉取了一對比目魚佩給慶貴人,在座的妃嫔也都獲得了四匹綢緞。

旁人都歡喜謝恩,唯有慶貴人,露出悲傷神色,甚至潸然淚下。

皇上自然要問詢。

慶貴人便道:“比目魚乃成雙之魚,天上又是明月正圓,臣妾卻每回月圓之時都形單影只,苦苦思念皇上。”

高靜姝震驚了:月圓之時是皇上陪伴皇後的日子啊,你不形單影只你是想造反嗎!

就算是皇後有孕的那一年,皇上每逢十五還都是獨宿呢,現在皇後只是沒有參加小宴去看兒子,慶貴人竟就這麽挽着袖子上了要争寵?

慶貴人倒是很敢想嘛。

“那昨夜皇上翻她的牌子了?”

杜鵑能這樣氣定神閑的當成笑話講,自然是慶貴人沒有得償所願,果然聽貴妃問起,她就笑道:“不曾呢,聽小福子說,皇上只道她癡心一片,也是難得,然後散了宴席,還是去了皇後娘娘宮裏。”

正說着,外頭卻報葡萄來了。

紫藤奇道:“尋常傳話也用不着她呀。”

高靜姝就命請。

葡萄請安後含笑道:“不知娘娘聽沒聽慶貴人的新聞。”

高靜姝點頭:“聽說了。”

“皇後娘娘有件事想囑咐給貴妃娘娘呢。”

柯姑姑心裏就是一個咯噔,怕不是皇後娘娘對慶貴人心有芥蒂,但事關自己不好開口,想讓咱們娘娘替她開口吧,那可是坑人了。

誰知葡萄卻道:“皇後娘娘知道貴主兒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又是個急脾氣。如今自然看慶貴人不順眼,娘娘特意讓奴婢來告知貴妃娘娘,萬不要因慶貴人的輕狂,就心煩就出手料理。”

葡萄笑眯眯:“我們娘娘聽說貴妃娘娘在練揀小米,說是可以靜心,既如此,您就把慶貴人當成小米吧。”

木槿心道:皇後娘娘這是借慶貴人要磨練主兒的性子,倒是恰逢其事。

高靜姝就笑道:“皇後娘娘怎麽這樣猜的準我。”其實從舒嫔被慶貴人氣哭,高靜姝就很有點煩躁,覺得慶貴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雞毛撣子,讓人忍不住想薅一把,讓她安靜點。

柯姑姑在心裏念了聲佛,倒是感激起皇後來,連忙對貴妃道:“正是呢,主子懷着身孕,養胎最重要,實犯不着理會旁人。”

柯姑姑歷經三朝,見得也多了:宮裏的女子跟花一樣,但不是每一朵花都能開許多年,許多人也不過一季就完了。

按理說,以貴妃的位份,跟她們實在不必計較。但柯姑姑一想,自己之所以被指到貴妃宮裏,就是因為貴妃只為個宮女鈴蘭就跟皇上鬧得沸反盈天的,就不由替貴妃着急。

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只要事态不走了大褶,就八風不動,這才是身處高位應有的做法。

這日,皇上照舊來到萬方安和館探望貴妃,卻見貴妃正倚在窗下看書,不由抽過來看了一眼。

“貞觀政要?你怎麽看起了這個?”

“是永琪跟臣妾提了一句,說皇上給阿哥們說:‘古往今來的帝王,除本朝外,唯有唐太宗、宋仁宗為佳。’臣妾忽然就想起來,想要看看太宗的德政。”

其實是她從前讀史,最喜歡的歷史人物就是太宗李二鳳同學。

縱然有許多可供千古評說争論的行事瑕疵,但太宗這一生征戰的履歷真是漂亮的讓人敬服,16歲雁門關救駕,23歲一戰滅兩國,大唐戰神,天策上将。31歲天可汗,萬國來朝。

好像是整個盛唐的濃墨重彩,畫就了這樣一位帝王。

要是高靜姝沒記錯,好像本兔朝太祖也曾忍說過:  “太原公子,褐衣而來。自古能軍無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則朱元璋耳。”

今日聽永琪提起來,她就忍不住找出了唐史來看。

皇上颔首:“當年皇瑪法與朕講起貞觀政要,也曾道古來帝王,如唐太宗之聽言納谏,君臣上下,情誼浃洽未佳,故而有陳善閉邪,各盡所懷,登于至治的盛世。”

然後又感嘆:“可惜朕倒是像太宗,只沒有一個敢于納谏的魏征。就連明朝都還有個敢說實話的海瑞,朕的禦史們卻連言及張廷玉的過失都不敢,只是一味小心。”

高靜姝懵了:誰?誰像太宗?這怎麽還碰瓷呢。

你哪點兒像歷史偶像李二鳳同學啊。

又聽皇上說起海瑞來,高靜姝心道:人家海瑞主要也不是罵貪官啊,他最出名的不是罵了皇上嗎?

痛罵“嘉靖嘉靖,家家幹淨。”最後嘉靖同志也沒能把他怎麽樣。可高靜姝敢肯定,要是有人對乾隆說,“康熙康熙,吃糠喝稀。”乾隆早把人家家九族的頭都擰下來了。

怎麽說呢,看一位在歷史上大興文字獄出名的皇帝,在這裏感嘆沒有魏征這樣的言官,還是頗為囧囧有神的。

高靜姝一瞬間更加領悟那位慶貴人為何得寵了,她要是在這兒,肯定會立刻道:“皇上您是堯舜禹那樣的先聖啊,唐太宗怎麽配跟您比。”大約還要拉出唐太宗的一些私德問題給皇上做個證明題,表示下當今皇上才是千古一帝,誰都比不上。

所以說不怕人拍馬屁,就怕拍馬屁的人有文化。

但此時皇上自比完唐太宗,就含笑看着她,高靜姝也不好不說話。

但也實在說不出口,皇上您最棒。于是絞盡腦汁另辟蹊徑道:“是呢,盛世自然威服四海,聽說每逢過年,理藩院也會收到周邊各國的朝賀之禮,還有蒙古各部的禮。”

皇上本就不指望貴妃說出什麽朝政大事來。

只是笑道:“是啊,等朕四十整壽的時候,必也是萬國來朝。”

不過接下來,皇上就不肯跟她再提前朝的事兒,只笑了笑:“夏子魚說你的體質不适宜用老參,是受不住的。倒是可以用些參須煮了茶喝,也有補氣之效。等年前的貢品進來,朕仍叫人給你拿好參來,你把須子拿去煮了,剩下的随便賞了人吧。”

其實在讨論過唐太宗,被皇上的自信暴擊之後,高靜姝也覺得,算了,我們還是把話題切換到後宮來吧。

聽皇上這樣說,也點頭笑,然後問道:“今年皇上還能把分賞賜的活給我嗎?我喜歡幹這個。”

皇上莞爾:“可以倒是可以,只怕勞累了你。”

“這個不累,還很有意思。”

皇上便随口應了,又道:“旁的都随你罷,倒是魯地再進上好墨來,多給慶貴人兩方就是了。”

高靜姝一怔:“皇上就這麽喜歡慶貴人嗎?”

她雖然捧你的場,但也不至于這麽被另眼相看吧。

皇上見此就不免含笑:“朕就知道你要問,可不是又要打翻了醋壇子了嗎?”

見貴妃坐在那裏緊緊閉着嘴不吭聲,臉色也不好,皇上就上前扶着她的肩道;“好了,這有什麽,可不要氣壞了孩子。是上回她跟朕提過,要了幾只犀管筆去,又說需要幾方好墨抄寫禦詩才不辜負朕的詩。”

“朕是天子,應承了自然不能反悔,還是要給的,誰知就惹你吃起醋來。可不許這樣惱,臉色都不好了。”

高靜姝:不,我只是在忍着不要反酸。

這下連後宮問題也不想讨論了。

倒是皇上繼續解釋了一二:“朕與皇後也說過,不過取中慶貴人一點心意罷了。況且她才十五歲,到底年輕不懂事,稍有錯處,你們只管教導她就是。”

高靜姝表示明白:天下男人,看着對自己癡情一片的女人,多少會寬容些的。

而慶貴人流露出的‘癡情’又遠超後宮諸人。

對着皇上各種花式作詩陳情,恰恰合了皇上如今志得意滿的心思。盛世華章,前朝吹捧他的臣子不計其數,說的怎麽肉麻的都有,但後宮蹦出來一個還是挺稀罕的。

況且慶貴人無論做什麽,都是以同樣的話開頭和結尾:臣妾對皇上是一片癡心。

不過很快,皇上也沒法看這一片癡心了。

準噶爾汗國爆發大瘟疫,當然,對目前還不是大清疆土的準噶爾爆發瘟疫,皇上起初沒什麽特別大的感想,屬于坐在旁邊看熱鬧的鄰居。

但等這次瘟疫搞死了跟大清議和的首領噶爾丹策零後,皇上就立刻有了感想:首領暴斃,準噶爾只怕要亂!若是下任首領改了主意,只怕大清跟準噶爾戰事又起!

皇上的注意力再次從花團錦簇的後宮,轉向了前朝。

因到了十月,皇上便命啓程回紫禁城,免得一時天冷下來路上霜凍不好走,如今可是三位嫔妃有孕,受不得磕絆。

皇上為了前朝的事情着急上火,後宮裏的人為了皇上着急上火。

年底可能要大封六宮,這會子皇上忽然不進後宮了,那她們豈不是要涼?

皇上一忙起來,就又回到過去那樣,只宣養心殿後頭的答應伺候,懶得翻牌子的日子。

就算進後宮,也只看看皇後嫡子和三位有孕的嫔妃。

然而這有孕也分出了高低。

雖然才十月半,但外藩與各地的年貨許多已經陸續到達京城——趕早不趕晚,要是下了大雪封在了路上,當地官員的賀表和禮物拖到年後才到京,那皇上的冷臉可是不會遲到,估計即刻就到,帽子可能也會即刻就沒。

當今剛登基的時候,倒是一改先帝爺的嚴苛作風,頗為寬柔,許多官員都覺得松了一口氣。可慢慢看下來,皇上這不是真的寬柔啊,他是秋後算賬啊!倒是比先帝爺那種有火必須發當場發的脾氣還難伺候。所以大家反而更加謹慎起來。

閑話扯遠了,且說各地貢品進京,皇上自然是要分賞前朝後宮的。

每年的尋常之物是交給內務府分配——如今內務府是聽貴妃的管,自然奉給貴妃頭等中的頭等。

而珍惜之物則是進了皇上的私庫,由他自己分配——懷着身孕的貴妃每次自然也是頭等,就比皇後差一點。

又因皇後素來簡樸,不愛奢靡之物。又垂範六宮,體諒有孕妃嫔,所以凡奇珍之物,皇上便是給了她,只要不逾越妃子的本分,皇後也會送去給貴妃。

六宮妃嫔掐着手指一算:哦,也就是所有好的都歸了貴妃!

愉嫔與平常在:快樂。

她們發現,貴妃此人跟皇上有時候異曲同工之妙,偏心起來根本不講道理。

愉嫔處的封賞雖是按着嫔位給的,但都是上好的東西:比如一只南珠釵,小拇指大的珍珠和大拇指大的珍珠,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自從貴妃開始分東西,愉嫔處的數量不能動,質量卻是直線上升。

平常在跟因為跟貴妃同住鐘粹宮,不時前殿就有宮女捧了東西來:“娘娘說這個素娟顏色好,共有五匹,也給小主一匹裁衣裳使。”

竟不似賞賜,真的像是彼此和睦的朋友,有了好的就送一點過來,也不講究什麽送禮成雙,就是随時會流動過來一點。

起初平答應還給每個小宮女荷包,但後來紫藤親自過來一趟笑道:“我們娘娘說了,是看着有什麽,就想着給小主一點,橫豎是一個宮室的。您可別每回都賞那些小丫頭了,否則娘娘都不敢送了。您若是喜歡她們跑腿勤快,年底下一并給個紅包湊個喜氣就是了。”

平常在也松了一口氣:以貴妃給她送東西的頻率,晌午一匹绫羅,下午一筐梨的,她的份例全用來打發小宮女都不夠。紫藤發了話她也就安心了,只是素日在貴妃跟前更勤謹些。

又因貴妃有了身孕,柯姑姑禁止兩只貓像原來一樣在殿裏竄來竄去。

覺得不幹淨是一回事,再一個西施和貂蟬都成年了,因為喂得太好,體型頗為彪悍,‘呼呼’地跑起來時能将毫無防備的小宮女撞倒,所以柯姑姑嚴防死守,把它們當成了危險分子,送去了後殿給平常在。

所以平常在便格外細心的照料這兩只貓,對簡州也很和氣,常給他點心吃。

都是宮裏熬出來的苦出身,平常在對宮人們都很好。

有時她站在門口,看着後小院裏頭小宮女踢毽子或是曬衣裳,三只貓一起上蹿下跳,簡州在後面追,小宮女們就嘻嘻哈哈一起幫忙——熱熱鬧鬧的就覺得心裏也沒有那麽寂寞了。

閑暇時候,她坐在院子裏喝茶,前頭貴妃的正殿裏有時就恰巧送來新鮮的果子或者點心,平常在笑着接過,覺得日子這樣過下去,就很好很好。

皇上的恩寵,她已經好幾年沒有過了。不過沒關系,她是宮女出身,混到後宮一個住處有了答應的正式編制,她就很高興了。

何況現在又升了常在。

皇上升她做常在,不就是因為伺候貴妃伺候的好嗎?其實這兩年來,與其說她伺候貴妃,不如說貴妃庇護着她,宮裏女子到了最後,就是這樣,說得上話的彼此談笑兩句,做個伴。

她很願意不求恩寵,只這樣安穩度日。

鐘粹宮一片歲月靜好,外頭卻并非如此。

十月底,皇上還是沒有從忙碌中脫開身,倒是又因幾省興起了邪教組織而不得不加班,最後甚至派出了高斌與劉雲義一并去清查雲貴川等地的白蓮教。

高靜姝剛知道的時候還吓了一跳:高斌是個文人啊,或者說是個理財專家,怎麽就得去鎮壓白蓮教?這種事情不應該讷親或者傅恒這種大将們去幹嗎?

皇上也怕貴妃吓着,特意來安慰她一回:當地都有軍隊負責武力部分,高斌和劉雲義兩位大員不過是去壓陣罷了,也是叫當地民衆看着,連吏部尚書這樣的天官都派了過去,要順應朝廷,不許屈從□□。

因要安慰貴妃,就又說起她弟弟在江蘇做縣令做的不錯之事。

每到年底,吏部都會給全國上下官員評級,厘其流品,平其铨注,而序遷之。

高恪已經是第二年獲得了優異的期末成績,等三年過去,大約可以原地升一等。

皇上含笑:“朕觀他神采風度,就斷不是個酒囊飯袋。何況在家裏有父兄教導,又不缺銀子,自不會克扣民脂民膏——說不準再歷練幾年,又是一個傅恒呢。”

高靜姝;……你放心,這絕不可能。

皇上沒發現愛妃的欲言又止,倒是嘆了一聲:“可惜他受了弘晝那個渾人的連累,倒是要出京呆這幾年,等他回京再說吧,朕的銮衛隊裏還給他留着空兒呢。”

對于臉好看的人,乾隆是很難忘記的。

高靜姝就開始發愁,還要進銮衛隊?難道下回再去頂和親王嗎?

又怕皇上這就給高恪弄回來參加明年的銮衛隊,連忙道:“是臣妾弟弟先動手的,又是以下犯上,當然要重罰,不在外面多待幾年怎麽對得起和親王——且皇上怎麽好說和親王是渾人?臣妾雖未跟親王說過話,但只看和婉公主的和氣溫柔就知道了。”

皇上似乎都難以啓齒似的,猶豫了片刻才道:“和親王當朝打了讷親。”又恐貴妃不知道誰是讷親,解釋了一句:“是如今朕的軍機處領班。皇額娘的族親。”(注1)

高靜姝:……和親王真虎啊。

聽說了和親王暴打讷親的舉動,高靜姝忽然覺得,自己弟弟好生幸運。

畢竟還是弟弟先動手的呢。

可憐的讷親,堂堂首席軍機大臣,雖然允文允武,但又不能在皇上跟前反擊皇上的弟弟,只能慌忙逃竄,但還是被暴躁的和親王打了好幾下,真是又丢了裏子又丢了面子,還不如當時站在那裏任由和親王打,也好顯得自己鐵骨铮铮一條硬漢。

事後旁人也只能深表同情,畢竟那是和親王啊,除了自認倒黴還能怎麽辦呢。

讷親覺得高斌出京的有點不是時候,不然自己可以跟他一起坐着彼此哭訴一下。

皇上只是把和親王的暴行簡單說了兩句,看着貴妃已經明顯凸起的肚子,有點兒不願意再說,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胎教。

于是起個龍爪輕輕摸了摸貴妃的腹部,然後道:“也五個月了,安穩下來朕就放心了。”

“今年的元宵佳節,又要在宮裏過了——也好,省的朕奔波了。”

高靜姝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不去圓明園了嗎?”

“後宮妃嫔中有孕的頗多,哪裏經得起這樣奔波。況且皇額娘也說了,去歲在宮裏辦的就極好,今年喜事更多,皇後誕下嫡子,妃子們接連有孕,也該再熱鬧熱鬧。只是你就要乖乖呆在屋裏頭了。”

見貴妃似乎有別的意見,皇上就道:“這沒得商量,到時候你都要七個月了,一旦有個好歹哪裏是玩的!”然後又放緩了聲音:“你乖乖的,朕叫你額娘和妹妹進宮來看你。再給你弟弟指一門好婚事如何?”

高靜姝答應下來,又想着得告訴額娘:皇上對弟弟有突破天際的期許,還是讓阿瑪早做打算吧。

可憐自己額娘,一聽這個消息,大概都過不好年了。

皇上在貴妃這裏說多了些話,自然呆的久了,出了鐘粹宮把小懷表掏出來一看,就沒再去看純妃嘉妃,直接回了養心殿。

兩妃處聽說皇上難得進後宮,自然也在盼着,連茶水點心都備好了,結果皇上直接回了前朝,心裏就犯堵:要是真沒空也就算了,怎麽在貴妃那呆了将近半個時辰,我們這裏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純妃處。

水清忙遞上一杯熱乎乎的紅棗燕窩羹:“娘娘別惱,鐘粹在東六宮,咱們鹹福宮在西六宮,皇上前朝有急事,過不來也是有的。況且皇上不也沒去嘉妃娘娘那裏嗎?”

純妃冷笑道:“貴妃有了身孕,皇上心裏還有哪個?成日家說貴妃這一胎來的不容易,要好生養着,什麽好的都先緊着貴妃。她不容易?不就是多年沒福氣懷不上嗎?難道本宮和嘉妃有過生育倒是錯了?倒是能胡打海摔的理由?”

水清也無奈,可男人的偏心怎麽能夠講道理,只得勸純妃道:“娘娘到底已有了兩個阿哥,再生下這一胎,宮裏沒有能越過您去的。”

純妃呵呵:“沒人越過我?貴妃一直踩着我呢。”

水清無語了,心裏都有點嘀咕:娘娘您要這樣杠下去可沒法聊了啊。

純妃心裏一直有不安,今日被皇上這樣一冷落,終于忍不住說出來:“貴妃有孕那一日,本宮說了只有有兒子将來才終身有靠,這話偏又被皇上知道了去。”

“雖說皇上當時未曾發作本宮,可你只看皇上這幾個月對本宮的情形就可知了:但凡有賞賜都是按照妃位來,連嘉妃有時都多兩分,本宮倒成了最差的了。便是皇上肯來看看,也都只問及龍胎安好,對本宮不過淡淡的……”

她說着這話,不禁又是傷心又是惶恐。

水清嘆了口氣:沒有人比她們這些貼身宮人更清楚皇上恩寵的反複。如今娘娘懷着孩子還不顯,內務府不敢怠慢,但顯而易見的,娘娘如今成了三妃裏頭敬陪末座的人。

她将在心裏盤算了一些時日的想法說了出來:“娘娘,您已經有了兩個阿哥,這一胎是阿哥固然是錦上添花,是公主也是好事。如今宮裏這情形,嫔位以下的小主們争妍鬥豔的好不熱鬧,都是為了年底的大封六宮。不如您挑一兩個出色的扶持一二,将來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純妃不語:這話放到三年前她都是不肯的,自己又不是失寵了,何必要扶持得意的年輕妃嫔分自己的恩寵?

這又跟主動依附她那些不得意的答應常在不同,那是等着她施舍的。

如今要是挑了風頭正健的新寵扶持,若是扶出個主位來,跟自己也就不差多少了,何必自己找個敵人出來。

可如今備受冷落,純妃倒是不得不動心。

實在是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頭,該給自己找點退步抽身的餘地了。

而且……她心道:那位如今得寵的魏貴人,可是自己賞給她一份機緣,她才從宮女飛上了枝頭的。

純妃忍不住盤算起來。

水清察言觀色,就知道娘娘是有點動心,只是礙于體面不好意思承認,于是越發給純妃搭起了臺階,希望她走下來,密密勸道:“娘娘一心安胎,不理會這些事兒,卻不知道嘉妃娘娘已經搶先挑好人了。”

純妃一驚:“真的?”

與此同時,鐘粹宮。

高靜姝插着沾了梅子粉的芒果吃,下頭杜鵑正在彙報宮裏的新聞。

她一聽也不由道:“真的?嘉妃跟慶貴人?”

杜鵑捧着主子賞賜的一碗蛋奶羹,暫時顧不上吃,先說話:“正是呢,嘉妃娘娘如今面上還不顯,但私下裏送了兩回珍惜的字帖去給慶貴人。再就是嘉妃娘娘懷着身孕不太見人的,可近來慶貴人去了,她就肯見,還說讓孩子沾沾文采才氣。”

木槿聽了道“唔,一個妃子能對貴人說出這麽和氣不擺架子的話,大概是交好的意思。只是慶貴人近來得寵,嘉妃娘娘客氣些也是有的。”

未必就是結成一夥兒。

杜鵑點頭:“所以奴婢前幾日都沒敢回主子,直到今兒在大膳房打聽了一事,說是慶貴人宮裏拿了方子命大膳房做一道奶房玉蕊羹,說是要給皇上送去,奴婢才确定。”

奶房玉蕊羹,是前明失傳了的菜譜,禦膳房倒是忖度着做了出來,不過不如嘉妃宮裏的小廚房做的好吃——大概是家傳的菜譜,從祖宗手裏得了前朝的秘方。

高靜姝笑道:“嘉妃倒是肯花心思啊,一出手就是珍奇的菜譜。”

杜鵑說的自己都有點饞,便捧着蛋奶羹喝了一口。娘娘待宮人很好,起初在主子前面她們也不敢吃不敢喝的,但見娘娘是真心要賞,也是看她們吃了才歡喜,才漸漸敢開始吃東西。

聽主子這麽說,杜鵑就點頭:“正是呢,大約也是想着,慶貴人捧了這道羹去見皇上,皇上必會想起嘉妃娘娘。”

對高靜姝來說,這是別人宮裏的八卦,說過就過去了,她只安心養着自己。

林太醫一日三趟來診脈不說,連孫大夫都常來給她做按摩。

孫大夫原本受皇後的吩咐跟着七阿哥去阿哥所,但七阿哥如今在太後的壽康宮裏。太後可不太信賴外頭鄉野的大夫,何況孫大夫是對婦科接生精通,對兒科就很一般,只有些平常的方子,不及太醫院中兒科聖手多矣,太後就不肯用。

于是孫大夫就只得被辭退回來,繼續蹲在長春宮裏——皇後的産後調養她就更抓瞎了,宮裏的大夫才是養生的專家好不好,可憐平民家的女子,一碗紅糖炖蛋就是好的了。

還是貴妃有孕後,常請了她去說說話,給摸摸肚子。

孫大夫每回就笑:“娘娘倒跟尋常富貴人家的有孕女子不一樣,這肚子養的不大呢。”

高靜姝笑道:“那就好,我是叫皇後娘娘吓着了,再不肯把孩子養大的。”

皇後娘娘還是命好,胎位正不說,又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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