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月

蘇墨秋覺得自己不是胡說八道,而是說到做到。他這麽說,是因為自己還真就打心眼裏這麽想的。往後的幾日裏,他沒少拉着述律丹一塊去外頭喝酒閑逛。

對此,沈慕安只有兩字評語:“荒唐。”

沈蓮舟則是将之當做了茶餘飯後的笑料,他道:“你膽子也真是大,敢在太子府上胡作非為的,你蘇墨秋怕是第一人。”

“這怎麽叫胡作非為了?”蘇墨秋不服,“這明明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我又沒強迫人家匈奴王子跟我一塊兒出門,人家好不容易大老遠跑過來,不帶他看看中原風光,豈不是很不夠意思?再說了,人家高興着呢,是不是?”

述律丹當即附和:“對對對,還是你們中原有趣,比草原好玩。要不是蘇先生帶路,我這一輩子都無緣得見呢。”

沈蓮舟笑着搖頭:“王子可不能跟這個人學壞。”

“我哪有,”蘇墨秋道,“敢情我在你眼裏就是這麽個不堪入目的形象,不會吧?”

然而他話音未落,述律丹很快又補充了一句:“就是昨天出門的時候,不巧碰上了個留胡子的老頭,見着我們溜出來,還罵罵咧咧的不高興。”

沈蓮舟險些大驚失色:“你們碰到了太子太傅?”

蘇墨秋愣了一下:“……那人是太子太傅?”

“……那不然呢,”沈蓮舟覺得此人簡直荒謬,“年齡、身份、地位,這三條都要滿足,你覺得這東宮還有何人?不就只剩下了一位魏歆魏太傅?”

蘇墨秋小聲嘀咕:“原來是他啊。”

沈蓮舟簡直對此人無話可說:“我不是一再跟你強調,遇見魏太傅不可不敬重,你倒好,一見着人家就闖禍。”

旋即又冷哼了一聲道:“你放心好吧,據我所知,依照魏太傅的性子,他十有八/九是記住你了,以後有你吃苦頭的日子。”

蘇墨秋摸了摸鼻子,還心存僥幸:“不會吧,我看他老人家一把年紀了,也不至于記性這麽好。”

沈蓮舟差點兒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兩個根本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那……”蘇墨秋道,“我現在求求沈兄,還有活路嗎?”

沈蓮舟冷笑:“八成沒有,太遲了。”

“我不過就……我不過就前幾天晚上帶他出門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一個人,”蘇墨秋心虛道,“就、就遇上了。然後我說,先生大晚上的出來做什麽?他反而問我帶着太子和匈奴的小王子做什麽?”

沈蓮舟險些心梗:“……你一開始還打算把太子帶上?”

“這不沒帶成功嘛,”蘇墨秋尴尬一笑,“人家不願意,那老先生也不肯。我就只帶了王子一塊出門。我就覺得奇怪,随口問了一句為何,我說他沒道理管天管地,結果沒想到把人家老先生氣得夠嗆。”

沈蓮舟諷笑道:“也真有你的,我看你是嫌你自己活得太長了。”

述律丹給蘇墨秋辯護:“蘇先生他那是不認得對方,不能算什麽大錯。再說了,他教書就教書,管這些瑣碎的事也有點過了。”

沈蓮舟搖頭:“你可是匈奴單于的王子,別被這不着調的人帶壞了。”

蘇墨秋哭笑不得:“我有這麽不堪嗎?”

三人正在閑話之時,忽聽霍文堂上前道:“蘇先生,魏太傅請您過去一趟。”

“……不會吧,”蘇墨秋無可奈何,“還真惦記上我了。”

“我說什麽來着,”沈蓮舟道,“事到如今你怨不得別人,要怨就怨你不聽旁人勸告,一意孤行。”

蘇墨秋感覺帶着一種慷慨就義的孤勇,他拍了拍沈蓮舟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來年今日,記得給我燒點紙錢祭奠。”

“太誇張了,”沈蓮舟聳了聳肩,“你不覺得這樣子假惺惺的,很叫人惡心?”

蘇墨秋撤了手,随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确實有點,那我走了。”

原本蘇墨秋這次前去東宮是做好了被魏歆斥責一通的準備,魏歆确實也沒辜負他的期望,一進門就板着一張臉對着蘇墨秋。

蘇墨秋深吸了幾口氣,還是決定先行禮,他道:“魏先生好。”

魏歆懶得正眼瞧他,只道:“蘇墨秋,蘇玄卿,嗯?”

“……是。”

“這名字起得不錯,恰如其人,”魏歆把手中的一本書冊放到了桌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蘇墨秋知道這是明擺着的諷刺,但他不敢抗議,只道:“先生教訓的是。前夜是晚輩唐突了,晚輩這次是來給先生致歉的。”

“不用了,”魏歆道,“我看你也沒有多少誠意。”

蘇墨秋:“……”

雖然是事實,但是……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直接點破不太好吧。

“別傻愣愣地站着,”魏歆道,“叫你來是有事。”

蘇墨秋旋即正色一拜道:“聽憑先生吩咐。”

“殿下今日不知為何神色倦怠,不思飲食,”魏歆說到這裏,面上流露出了擔憂之情,“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了。再這樣下去,只怕身子骨會熬壞的。”

“太醫去了嗎?”蘇墨秋問。

“要是太醫能診斷出問題來,我也就不用請你了,”魏歆搖了搖頭,顯然對于請來蘇墨秋這件事頗為無奈,“我聽人說,你好為笑語,太子殿下又對你十分親近,才想着找你來勸一勸。”

——————

蘇墨秋覺得自己剛才腦子出問題了:怎麽就輕而易舉地答應了魏歆的要求了呢?

萬一勸不成,反而讓沈慕安對自己加深了某種不太好的“刻板印象”怎麽辦?

但是事已至此,他再想大退堂鼓也遲了。蘇墨秋只好硬着頭皮上前,走近亭中的沈慕安,俯身道:“殿下。”

沈慕安則是望着夜月,他對于蘇墨秋的到來既不驚訝也不喜悅,只道:“你也是來勸我的,對吧。”

“不,”蘇墨秋道,“微臣只是來陪着殿下的。”

“不必谄媚,”沈慕安唇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笑意,“今天有很多人都是為着這件事來的。你跟他們一樣,我知道的。”

蘇墨秋試着順着沈慕安的目光朝遠處望去,發現視野的盡頭恰是皇宮,于是又謹慎地收回了目光,拜道:“殿下明察,微臣前來此地別無他事,只是為了陪伴殿下。”

“微臣那日求見,為的也是此事,”蘇墨秋謹慎道,“微臣知道,殿下要踏入一條布滿荊棘的路,而微臣來到東宮,就是為了陪着殿下去走這條路。”

沈慕安沒有看他,只是攏了攏衣袍:“你膽子不小。”

“微臣并非膽大妄為之人,”蘇墨秋掀開衣袍跪了下來,“微臣的膽量,全部源自于殿下。若殿下胸有丘壑,那麽微臣自然無所畏懼,若殿下如履薄冰,那麽微臣也便戰戰兢兢。”

沈慕安這才轉身直視起了蘇墨秋,半晌之後道:“先起來吧,起來說話。又不是要治你的罪,着急下跪做什麽。”

其實蘇墨秋一直有一個疑問壓在心底,他總覺得沈慕安的表現,和他的的實際年齡并不符合。他可以将之理解為“帝王家必要的早熟”,卻總還是覺得有點點不對勁。

按照蘇硯跟他說好的劇本,其實劇情裏沈慕安和蘇墨秋很早就認識了,并且兩人關系十分親密無間,然而蘇墨秋截至目前為止遇到的情況卻是沈慕安一直有意規避主動和他會面。

要不是蘇墨秋為了收視率,在雪梅園裏豁出去了一把,這兩人的緣分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開始。

蘇墨秋也懷疑過,可能是劇本出現了一點偏差,但是這幾日他留心觀察了沈慕安對待述律丹的态度,又覺得自己的懷疑似乎并不是空穴來風。

按照劇本的描述,這個階段的沈慕安還沒有成熟到将心機運用自如,所以在面對舊識之時,他都是歡喜而興奮的。可這幾日沈慕安卻對童年玩伴述律丹一直不鹹不淡的,看不出一點曾經親密無間過的痕跡。

蘇墨秋隐約感覺,是不是哪裏出了點小問題,讓沈慕安提前知道了一些什麽。否則……否則要如何解釋這一切?

沈慕安的話語打斷了蘇墨秋的疑問,他道:“我這幾日看着述律丹,心中忍不住感慨萬千。分明是年少好友,可積年累月過後再相見,卻反而不敢相認了。”

蘇墨秋道:“這幾日匈奴并無異常之舉。”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慕安道,“我是說,即使是一個你以為你已經足夠了解的人,到最後,卻還是會發現看不透他。”

他并非在說述律丹,而是意指蘇墨秋。

蘇墨秋揣摩着沈慕安的意思,道:“這也正常,這普天之下,原本就沒有哪個人,能夠完完全全地了解透另一個人。”

沈慕安的眼光中流出來了一絲不太明顯的贊同與敵意,他道:“的确,所以人都不可盡信。”

“帝王之信,本就不該輕易與人,”蘇墨秋道,“能得殿下一分,已然是微臣三生有幸,何敢奢求其他。”

沈慕安從上到下打量着蘇墨秋,有那麽一瞬覺得此人開始變得有趣了起來,他道:“沒想到一向以清廉正直自居的蘇氏一族,也能養出來你這般逢迎之人。”

“微臣所言皆是此刻心中真實所想,不敢欺瞞,也不敢誇大其詞,”蘇墨秋道,“微臣以為沒有那樣的必要,微臣也沒有那樣的膽量。”

沈慕安輕笑了幾聲,起身走近蘇墨秋道:“那是因為你接近我,本身就是別有目的,是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