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北方有山,名曰雲霧,上有喬木,其修三尋,下有清潭,水深五尋。山下阡陌交通,桑田人家,山頂雲霧缭繞,不見人蹤。

而天機老人,深居山間。

一劍驚鴻的傷好了大半,我決定帶他去暮雲山莊讨個說法,在此之前我們要先去雲霧峰拜訪天機老人。

我與一劍驚鴻和薛岚慢慢往上走,霄鴻雁也是想跟來的被他大哥攔住了,無雙宮內尚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實在是運氣不好,行至中途,烏雲滾滾而來,大雨傾盆而至,瞬間洗刷掉一山的塵埃。走在前面領路的薛岚揮劍掃開斜長出來的灌木,用手搭在眼睫上,見雨勢毫無收斂之象,回頭問道:“我們是繼續往上,還是折回山下改日再來?”

我低下頭去,由于突如起來的暴雨,山道變得異常險峻,積水漫延,現在下山恐怕不易。

“往上吧。”我道,“找找有沒有能遮雨的地方。”

薛岚颔首,繼續踏草而行,一劍驚鴻攥着我的衣角緊緊跟在身後。

順着荒野小徑,渡過一條小河,忽然看到上游的獨木橋上有一頭戴鬥笠的僧侶。

薛岚立刻催動內力大喊:“大師請留步。”

獨木橋上的身影頓了頓,轉向我們。

我們加快速度,沿岸趕到上游,僧人看到我們豎掌鞠躬,我們亦回以禮。

薛岚道:“看大師的行頭,應是早知山中會降雨,敢問何處能暫避雨實勢?”

僧人道:“前面不遠處有座小屋,諸位施主可稍作休息。”

“多謝。”

薛岚謝過就要往前趕路,我拉住他,對僧人道:“大師不與我們同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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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眉目低垂,雨水滲過鬥笠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淚水緩緩滑下。

“貧僧自有去處。”

我道:“若是大師不跟我們同路,那我們也沒必要去避雨了。”

薛岚看向我:“難道……”

“沒錯,若是我沒猜錯,大師你就是天機老人吧。”我合掌道。

僧人道:“施主有何證據。”

我道:“沒證據,感覺。”

僧人慢慢擡起頭,雨水順着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流下,薛岚不着痕跡的皺起眉頭,一劍驚鴻也看了過去。

電光一閃,這張五官盡毀的臉愈發的可怖。

天機老人重新低下頭去,道:“天機不可洩露,我說的太多,先是夭了兒子,再是瘋了妻子,如今所有的懲罰落到我身上也算無虞了。”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語,施主想問什麽,盡管問吧。”

薛岚看向我,顯然是讓我自己拿主意。

我撿起一根木棍,在泥濕的地上畫出彼時在村莊所見的血字圖騰。

“大師見過否?”

天機老人道:“見過。”

我問道:“若我問了你會怎樣?”

“折一足一手。”

“若是不問。”

“折天下蒼生。”

薛岚道:“看來大師已有答案。”

我把棍子遞給一劍驚鴻,一劍驚鴻揮着棍子把地上的圖騰劃掉,重新畫了個蚱蜢。

還是那麽醜。

我笑道:“走吧。”

薛岚難以置信地看向我:“走?”

我對他道:“天下蒼生從來都不是系在一個答案上,更不會系在一足一手上,走吧,我們自己去找答案。”

“阿彌陀佛。”天機老人解下腰間的一個竹牌交給我,“施主哪日想尋回答案了,可随時來找貧僧。”

我收起竹牌,道:“希望我們永不再見。”

天機老人道:“希望施主能如願以償。”

雨勢漸小,山岚突起,我牽起一劍驚鴻的手。

“走吧。”

薛岚跟在身後不甘心地問:“真的這麽走了?”

我抹掉額上擦不淨的雨水,回頭望了一眼逐漸消隐的身影,道:“其實天機老人已經給了我們半個答案。”

薛岚茫然道:“何時?”

“我問他可有見過那個血字圖騰,他答見過。意味着兩點,一是這并非新起的邪教而是剛剛滲入中原。二是,有人也曾上山問過他。”我道,“我們只需找到前一個問他的人即可。”

薛岚沉吟道:“對于這個人我們沒有變點線索,想要找到談何容易。”

“是啊,”我道,“找一個人太難,但找一個活祭的祭典應該不太難。尤其是對你來說。”

薛岚道:“恩公擡舉了,我在情報方面不甚在行。”

“怎麽會,薛兄謙虛了。”我道,“我從沒給你看過圖騰,你卻知道我為何找天機老人,實在是消息靈通。”

薛岚的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在雨水的浸泡下皺的發白。

“恩公知道了……”

我嘆息:“不多,一點還是有的。”

薛岚連我去過那個堆滿人骨的存在都知曉,恐怕是什麽情報組織的成員,唉,我到現在連好友的身份都不太明了,真是慚愧。若不是師尊不允許我說出來歷,作為朋友相互坦誠才對。

心中感慨萬千,薛岚不知為何突然跪在地上。

“恩公,我知道的也就這麽多,請你相信我。”薛岚急切地看着我道,“我确實有別的目的不能告訴你,但是絕無加害恩公之意。”

我吓了一跳,連忙扶起他。

“你做什麽,我何時懷疑過你。”

薛岚咬住下唇道:“恩公方才……”

我看着他不說話,方才不是在誇獎他消息靈通嗎。

薛岚低下頭:“我知道恩公的意思了,這件事就當做沒發生過,我對天發誓,不會說出去!”

“……”

我不明白他好好的到底是怎麽了,胡亂地點點頭,為他擦掉膝上的泥土,心想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解釋。

回到山下,尋了家客棧,好好洗了個熱水浴,再換身幹爽衣服,總算是舒坦了。

一劍驚鴻的頭發濕漉漉披在身後,沒一會兒又把衣服弄濕了,我沒辦法只得用內力幫他烘幹,烏黑的長發在手中流瀉,我見他滿臉惬意的模樣,就順便把手放在頭上給他輕輕的按摩。

一劍驚鴻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簾,很是乖覺。

這個時候誰能想到他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一劍即出,天下無敵,驚才豔豔,無出其右。

原來的一劍驚鴻是什麽樣的,會和師兄是一樣的性格嗎?

大約是不一樣的吧。

師兄生性灑脫,最受不了我,老是抱怨我都被師尊教的古板了。

我按師尊教誨閉關修行深居簡行,師兄卻三五不時地跑下山去流連塵世,直到一百年前最後一次下山,再回來便是永眠了。

師尊說他沒逃過情劫。

情劫……

師尊教我無情則無欲,無欲則剛。

師兄告訴我情深不壽,剛過易折。

我只知情之一字,修仙之人萬不可碰。

“嘶……”一劍驚鴻抽了口氣。

我收回思緒,抱歉地看着纏繞在手指上的青絲:“弄疼你了。”

一劍驚鴻握住我的手,形狀好看的眉頭皺了皺,一轉臉,劍氣沖出。

薛岚笑吟吟地推開門道:“糟糕,本想偷聽,這麽快就被發現了。”然而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糟糕”在哪。

一劍驚鴻別開臉不理他,薛岚上挑的桃花眼像狐貍一般眯起。

“恩公,我的頭發也沒幹,你能幫我擦擦嗎。”

薛岚轉過身去,捋起長發,白色的裏衣黏在背上,肉色的肌膚若隐若現。

我無視一劍驚鴻的眼刀,道:“當然可以。”

然後拿起長布先披到他肩上,期間一劍驚鴻招式連出,劍氣橫掃,我破了他十八掌二十四劍才完成這短短幾步路的事。

于是,長布披到薛岚肩上的時候,一劍驚鴻趴到床上給了我一個熟悉的背影。

薛岚大笑出聲,快意非常。

“哈哈哈……”

“好了。”

“哈……啊?”

我道:“頭發幹了,薛兄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岚摸摸頭發:“這就幹了?”

我道:“用內力幹得快,你的衣服我也幫你一起烘幹了。下次注意,切莫只穿一件衣服出門,小心感染到風寒。”

薛岚還保持着笑的表情,跟被點了穴似的,站在原地。

一劍驚鴻在床上發出一聲簡短的“哈”。

我撚起他的一縷發尾,摸了摸,确實幹了。于是問道:“還有事?”

薛岚苦笑道:“本來有,現在無了。”

我發現他的話我是愈發聽不懂了,只能笑笑。

薛岚敗下陣來道:“那我先走了,明日再來同恩公商讨要事。”

我目送他離去,關門坐到床上。一劍驚鴻是一刻不能離了我,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睡覺,我就坐在床角打坐,半夜偶爾給他掩掩被角,他警覺非于常人,立刻就能睜開眼睛,漆黑的瞳孔與我對視片刻,又慢悠悠睡過去。

小時候師兄照顧我也是這般嗎,我凝視着他眼角的胎記出神,修仙之人的時間是極其漫長的,等他恢複神智還會記得我嗎,百年之後我又會記得他嗎。

歲月的洪流總是不容推拒地卷着人推向前去,我們只能順應。

一劍驚鴻翻了個身,我輕輕一笑,何必庸人自擾,先過好眼下再說吧。

明日如何,明日自知。

我盤腿而坐,忽聽門外窸窣作響,尚是五更天,薛岚帶着一個木箱叫醒我們。

“恩公,客棧有異。”

我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工具上:“易容?”

薛岚道:“掌櫃和小二都見過我們,所以最好現在易了容,連夜離開。”

我了然道:“麻煩你了。”

薛岚讓我躺平,先用一種冰涼的藥液細細地擦過我的臉和頸脖,然後再取出一張準備好的□□慢慢覆上去。

“恩公的臉,是我見過最完美的,真是舍不得蓋住。”

注意到一劍驚鴻的情緒不對,我連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的臉也很漂亮。”想了想又對薛岚道:“你的更漂亮。”

一劍驚鴻猛地抽手,又鬧氣別扭來。

薛岚噗嗤一聲笑出來:“恩公放心,我一定會給他一張符合他氣質的臉。”

一刻鐘後,我看到了麻子臉版的一劍驚鴻。

我托着下巴道:“确實挺可愛。”

薛岚看看一劍驚鴻的面具再看看我,也托住了下巴:“可愛……難道我計算錯了?”

跳窗離去的時候,我不忘囑咐薛岚:“以後你有機會再來別忘了把押金要走。”

這一路的盤纏都是他在墊付,着實不好意思。

薛岚聞言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掉下去。

“恩公放心,從沒人敢虧欠我。差我一分,我就要加倍的讨回來。”

我們輕功飛進客棧對面的樹林,我一邊在樹枝間飛躍一邊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利息別加太多,別人做生意也不容易。”

——砰!

薛岚從樹枝上滑了下來,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急忙問道:“怎麽這般不小心,無恙否?”

薛岚扶着樹站起來,拍拍腿,咬牙道:“不礙事。”

我擡頭看着上方的樹枝,不太高,怎麽會摔下來,他的輕功不至于如此不濟啊。

薛岚清了清喉嚨道:“我們繼續趕路吧。”

話音剛落,寒風乍起,冷香撲鼻,面戴薄紗的粉裙女子手撒花瓣飄飄而來。

“百裏教主,千秋萬代!”

我和薛岚交換了一下眼神,退到隐蔽處,屏住呼吸。

只見那女子的身後跟着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面無表情目光呆滞地一齊吶喊“百裏教主,千秋萬代!”他們的兩側,面戴修羅面具的男子手執燈盞,在幽深的林中好似燃起了一抹抹鬼火。

事有蹊跷。

我們隐住行蹤,悄悄跟在隊伍的末尾,他們整齊地向前走,口中不斷念着“百裏教主,千秋萬代!”直到客棧門口。緊接着客棧的掌櫃,跑堂,客人們一個接一個的走出來,混入隊伍裏,聲勢愈發浩大。

薛岚對我做口型:“攝魂。”

我不由聯想到全村活祭的情形,直覺告訴我這兩件事有關系。

手中捏住天機老人贈予的竹牌,他昨日身披鬥笠冒大雨穿梭山野,是否為了這群人。

——貧僧自有去處。

——見過。

我輕聲對薛岚道:“你們留在這裏,我前去一探。”

一劍驚鴻握住我的手,不說話,單是看着我。

薛岚道:“還是我去。”

說話間,白光大亮,恍若明晝,所有的聲音彙到一處,形成海浪席卷之勢。

“百裏教主,千秋萬代!”

一個白衣男子在晃眼的亮光中現身,喊聲霎時改為:“公孫護法,笑傲武林!”

他手一擡,所有人都收聲,如木偶石塑般寂然不動。

只聽雌雄莫辯的聲音道:“人我逍遙教,永世享樂土。”他的目光投到我們藏身的方位,“看來今日又有新教衆。”

我從陰暗處走出,對上他打量的目光。

公孫護法勾唇一笑:“長得礙眼,氣質上佳,身材絕頂,封你做堂主吧。”

就在此時,一劍驚鴻手握枝條,如有神兵,旋身攻去,長虹貫日。那公孫護法面對變數不慌不亂,借力打力,步伐身手皆是詭異至極,靈蛇般躲過萬道劍芒。

我道:“回來。”

一劍驚鴻萬劍歸一,收攏劍氣,負枝于後,一個兔起鹘落已回到我的身側。

公孫護法氣息不喘,道:“如今好男人都這麽醜嗎。”

薛岚款款走出:“是你眼瞎,看不到美的東西。”

公孫護法故作驚訝道:“右護法你沒死啊。”

薛岚道:“托福,死不了。”

公孫護法舌尖輕舔嘴角,暧昧道:“教主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薛岚身體募得僵住,臉色難看,我不知公孫護法何意,但看薛岚的反應估計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話。

于是對公孫護法道:“姑娘不妨把你的教主叫來,我們當面同他說。”

“姑娘?”公孫護法玩味的咀嚼這兩個字,悠悠向我走來,木屐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我笑:“你愛當女人,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選擇。”

“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資格當男人。”

他身影倏動,鬼魅似的溶于夜色中,招式狠辣陰毒,一串連環攻勢竟全都直逼我的□□。

一劍驚鴻和薛岚同時動起手來,神色愠怒,我拉住他們,氣息一沖,公孫護法被震出三丈遠。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絲道:“長得甚醜,武功倒是不弱。”話鋒一轉道,“怪不得右護法遲遲不回教中,原來是樂不思蜀。”

薛岚右拳緊握,身體發顫。

我拍拍主動擋在我們前面的一劍驚鴻,對薛岚道:“薛兄,我錯了。”

薛岚将右手掩到身後,強笑道:“恩公讓你看笑話了,這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先行一步,我随後跟上。”

我沒有接下他的話頭,繼續道:“我昔日稱你姑娘實在大錯特錯,薛兄乃鐵骨铮铮的男兒,一時的委曲求全也是大丈夫之為。至于這位……”我笑,“我見過的女人不多,但都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好姑娘,公孫護法我敬你一句‘姑娘’,還請你不要丢了她們的臉面。”

至于無雙宮主,雖是耄耋老婦,卻也比我年少數百,我叫一聲姑娘應該也是擔得起的。

薛岚松開右拳,癡癡地望着我:“恩公……”

公孫護法冷笑一聲,從袖口中取出一根短笛,嗚咽幽靈的奇詭樂聲立時響起。

薛岚頓時回過神來急道:“不好,他要用攝魂術了。”

他飛快地堵住耳朵運功抵抗笛聲,一劍驚鴻手中枝條再揮,劍氣與音波在空中交彙,門前失去意識衆人捂住頭痛苦地抽搐,不通武功的幾人渾身一陣痙攣,眼球突出,七竅滲血,慘叫都來不及地咽了氣。

我細細聽辨音色,只覺頗為熟悉,腳尖稍一蹬地,猛然躍起,身影快逾閃電,手指勾起淩空一抓,不消落地,公孫護法的短笛已落入手中。

他被運功被斷,身體劇烈一晃,吐出大口鮮血,捂着胸口喝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一劍驚鴻答道:“玄和璧。”

“玄和璧……”公孫護法默念這個名字,“你是玄和璧?”

一劍驚鴻不耐道:“我是玄和璧。”

公孫護法低吟道:“你是玄和璧,那他是……”

我心中有所思慮,未注意到公孫護法複雜的目光在我們身上逡巡,擺弄手中的短笛問道:“你怎會霄鴻雁的招數?”

這笛音與霄鴻雁在山腳客棧時的試探如出一轍,只是功體不同,威力亦是不同。

公孫護法點住身體的大穴,提上一口氣道:“黃毛小兒,偷學一招半式,也敢和我相提并論。”

“是啊,”我搖頭,“霄鴻雁比你吹的好聽多了。”

“你!”公孫護法險些又吐出一口血來。

薛岚此時終于恢複如常神色,走到我身邊笑道:“大約是左護法不僅年老色衰,體力也大不如前了吧。”

公孫護法目光陰毒地看着他道:“你以為你找到靠山了?別忘了,沒有教主給你解藥……”

“閉嘴!”薛岚道:“不勞你費神。”

公孫護法忽然大笑:“如此緊張,看來你的時間快到了。”

薛岚挑眉,“與其關心我的時間,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天色将明,你的妖術還能維持多久?”

公孫護法咬唇道:“今日之事,別以為我會善罷甘休。”他對粉裙女子道:“撤!”

女子手放口中發出哨聲,頭戴修羅面具的男子應聲把他們圍在圈內,護送而去。

薛岚走到我面前,面露苦色。

我攔住一劍驚鴻,道:“別追了。”

薛岚對我深深一鞠躬:“多謝恩公。”

我嘆息一聲扶起他道:“你我是朋友,何須言謝。以後不要再叫我恩公了。”

薛岚凝視了我好一會兒,嘴角微微上揚。

“玄兄。”

即便帶着□□,依舊使人如沐清風,我發現薛岚其實長得面如冠玉很是好看,并沒有絲毫女氣……

還沒感慨完,眼前一黑。

“不許看。”

我握住一劍驚鴻的手壓了壓,沒壓下。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一劍驚鴻終于撤下手,再度提枝攻向薛岚,我看兩人纏鬥在一處,笑着點點頭。

嗯,一劍驚鴻的話果然還是梨渦深的時候比較可愛。

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衆人神智回籠,先是驚異于為何自己在此,然後才發現地下的屍體。

好在其中有地位頗高的武林人士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才避免了場面太過混亂。

薛岚對我道:“我以後會給你解釋,現在請什麽都不要問。”

盡管我心中憂慮頗多,還是選擇答應。

薛岚說左護法受到重傷需要回教養傷,暫時不會再出來,我們可以先前往暮雲山莊再回來解決攝魂一事。

他教給我們縮骨之術,使得我們不僅容貌大變,身形亦是不同,多虧于此,回到城內在漫天的通緝畫像下才未被發現。

我們在茶館稍作休息的時候,發現我已被傳得妖魔化了,一劍驚鴻的事似乎被有意的壓下,人們只知這位飄忽不定的絕頂劍客又不見了人影。

“我親眼看見,他憑空消失在火海中,暮雲莊主可是設下了天羅地網,連一根毛都被撈到,啧啧,不是妖怪是什麽?”

“嚯,你說的太滲人了。”

“不騙你們,我也聽說過,那西北刀王遇到他,刀都不能近身,不知道使了什麽巫術,刀竟然自己斷了……”

“只盼暮雲莊主能早日降妖除魔,否則我家那婆娘門都不敢出了。”

“……”

我和薛岚對視一眼,起身付賬。

一路上我沉默不語,若有所思。薛岚小聲道:“你不要在意,不過是群人雲亦雲的烏合之衆罷了。”

“啊,哦。”我道,“薛兄可否借我點錢?”

薛岚眨眨眼睛:“什麽?”

我道:“給一劍驚鴻買把好劍,他不能老用樹枝吧。”說着把一劍驚鴻手裏的枝條抽走,他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

最近他身體痊愈,開始重拾練劍的習慣,我的樸劍碎了一地,他便随便找些樹枝、木棍來比劃,昨日我甚至看到他拿着客棧的掃帚細細端詳,深覺買劍之事刻不容緩。

薛岚不解道:“無雙宮名兵無數,好友為何不要兩柄劍來。”

我不好意思道:“毀了他們一間屋子一個院子還有一座花園,怎能再破壞了兵器庫。”

薛岚想了想是這個道理,道:“我是知道附近的兵器鋪,只是不知那裏的劍一劍驚鴻能否看上了。”

我道:“無妨,給他買把好使的劍平時練劍用就夠了。”

薛岚搖頭道:“能讓他覺得好使的,天下間只有一柄劍。”

我問:“何劍。”

薛岚道:“他的随身佩劍青雪。”

我想到初見時他是有那麽一把劍,系于腰間,金絲作穗。可地牢中再見時,并不在他身邊。

薛岚推測道:“許是暮雲莊主見名劍無雙,欲占為己有。”

我道:“暮雲莊主應該不是那種人,我們還是先去兵器鋪一看。”

薛岚本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搖頭道:“走吧。”

他帶我們走進全城最大的兵器鋪,一劍驚鴻擡頭掃了一眼便興致缺缺地低頭去玩我的手。

我一邊牽着他,一邊随手拿起一把金龍盤身的長劍,問道:“這把如何。”

一劍驚鴻接過金劍往櫃子上戳了戳,劍尖立時開裂。“不好。”

店主在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我連忙道:“總比掃帚好吧。”

“不好。”

我歉意地對店主笑笑:“大約這把劍他不和心意。”

店主擦擦額角的冷汗,抽了一口氣,看着我又拿起一把銀光閃閃的亮劍塞給一劍驚鴻,然後他用手彈了彈,半截劍就斜飛出插在了牆裏。

店主登時哭了:“大老爺們,小的做小本買賣,不知得罪了何方神聖,求你們網開一面啊,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不能壞在我手裏啊。”

“我……”

薛岚搶在我前面道:“老板你誤會了,我們家小公子啊從小就空有一身蠻力,腦子不靈光,如今非要練劍,偏偏下手不知輕重。多有得罪,這樣,等他挑到一柄好劍,我們把壞劍的錢也賠了如何。”

誰知店主哭得更甚了:“你家這公子哪把劍能配的上啊,你們這不是專門來砸店嗎!”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引得外面不少人聚了過來指指點點。我咳了咳,拉住薛岚道:“我們還是去暮雲山莊吧。”

薛岚對店主道:“公子看不上你的劍,至于弄壞的那兩柄,質量實在不行……”

店主哭道:“不需要你們陪,是我的劍差。”

薛岚颔首道:“也不算太差,老板不用太過妄自菲薄,告辭了。”

店主哭天搶地地一路把我們送到街尾,不知道得大約還以為他是在奔喪。

我看着一劍驚鴻嘆道:“只能幫他把劍要回來了。”

薛岚道:“玄兄不用急,我且叫我的手下去打聽一二,有了确切線索再行動也不遲。”

我感激道:“麻煩你了。”

沒有他,我和一劍驚鴻早就要餓死街頭了。

“只是……”薛岚面露難色。

我問道:“怎麽?”

薛岚道:“為防止打草驚蛇,還請你們委屈兩日。”

“無妨,無妨。”

我答的爽快,萬萬沒想到,他的委屈竟是一群女子圍着我們摸來摸去,一劍驚鴻的黑臉幾乎要透過面具了。

“哎呀!公子的皮膚真好。”

一雙芊芊素手向我的手腕摸來,被一劍驚鴻一掌拍下,若不是我叮囑他不許用武,估計要伊人變枯骨了。

“這……這怡紅院的姑娘都……這般活潑嗎。”我艱難避過從後伸來的玉腿問道,眼睛一瞟又是一片柔嫩肌膚,趕緊閉上眼防止逾矩。

此話一出,引起一陣莺聲笑語。

一個聲音道:“公子實在打趣的緊,讓姐妹們好生歡喜呢。”

另一個聲音道:“公子怎麽閉起眼睛了,你臉上最好看的可就是這雙眼睛了。朗目星眸,看上奴家一眼,奴家一天對着你的醜臉也甘願了。”

然後是嬉笑不斷。

一劍驚鴻再也忍不住,擋在我面前,冷冷地盯着他們。

這些打扮暴露的姑娘們頓時噤聲,我長吐一口氣,睜開眼睛握住他的手表示感謝。

他大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對面本來吓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姑娘們忽然膽大起來一齊擁住了一劍驚鴻。

“剛剛還沒發現,原來小哥你也很可愛嘛,哎喲,細看小麻子也挺标致的。”

“再給奴家笑一個嘛。”

我被擠在外圍,看着一劍驚鴻身上冒着冷氣眼裏卻是茫然失措的被圍在當中,不知怎麽忽然想起師兄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我和一劍驚鴻趴在房梁上,緊張地打探下方的情況。

“春娘,看到大公子了嗎?”

“沒有,小公子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真是調皮,又跟我們玩捉迷藏。”

三四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邊打鬧邊找人,脂粉味隔着十丈遠都能聞得見。薛岚打探消息,一走就是兩天,苦了我和一劍驚鴻,留在怡紅院簡直是寝食難安,吃飯睡覺皆是草木皆兵,□□、麻藥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哪哪都是。

最可怕的是她們完全不介意男女授受不親,老遠見了就撲着扇子粘過來,我和一劍驚鴻又不能對她們動粗,每日東躲西藏,苦也,悲也。

一劍驚鴻動動身子,到了他練劍的時刻,倒挂在房梁上,手下一掠,摘下一個女子的朱釵掂了掂,飛到院子裏。

那女子驚呼一聲,長發披散下來,她再擡起頭,哪還看得見半點人影。

我扶住額頭,低低一嘆,也跟着去了。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的廊裏聚齊了一堆莺莺燕燕在那拍掌叫好,不時扔出幾方手帕。

我嘆,薛岚啊薛岚,好友啊好友,你到底何時回來。

心裏這般念叨着,他還真的從屋脊上跳了下來。

“玄兄住的可還舒坦?”

我苦笑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帶着一劍驚鴻另覓他處了。”

薛岚掃視一圈心下了然,笑道:“看來我算的時間正好。”

“不說這些了,”我道:“兵器的事進展如何?”

薛岚道:“有些眉目了,地點知道了,只是……”

我道:“既然知道了地方,我們今天便去取劍吧。”

“你聽我把話說完,”薛岚道,“青雪劍與暮雲山莊的其他寶貝存放在一處,裏面機關重重,貿然闖入怕是不妥。”

我沉吟,若是平時我肯定是正大光明的走進去要回屬于一劍驚鴻的東西,可如今的局勢對我不利,暮雲莊主也不知被魔息影響了多少,萬一弄巧成拙不僅要不回劍,還連累了一劍驚鴻的名聲可就糟了。

“這樣吧,今夜我們偷偷潛入。”

“哦?”薛岚眼睛發亮,“你還懂奇門遁甲之術?”

我搖頭道:“不懂。”

“那如何潛入。”

“到時随機應變吧。”

薛岚雖然不贊成我的計劃,但還是決定一同前去,按他的說法是要監督我們。

我實在不覺得自己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不過沒有駁了他的好意。

暮色四合,一輪殘月高懸。

我們換上夜行衣悄無聲息的翻進院裏,一劍驚鴻不喜歡黑衣服,我哄了好一會兒才答應換上,面罩是怎麽也蒙不上去了。索性我們臉上有着一層□□,若是不幸被看到,麻煩薛岚再做一張便是。

暮雲山莊守衛雖是森嚴,對我們卻不是難事,護衛武功畢竟不算頂尖,加之他們太過依賴機關,反而越靠近越松懈。

第一道機關是五行陣,踏出一步,腳下轟然聳起巨石擋住前路,面前的參天樹木位置變換莫測,活路成死路。

薛岚對我道:“你現在明白潛入不易了吧,我們先回去想想對策再來。”

“不用。”

我拍拍石牆,感受了一下厚度,控制力度在石牆中心一砸,幾乎是無聲無息的,巨石從中間慢慢裂開,我像撕開薄紙似的從石心掰開一個可供人通過的裂縫。側頭對上目瞪口呆的薛岚和好奇的擺弄手掌的一劍驚鴻道:“走吧。”

這一路樹擋砍樹,石擋拆石,任他陣法變化,我只管向前。

薛岚跟在後面不住道:“如此精妙的機關,竟是被強行突破了。”

我道:“确實粗魯,時間緊迫,只得如此了。”

“何止粗魯……”薛岚看着我道,“我本以為你是頑固不化的世外高人,沒想到心思這般活絡,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我道:“認人自然不能光看表面,人之多面,豈是一眼能看破的。”

薛岚笑道:“剛誇你聰明,馬上就變回木頭了。”

我贊同道:“師兄也曾說我是塊朽木。”

這時,一劍驚鴻扯住我的手,不高興地捏住我的嘴,順勢還瞪了一眼薛岚。

薛岚掩面道:“哎呀,好大的醋味。一劍驚鴻你昨日沒洗澡嗎。”

我湊到他頸脖間聞了聞:“沒有啊。”

一劍驚鴻黑着臉道:“我是玄和璧。”

薛岚道:“可憐,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這下好,還沒取回劍,他們兩先打起來了,第二道機關應聲而起,箭雨撲面,兩人一面鬥法一面禦箭,各占半邊,狹隘的甬道內刀光劍影,箭雨紛飛,我穩穩地走在他們後面是半點危險也沒有。

可憐了這牆壁與機關定是得全部重修,我手裏攥着空蕩蕩的錢袋,從下山起到現在已是負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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