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過年 (1)

打從正月二十六日起,  各宮開始貼門神挂對聯。

連宮道上各扇門戶也不能少,其中貼的最多的對聯便是: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內務府自然也給鐘粹宮送來許多對聯,高靜姝最終選了‘春送來一門吉慶,  天賜與兩字平安’這一幅。

她看重這平安兩字。

還對蔣禮財道:“這宮裏的對聯都是翰林院負責不是?難得這一幅他們沒有拿各種複雜吉慶的字眼,  倒是樸實。”

蔣禮財笑眯眯:“娘娘好眼力,  挑的這幅可是好——這不是翰林院的手筆,這是皇上的禦詩呢。”

高靜姝:……哦,  怪不得這樣平實。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

高靜姝想起她來這裏過得第一個新年,乾隆八年的末尾,  忐忑又惶恐,覺得自己像是飄來飄去的水草,  沒着沒落。

如今才覺得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更緊密些。

她不免發怔,  她在前世活了二十五整年,  若是在這裏活的日子更長,  那麽哪一段才是真實,  哪一段才算是回憶?

柯姑姑陪着貴妃一起坐在室內,隔着玻璃窗欣賞外頭的景致。

并不是什麽白雪紅梅的出塵景致,  只是家常俗事:紫藤木槿親自帶了十來個小宮女在院中清洗菜蔬,  收拾鮮蝦鮮蟹,  擺放各色果子,并過年的糖盤堅果碟。

院子最中間支着兩個大爐子,  上面坐着好幾壺熱水。

紫藤正坐在那裏當監工:“娘娘愛幹淨,  如今懷着身孕更要仔細!所以叫了大夥兒一并在院中收拾,  互相都看着些。倒是也別凍着,都挨着火盆,盡管兌了足夠的熱水用。”

雖說貴妃這裏過年只說要包餃子,  但內務府和大膳房再不能讓貴妃大年三十晚上桌子上光禿禿,真的只有幾盤餃子。

于是送了許多菜蔬肉食來。

盒子菜是禦膳房早就備好的,讓太醫驗過才敢送來,是16個琺琅盒子,盒子裏放着切成了細絲的醬肉、五香小肚、薰雞絲、醬菜等。

再就是過年的吉利點心,每人都要咬一口的壽意白糖油糕。

其餘便是各色新鮮水靈的青菜了。

難為冬日裏從暖房保存的好好的翠綠的青豆、嫩嫩的鮮筍、用紅繩捆了嫩的可以掐出水的菠菜油菜,再有各種高靜姝并不認得的潔白肥脆的菌菇。

肉類就更全了。

除了尋常的牛羊豬兔等肉,更送了許多活蹦亂跳的河鮮海貨來。

禦膳房還貼心的列了菜單,加起來給貴妃葷素搭配了十二種餃子。

柯姑姑見貴妃還嫌樣數多了麻煩,不由笑道:“橫豎滿宮裏人都不出去,紫藤木槿帶上二等宮女就八九個人呢,再有小廚房裏的太監宮女,十二種餃子還不簡單嗎?娘娘只管放心等着用就是。到時候您挨個嘗一口,正是來年十二個月都過的鮮美圓滿之意。再叫小廚房清炒幾個小菜,也就是咱們鐘粹宮上下一起和和美美過個年。”

現在柯姑姑說起咱們鐘粹宮來,已經非常自然。

如今她可是一顆紅心向着鐘粹宮,就在這裏落地紮根了。

然後又笑勸道:“外頭的事兒娘娘不必理會。”

與宮裏衆人一樣,柯姑姑也以為慶貴人在年前重得恩寵,那是要進位主位了,所以生怕娘娘不痛快,只說些別的話來開解。

尤其是今年外頭各府給皇上的新年禮已經送進了宮,皇上命撿了新奇的給貴妃送來,正堆在那裏還沒看呢,比內務府的有意思——畢竟內務府的沒什麽新鮮感,是貴妃給自己批條子發給自己,心裏門清。

而外頭的人多會看眼色啊。

今年嫡子降生不說,宮裏還有三位妃子有孕,自然禮物就要格外意頭好,也要新奇些,所以很有幾件有意思的玩物。

柯姑姑就拿出來哄貴妃。

窗外忽然一陣小小的喧嘩,卻是西施和貂蟬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連着踩翻了好幾個放着洗好菜蔬的小筐。

宮女們又是喜歡它們又要罵它們糟蹋東西,一時才笑鬧喧嘩起來。

簡州慌得從後殿跑出來,一路點頭哈腰道歉一路追貓,卻見兩只貓沖向銀魚盆,各自叼了一條。

紫藤也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呢,這裏魚蝦鮮美,它們兩個也忍不住了。銀魚在冬日稀罕難得,它們也好久沒吃了,難免貪嘴。”

臘梅依仗自己高大健壯的體型,兩步邁過去,一手一只抱起叼着魚的貓:“紫藤姐姐,要不要奪回來?”

紫藤跟木槿難得笑成一團:“你也太心實了,貓都咬過了,咱們怎麽吃呀。”臘梅就嘟囔着把兩只貓交還給剛剛趕到的簡州:“真是的,人家平常在的貓怎麽就那麽乖呢。”

看熱鬧的小宮女們靠在一起嬉笑,頭上因過年而紮上的紅色絨花和紅頭繩晃成一片。

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是世俗裏的人氣兒充足,帶着生命自有的堅韌和蓬勃。

這裏的每個人,都一樣,想好好活下去。

高靜姝看着看着就笑了:就這樣過下去吧。

大年三十這一早,內務府還特意又送了松柏寒梅來。

都是方便貴妃賞玩的盆景,難得上頭壓着白雪,越發顯得松柏挺立,霜雪壓枝,恰似白玉嵌翠。

這兩日并沒有下雪,也不知是內務府的人從哪裏空着的院落陰涼處尋得白雪壓上,做出這景致來,再一路趁着太陽未升擡到貴妃宮裏。

倒是難得。

蔣禮財笑道:“娘娘還有什麽吩咐的,只管告訴奴才。”

這日一早,皇上皇後都已經忙着祭天之事,事畢後,皇上還要去前朝,後宮中倒是清閑了下來。

高靜姝笑眯眯,親手遞上一個荷包:“若再有要的,本宮便打發人去內務府。如今先将過年的紅封給了蔣總管。”

蔣禮財忙雙手接過,他經手的東西太多,都不必打開,一掂就知道是什麽,臉上就笑開了:“多謝娘娘賞賜。”

送走了蔣禮財,高靜姝便道:“好了好了,外人都來過了。咱們鐘粹宮也可以關大門了,明日一早再開。”

明兒正月初一,自然有內命婦要進宮來朝賀。

木槿在旁笑道:“那奴婢再去查一查明兒給各位诰命備下的茶水,并給夫人和咱們二小姐備下的禮。”

大年三十的夜間,宮裏燈燭徹夜不滅,如同白晝。

鐘粹宮從正殿到貴妃素日用膳的東暖閣之間,原有以可以推動的板牆相隔。板牆上頭還挂着十幾只壁瓶。

高靜姝就笑道:“把這板牆移了,從裏到外擺幾張大桌子,都在一處用飯守歲吧。”

其實自打懷了身孕後,她就格外想念自己真正的親人。今天又是除夕,她不想孤孤單單的吃飯。

問喜便帶着金珠銀珠來卸掉板牆,準備将這板牆推進暗格裏頭。

金珠負責把壁瓶取下來,不防手冷發滑就打了一只八仙的壁瓶。

這個問喜氣的,當時就瞪起了眼睛,要不是在主子跟前,他都要打人了。

金珠吓得‘噗通’跪了,就聽貴妃笑道:“這有什麽?碎碎平安,新年打了東西沒關系的。”這才松了口氣,千恩萬謝的起來。

高靜姝想起從前在家裏過年,自己失手砸了杯子,媽媽就趕着這麽說,然後又笑,新年可不能罵你,不然你一年都會挨罵。

年夜飯的飯桌上,爸媽一起舉杯,祝我的女兒一生快樂。這永遠是他們的第一個祝福,然後下一句才是好好學習、畢業做個好大夫之類的期許。

哪怕造化弄人,我也會盡力一世快樂的。

爸爸媽媽。

“祝娘娘誕下龍胎,順遂安康。”讓她回神的聲音,是滿宮宮人齊聚的拜年賀喜聲。

此時正殿和東暖閣已經擺好了各色桌椅,貴妃自坐在東暖閣最裏頭的正榻上,前面是單獨一張大案。下面的一張小桌只坐了柯姑姑、紫藤、木槿和問喜。

在下面,就是從庫房擡出來的能坐十多人的大桌。

離主子最近的就是二等宮女這一桌,其中臘梅正好坐在東暖閣門口。因身型的原因,臘梅坐出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場。

每張大桌上都擺着熱氣騰騰的大銅鍋,是酸菜豬骨的鍋底,此時裏面已經煮滿了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和吸飽了湯汁的凍豆腐,看起來分外誘人。

平日宮人們要伺候主子,難安坐下來吃頓鍋子。

柯姑姑紫藤這等有體面的還好,許多時候跟着主子就吃了,最難的是下頭的小太監小宮女。

今日他們也全都換了過年的新衣,洗刷的幹幹淨淨,進了殿內。擠擠挨挨坐滿了最下面的兩大桌,一桌上足有二十個人。

初次能進門,還不是伺候而是坐下用飯,他們手腳都有點沒處放。

木槿體會貴妃心意,于是特意令小廚房将肉菜備的足足的,讓每個人都吃飽吃好才罷。

裏頭自有她們幾個伺候貴妃,輪流敬酒拜年。

可惜貴妃現在連果子露都喝不了了。生怕自己得孕期糖尿病的高靜姝,連甜食都戒了,現在手邊的酒杯裏,是煮的參須茶。

參須茶益氣補中,到時候生起來也好有力氣。

起初外頭的宮人們還有點拘謹,不敢大聲說笑,只是悶頭吃喝。

直到木槿笑吟吟走出去,手裏端了個銀盆,裏面放了近百個一樣大小的紅包,笑道:“裏頭都是貴妃娘娘親手寫的簽兒,上到三十兩銀子,下到一吊錢都有,今年的壓歲錢,咱們不按照等兒分了。只看你們個人的手氣吧!”

簡州連忙放下筷子奔過來:“我替姑姑端着盆。”

等木槿按桌讓宮人抽完,衆人便迫不及待一起打開紅紙包着的紅封,果然見裏頭的灑金梅花箋上寫着數目以及一句新年的吉利話。

一時有人驚呼:“我是十八兩八錢八分!”又有人哀嚎:“我只有一吊錢。”

一并在外頭齊聲給主子謝恩後,就熱鬧喧擾起來。

臘梅眼尖,見兩個抽到一吊錢的小太監垂頭喪氣,就走過去一人背後拍了一下:“大年下的,主子賞賜,可別拉着臉。”

她自以為是安慰的拍拍,結果差點給這倆小太監拍到盤子裏。

臘梅還繼續安慰的‘輕拍’他們的肩膀道:“等交歲吃餃子的時候,裏面還有包了金幣的,你們多吃幾個就回來了。”

兩個小太監連忙道:“好好”。

只求臘梅姐姐別安慰了,實在是有點受不起。

紫藤喝了一杯酒,看着榻上貴妃的面容:雖是懷着身孕未用胭脂,但大約是熱氣蒸騰的緣故,貴妃的面容依舊是雲蒸霞蔚一般嫣紅,膚色白淨欲透,顏如明玉,與旁邊一盆嬌小清透的洛水神仙水仙花一比,燈燭下,竟分不出,誰才是真正的洛水之神。

雖然知道新年不好哭的,但紫藤看到這樣喜樂的娘娘,又想着從前病重時候的娘娘,仍是不由滾下淚來。

那時候她都準備貴妃一去,她也跟着去的。

宮中不許宮女自裁,否則會罪及家人,所以紫藤當時連怎麽做出失足落水的樣子都想好了。

可好在,娘娘撐下來的。

如今又有了身孕,以後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手裏忽然被塞進一塊柔軟的帕子,紫藤擡眼一看,木槿對她笑着點點頭,示意她快擦了淚。

但紫藤分明看見,木槿眼底也是水光一閃。

紫藤擦掉眼淚,又露出笑容來,親手給柯姑姑斟了一杯酒。不管剛來的時候這位姑姑是否情願,可有她在,實在對貴妃助益良多。

等過了二更,柯姑姑便道:“娘娘一會兒便歇着去吧,既然不在大宴上,娘娘也別守歲熬着了。奴婢讓她們煮了餃子,娘娘吃上算是過年應景。”

聽柯姑姑這樣說,外頭便忙着收拾桌子,擡桌子凳子。等餃子上來的時候,外頭又恢複了正殿往日的樣子。

紫藤笑道:“奴婢讓他們各自散了,除了上夜看燈燭的都放了假,讓他們自己吃去吧。”

高靜姝點頭,然後小心的吃了個餃子——呈過來給她的,裏頭必有彩頭。

果然她吐出來一個小金元寶。

柯姑姑又帶着人恭喜了一遍貴妃的福氣,然後便送她回寝宮安置。

這一夜高靜姝過得平靜又歡喜,但總覺得忘了點什麽,也沒往心裏去,直接就睡了。

只是進入孕晚期,高靜姝睡的就總是不太舒服,次日又要早起,為命婦們進宮朝賀做準備,就難免沒精打采。

柯姑姑見貴妃簡直是閉着眼任由人打扮,口中的話也就咽了回去,只道:“要不然奴婢将诰命們都好好送出去吧,只請了娘娘家裏的夫人進來說說話。”

沒有品級,妹妹大年下卻是進不來的。

高靜姝閉着眼點頭,然後又拔了頭上的一只珠釵:“太沉了,這個就算了吧,既然只見額娘,挽個髻就算了。”

門外的杜鵑見柯姑姑出門,不由問道:“娘娘怎麽說?”

柯姑姑搖頭:“娘娘困倦得很,我就沒把那件事報進去。橫豎是旁人頭頂的風雨,也灑不到咱們鐘粹宮頭上。況且娘娘的額娘既然到了,想必也會說起此事。”

杜鵑也笑了:“姑姑說的是。那我再去打聽着,等娘娘知道了自然會問起。”

橫豎大年初一,宮裏各處都是人,打探消息是最方便不過的,杜鵑說完轉身就跑出去了。

直到額娘坐到自己對面,果然也問起本次新年的大故事,高靜姝才反應過來,自己忘掉的那件事情是什麽。

是大封六宮!

更準确的說,是純妃被貶為嫔。

對她來說,這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事兒,甚至因為心裏準備了太久,居然給忘了。

可對純妃來說,那真是晴天一個霹靂直直打在頭頂上。

六宮妃嫔也震驚極了:雖然這個霹靂沒劈到自己,但是看到一個霹靂劈到別人頭上也怪吓人呢!

皇上要給純妃降位,除了告知皇後,自然也是告知過太後的。

太後雖然最疼七阿哥,但別的阿哥也是她的孫子,難免就不忍——六阿哥永瑢還小,生母被降位也能無知無覺,可三阿哥卻虛歲十二歲了,在大阿哥出宮開府後,他就是宮裏最年長的阿哥。

眼見再大選的時候,都可以給他挑側福晉了,過兩年也是要大婚的人了,額娘忽然被降位,肯定會大大的沒臉。

于是太後就想着勸一勸:“明明大封六宮是喜事,皇上不喜純妃,不封就是了,看在兒子的面上,也不必降位,否則算什麽喜事呢。”

皇上含笑:“如此六嫔俱全,難道不是喜事?”

眼見得是心意已定。

太後:……罷了随便吧,她心疼的兩個孫子,也就心疼到這一步了。

畢竟孩子們都養在阿哥所,親娘一個月只見兩三回,她這個皇瑪姆就只能一年之內逢年過節見一見了。

皇上以大孝子著稱,所以更不願意親娘跟任何一個庶子親近,免得将來人老護短,非要勸他立哪個阿哥。

雖然自己不會聽,但要因此跟親娘龃龉起來,也是不值當。

所以太後這些年對阿哥們倒都是一視同仁,并不怎麽親近。

直到嫡孫出生,才光明正大的疼愛起來。

況且老太太的心到底最偏向自己親兒子,此時就不免在心裏埋怨純妃,不知犯了什麽錯,惹得皇上這麽不痛快,大年下非要降位,真是給人添堵。

然後就把她抛開不提了。

高夫人一早剛進宮就聽聞了此事,吓了一跳,此時悄悄問女兒:“純妃懷着身孕,犯了什麽大錯,皇上竟然新歲将她貶為嫔位?”

高靜姝搖頭:“唉,就是為了孩子太多,皇上覺得她心大吧。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高夫人:……好的吧。

然後又将勤謹恭敬侍奉聖駕這樣的話,車轱辘講了無數遍。

主要是每年命婦進宮,跟六宮諸位妃嫔們多少也是見過面打過交道的,在高夫人心裏,純妃十分溫柔和氣,那脾氣,比自家女兒不知道好多少倍。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居然也落得這樣的下場,她自然也要擔心女兒。

高靜姝連忙給額娘剎車,問起了弟弟妹妹:“弟弟今年是出京第二年了,三年一回京赴命,明年額娘就能見到他了呢。”

提起幼子,高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想念:“只是你阿瑪也沒說定,到底是要将他留在京中還是再送出去。”

高夫人鼻子忍不住發酸:“其實咱們家有你阿瑪,又有你就夠了。你大哥眼見得不如你阿瑪的本事,但今歲也剛從五品升了從四品的侍郎,等明年你嫂子的诰命下來,也可以進宮給你請安了。慢慢熬幾年,最後也能二三品的官職平安退下來,福及子孫。依我說倒罷了,再出一位大學士又能怎樣,一家子平安富貴才好呢。”

高靜姝點頭:“其實外放也好,不然皇上老惦記着把弟弟抓緊銮衛隊。”

又對額娘說了,皇上是以傅恒的标準來衡量高恪,給高夫人吓得花容失色:“那算了那算了!你弟弟可不必再回來了!”

可見高家一家子對高恪的本事,都有很明确的認知。

高靜姝忍不住笑道:“就算人不回來,親事難道還不定嗎?皇上說過要賞弟弟恩典的,但也不是随便就指個婚,也看着咱們家是否有看好的人家,已經在談的婚事。”

高夫人更要嘆息:“你阿瑪不肯定下,說你弟弟自己心性都未成,娶妻也是白糟蹋。還說橫豎如今他才十七歲,京中雙十年紀成婚的男兒也有,再等等吧。等過了明年大選,再請娘娘給他掌掌眼。”

高靜姝自然應下來,又擔憂乾隆十二年靜容的大選。

皇上倒肯定不會自己留下貴妃的親妹妹納入後宮,只怕皇上要格外擡舉,指了個尊貴人家,若是那家裏男子不當人,靜容反而要受氣。

高夫人也是做此想:“只要家風清正,男兒忠厚即可。別的咱們家都不計較”。旁人或許會嫌棄出身微薄,可高斌一家最知道,莫欺少年窮的道理,他自己就是模範标杆。

母女兩個說了一程子話,到了時辰,高夫人只得又戀戀不舍出宮。

一送走高夫人,高靜姝就在裏頭點名要見她的信息情報系統,杜鵑。

木槿笑眯眯:“那丫頭早借着去內務府的名兒跑了,等她回來說給娘娘聽。”

高靜姝忍不住問一句:“純妃無事吧?”

主要是純妃身孕比她還早一個月,算起來已經八月多了。

雖然俗話說懷胎十月,但女子真正的懷孕時間應該是二百七十天左右,只有九個月才對。

所以純妃正是個快要臨盆的孕婦,聽了這等消息,可別吓出個好歹來。

木槿也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只是柔聲勸慰娘娘不要多想。

正說着,杜鵑從外頭回來了,說起了純妃的情形。

鹹福宮,一片陰雲密布。

因純妃有孕,皇上便‘開恩’讓內務府不必急着就去撤妃子位份的陳設,等純嫔出了月子再按照嫔位布置宮殿。

水清和水凝都跪在地上苦求:“娘娘不要動氣傷心了,若是為此傷了龍胎,豈不是因小失大?皇上不過是一時生了娘娘的氣,等您誕下阿哥,自然會複位。”

然而擡頭瞧着純嫔鐵青的臉色,兩個人俱是無語。

主要是她們整個宮裏都不知道哪裏得罪了皇上啊!

所以勸慰的話語也只能這樣蒼白,絲毫不起作用。

這就像一個人失了家産,旁人都勸他不要難過,畢竟再傷了身體,家産也回不來,豈不是雞飛蛋打。

但問題是道理人人明白,就如同佛經人人在讀,但真正能放下,能悟了的太少。

純妃明顯醒悟不過來,她簡直要怄死了。

昨夜得了這個信兒她根本就懵了,通宵眼睛閉都閉不上,一點睡不着。

導致今日晨起不光腿腳腫,連臉都浮腫起來,她想了一夜,此時咬牙切齒道:“魏氏!”

想來想去,她最近只提出将魏氏調入自己宮中的事兒,皇上沒有同意。

而這回大封六宮,魏氏居然跟她同列嫔位。

純嫔簡直不知道是自己被降位更痛苦,還是跟魏氏這樣宮女出身的人同列嫔位更痛苦。而且皇上還給了魏氏一個封號。

令。

令在滿語裏可是聰慧的意思,皇上居然這樣擡舉她!

當然,此刻在宮裏發飙的絕不止純嫔一個。

嘉妃揉着額角,看着眼前又怒又哭的慶貴人,無語的要命。

在宮裏,眼淚管用嗎?管用,流在皇上跟前讓皇上心疼的眼淚就管用!

憤怒有用嗎?也有用,能挑起皇上跟你一樣的憤怒就管用!

可這樣無能狂怒就是個最無用之人了。

嘉妃看着慶貴人哭成了淚人就煩得不得了。

如今聖旨已下,嫔位是魏貴人的,不是你的已經鐵板釘釘。你就該閉着嘴認了,早早打疊起精神來,繼續好好服侍皇上才對。

哭鬧有什麽用!

宮女紫雲也是一臉慘不忍睹,給嘉妃端上安胎藥,然後又親自蹲下給娘娘按摩腿腳。

嘉妃對她搖搖頭:“不必了,本宮擔心慶妹妹,等把她安慰好了,本宮才有心思按呢。”快點把她打發了,不然看的自己都要上火了。

紫雲心道:娘娘真是會說話。

果然慶貴人感動的不要不要的,只擦眼淚:“娘娘,臣妾只有您可以依靠了。”

嘉妃嘆口氣:“慶妹妹這話就錯了,在宮裏,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上!”她努力柔聲道:“這回你沒有坐上嫔位,也未必是壞事。”

心裏補充了一句:反正對我來說不是壞事,免得你飄上天,連我的話都不聽。

嘉妃面上依舊和氣的很:“你想想,皇上前些日子照常寵幸你了不是?可見之前的錯處因此一筆勾銷了。你不知道咱們皇上的脾氣,若是給你記着對貴妃不敬的錯漏,才是不好呢,你只看純妃……嫔就知道了。”

“等到皇上心裏的賬攢夠了,忍不住的時候,可就跌落到底再回天無力了。還不如像這回,妹妹沒有晉位,已經受到了懲罰,皇上說不準日後會多多垂憐。”

看慶貴人呆愣愣的還在反應,嘉妃心裏照常罵了幾句蠢貨。

嘉妃從來自視甚高,宮裏除了皇後,在她眼裏都是蠢貨。從前貴妃純妃就不說了,嘉妃直接對兩個人都十分無語。連娴妃,她也覺得是本末倒置,有本事不說讨好皇上靠着皇上,反而只在後宮權柄上下功夫,是另一種蠢貨。

于是嘉妃耐着性子,終于等到了慶貴人期期艾艾反應完:“可,可臣妾實在不想給令嫔請安,她不過是個宮女出身,如今竟然踩到臣妾頭上來了。”

好在她沒有那麽蠢,把包衣宮女這四個字含糊成了宮女。

畢竟眼前這位嘉妃可是包衣出身。

嘉妃含笑:“妹妹飽讀詩書,怎麽連我知道的一句話都想不透了呢:‘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卻終能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舞于松柏之下。’可見再大的風,也是從微末吹起來的。”

“說到底,貴妃從前也只是包衣家出身的宮女啊。”

嘉妃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總覺得這個是男孩。

皇上看重嫡子,難不成她的兒子就活該一輩子都要碌碌無為?四阿哥是皇上登基後的第一個孩子,皇上向來頗為喜歡,将來自有前程。

可這個孩子年幼,偏又可憐跟在嫡子後頭落地,若不出衆,等他長大的時候,自己也年老色衰了。難道就讓孩子如同大阿哥一般,被皇上十萬兩銀子打發了出去開府?連個爵位都沒有的光頭阿哥,在京城裏誰瞧得起?龍子鳳孫的血脈也被人看輕了。

所以她如今投資慶貴人,就是在投資未來十年的寵妃。

所以嘉妃倒是肯真的說兩句得寵的秘訣;“皇上喜歡妹妹的什麽,你就把什麽做到最好。你瞧瞧這滿宮裏的妃嫔,都是各有立足之本。”

“貴妃絕色又與皇上青梅竹馬,是她的資本;娴妃出身大族有太後看重是她的能為;甚至妹妹最看不上的令嫔,也是格外穩重柔順,會讨皇上的喜歡。妹妹你呢,縱然現在得寵,要怎麽樣才能讓皇上有放不下的好處?”

慶貴人起身:“臣妾受教了,只盼着将來長久受嘉妃娘娘的教導。”

嘉妃含笑受了這句效忠。

正月初四,皇上照舊拿了一張重華宮茶宴的圖來給高靜姝看。

高靜姝見上面有高斌的名字,還頗為詫異:“皇上不是派阿瑪出京去了嗎?這就回來了?”

高斌十一月初才被皇上派出去監督雲貴川滅白蓮教事務。

他作為吏部尚書快馬親至,還給三省的諸位巡撫、将軍、提督帶來了皇上的聖旨,大體意思如下:朕很體諒亂黨做耗,你們一時間無法清除。也或許是爾等能力有限,若是新年時朕還聽不到好消息,那麽朕就免了你們的辛苦。

将一衆官員吓得瑟瑟發抖,生恐皇上罷了他們的官位和腦袋,于是立刻以百倍的熱情投入到打擊白蓮教中。

以至于十二月中旬就做出了不錯的成績,搗毀了白蓮教幾個重要分舵,還抓了幾個頭目。

高斌掐指一算,自己這回子趕往京城,說不定還能趕上茶宴。

于是快馬加鞭拎了幾個頭目進京,上報皇上。甚至因路上大雪耽擱一日,還是在驿站過的新年,正月初二才進京,皇上果然嘉獎其勤勉。

高靜姝便見自己的阿瑪已經喜提前四的座位,比第一回 參加茶宴已經往前挪了五個位次——不過比起傅恒來,高斌的進步也不顯得這麽顯眼了。

傅恒已經從第十八名蹦到了第五名,升遷之旅簡直是駭人聽聞。

皇上聽說過了年後貴妃更不愛出門了,晚上也睡不好,于是着意要讓她高興一點,只道:“今年茶宴的茶朕選了冬茶永春佛手,給你也帶了一些來,這茶有一種香椽的香氣,你一定喜歡。”

“等孩子出世,過了月子就可以喝了。”

兩人正說着,鹹福宮來報,純嫔已經發動了。

皇上算算日子,略一蹙眉:“怎麽早了些。”然後冷冷一哂:“純嫔大約是不滿朕的旨意,心懷怨怼,以至于早産。”

高靜姝如今已經很了解皇上的心理了:看人不順眼的時候,呼吸都是錯的。

她只道:“皇上快去看看吧。”

別看皇上對成年的阿哥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的嚴苛,但對于新生兒還是很歡喜的。每多一個孩子,就是他盛世裏的一個軍功章。是皇家枝繁葉茂欣欣向榮的表現。

于是他也挂懷純嫔的肚子,立刻往鹹福宮去。

高靜姝繼續回去睡午覺,一覺醒來,鹹福宮傳來消息,純嫔誕育公主一枚,序齒為四公主。

雖說宮裏只有和敬一個公主,但她前面其實有兩個夭折的姐姐,所以和敬序齒其實是三公主,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在和敬要出嫁前夕,宮中終于再次有了公主誕生。

木槿見娘娘神色并無喜色也無意外,還以為娘娘不喜歡公主,就勸道:“娘娘福澤深厚,必是阿哥。”

高靜姝知道木槿想錯了,但也不解釋,只是摸了摸肚子,在心裏對孩子說:“好寶寶,你媽媽知道的可多了。純妃,不,現在是純嫔了,生下的是公主;嘉妃生的會是阿哥,要是沒記錯,她好想一直生阿哥呢——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卻偏生不知道你是個什麽。”

不過,無論你是男是女,媽媽都一樣愛你。

高靜姝摸着肚子給孩子進行心理建設。

而純嫔生下四公主的喜訊已經傳遍了宮闱。

六宮妃嫔口中都說着羨慕純嫔有福氣,畢竟宮裏公主太少,生了自然金貴。

當然雖然口裏這麽說,但輪到自己的時候,她們肯定還是求神拜佛想要個阿哥。

純嫔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既盼着是個阿哥,希望皇上看在自己生了三個阿哥的份上給自己複位,但如今見了女兒,失望之餘卻也牽動溫柔情腸。又懊悔自己見罪于皇上,只怕來日公主也不得皇阿瑪的喜歡。

而皇上卻是沒有複位純妃的意思。

純嫔誕育公主,皇上給的賞賜雖然厚,但也是在嫔位上頭加厚的,并沒有逾越妃子的等級,可見聖心。

高斌緊趕慢趕回京,除了要向皇上彙報各省鎮壓亂黨的情況,也是為了将尋得的女醫及時入宮。

只是高斌謹慎,回到京城與皇上回奏的都是國事,然後又回到自己吏部去将公務整理起來。

等過了正月初十,他才來回皇上,說是在四川尋得當地一位女醫。

帶回京城後又擱在自己家中看了幾日,教了些京中規矩。現在來奏請皇上,若是允準,就先将人送到內務府學習宮規。

皇上擱下手裏的筆。

因高靜姝着意控制着自己的飲食,貴妃本來又是偏纖弱的體态,如今月份漸大,皇上看着貴妃依舊頗為纖細的身量,吃力的帶着一個大肚子,讓人看着就替她難受,心裏也不由擔憂起來。

細想了想,索性對高斌道:“妃嫔初次生産自然是害怕,聖祖爺手裏有過舊例,初産的嫔妃可有親娘入宮來照料些時日。等過了正月十五,叫你夫人入宮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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