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鴻

龍首令出,群俠響應,武林豪傑齊聚暮雲山莊。

我的出現引起了一衆嘩然,暮雲莊主大局當前穩重許多,僅僅是一瞬的緊繃,繼而挂上溫和的笑意。

“沒想到一向不參與武林中事的一劍驚鴻也會來到荜舍。”

我冷冷掃視衆人,像是在掂量他們夠不夠格做我的對手。

“我是來比武的。”

暮雲道:“比武也是要挑時間的,此時此地不合時宜。”

我還未回答,一個白眉道長率先站了起來:“盟主此言差矣。我們久仰一劍驚鴻的大名,能有幸見識這天下第一劍怎麽不是吉時。再者,讨伐妖魔之前,能讓後輩們切磋一二,焉非最好的準備。”

“可……”

暮雲還在猶豫,一個年輕劍客已向我拱手道:“昆侖派莫相尋,請賜教。”

我觀他眉宇倨傲,應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漠然道:“允你。”

莫相尋果然動怒,愠聲道:“我使的是十二秋水劍,閣下小心了。”

話音未落,劍已出,全無防守的快攻之劍,氣勢不錯,可惜劍式稍遜一籌,我回憶着一劍驚鴻與我對招時的動作,腳下一錯,劍指直抵他的喉口。

眨眼之間,勝負分出,莫相尋頹然放下橫出的長劍。

“在下認輸。”

不過一招之隔,态度截然不同。

方才的白眉道長激動道:“妙極,妙極,不知一劍驚鴻用的是何種劍法?”

響應他的話的是各種崇拜、豔羨、貪婪、嫉妒……的目光。

我在衆人的視線下淡然道:“無式,劍随心動。”

莫相尋熱烈地看着我道:“在下心服口服,只求前輩能指點一二。”

這話說的實在奇怪,看他的面向并不比一劍驚鴻小多少,比一場劍竟然就成了後輩。

我避而不答:“我随時歡迎諸位的挑戰。”

此話一出,在做的劍客全部蠢蠢欲動,又攝于我方才展現出的實力,相互交換視線,一時誰都想上又誰都不敢起身。

與他們相比莫相尋初生牛犢不怕虎,倒是可塑之才。

就是這性格嘛,沖動易怒,和某位好友頗為相似。

暮雲見我搶盡風頭,上前道:“今日群豪來共議大舉,比劍一事不急于一時,不如一劍驚鴻先在莊內小住幾日。”

我微微颔首:“可以。”

說罷不再顧慮他人,徑直穿過大廳,走向彼時他安排我們住的別院。

院內顯然經過一番修繕,但仍然看出當時的破損程度之深,想來霄鴻雁他們逃出也是不易,無外乎霄鴻雁身受重傷。說起來,我還沒有細問過薛岚是怎麽從中作梗的……

靜坐在石椅上,手中茶壺稍傾,茶水如絲線般細細流出,另一只手兩指一夾,劍尖便不能再進分毫。

“哈,閣下果然好工夫。”莫相尋贊道:“不如教教我。”

我擡眼:“昆侖派的代表不需要議事嗎?”

“誰對除魔感興趣,我不過來湊熱鬧的。”他大大咧咧往我對面一坐,端起茶杯一口飲下,“玄和璧呢?”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是……”

他吐吐舌頭:“好苦的茶。”

“霄鴻雁?”

“當然是我,不然剛才誰會給你解圍。”

我道:“那白眉道長也是你的人?”

霄鴻雁鄙夷道:“那種糟老頭我怎麽可能看得上,不過是想偷學你的劍招罷了,也不掂掂看自己幾斤幾兩。”說到這他語調轉了轉,“你這臭臉今天居然跟我說話……”他伸手在我身上到處亂摸,“不會恢複了吧。”

不待我阻止,他又飛快的收回手嫌棄地抖了抖。

“不可能,一劍驚鴻就算恢複了肯定也是臭臉。”

他警惕地跳開:“你到底是誰?”說着一把甩開茶杯,瞪着喝幹的茶水怒道,“你對我下毒!”

想不到幾日不見,他的想象力愈發的豐富了。

我無奈道:“我是玄和璧。”

“玄和璧?”他道,“有何證明。”

我道:“你的銀鞭還好用嗎?”

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咳,好了不用多說,我信你。”重新坐回石椅上看着我道,“易容術?”

“嗯,薛岚的手藝高超。”

“切,還不是讓我認出來了。反觀我,要不是我告訴你,你還不知道呢。”

唔……到底是誰認出了誰。

我不欲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岔開話題道:“你不是應該在無雙宮?”

“噓!”霄鴻雁緊張道,“你千萬別告訴我大哥,我好不容易才溜出來的。他繼承了宮主之位後,簡直把我當牲口在使喚。”

我道:“那莫相尋……”

霄鴻雁擺擺手:“放心,我在路上遇到他,打暈了扒光衣服直接扔到怡紅院門口,真是便宜他了。”

怡紅院……我聽了完全放不下心。

但願這位新一代的武林翹楚日後不要留下什麽陰影才好。

“我看你想東想西不如想想自己,”宵鴻雁瞧着我的臉色道,“最近逍遙教不知怎地,對一劍驚鴻感了興趣,到處查探他的蹤跡,你倒好直接大搖大擺地頂着他的臉出現,離麻煩也不遠了,現在跑還來得及。”

我搖頭道:“遇事不可避。”

“榆木腦袋,”宵鴻雁瞪了我一眼,“罷了,有我無雙宮給你撐腰,還怕了那個邪教不成。”

我笑道:“你不是已經離宮出走了嗎,怎麽給我撐腰。”

宵鴻雁眼一橫:“就憑我這根銀鞭。”他手下意識地向腰間一摸,摸了個空,尴尬地搭到劍柄上,“寶劍也一樣。”

我不覺好笑,他面上發紅,怒道:“你以為沒了鞭子我就威風不了了嗎!”

我道:“怎會,還有毒針。”

他氣極,拂袖而去。脾氣與原來一般無二。

宵鴻雁說得卻也不錯,前兩夜試探不斷,到了第三日才安靜下來。

我顧不得深究,趁此時機讓霄鴻雁護法,布下陣列,吸月之精華,點山之魂魄,繪陰陽之目,筆尖在虛空中游走,熒光飛散,融入夜空,頃刻間山莊裏外盡入掌握。

剩下的,便是等待異動了。

時間還剩下七日,我耐心尚足,安然等待。

這場相互較量,我在明他在暗,就看魔物是否有同樣的耐心了。

期間,一劍驚鴻入住暮雲山莊的消息在江湖中不胫而走,每天不斷有人來論劍挑戰兼有拜師求學的,暮雲山莊的門坎幾乎都要被踏斷了。

霄鴻雁完全忘了自己還頂着昆侖派才俊的身份,自稱是我徒弟,每天“代替”我跟別人戰的不亦樂乎。氣得白眉老道直跳腳,倒是為我擋去了不少麻煩。

只是這刀劍好擋,屏扇難阻。

不知為何我身旁總是會出現這家的小姐那家的閨秀,一會兒送羹湯一會兒贈香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們不若怡紅院的姑娘們那般奔放,我稍加冷目能澆熄大部分的熱情。

然而……

“公子,你瞧我穿紅衣是不是很迷人啊。”

“姑娘請自重。”

“我很輕的,哪裏重了?”

有一位姑娘比霄鴻雁還令我頭疼。

藥王傳人燕紛飛身着大紅衣裙翩翩在我面前轉了七八個圈,然後暈頭暈腦的晃了晃。我本遇請她來醫治一劍驚鴻的頑疾,哪想……她的神智更加混亂。

“我們成親的時候穿這件如何?”

我無奈道:“燕姑娘我們并無婚約。”

她嘟唇道:“又來了,別擔心,等我回去就叫師父定親。”

“我不擔心……”

“那太好了,我會準備好彩禮的。”

“我無意娶姑娘。”

“哎,我們都一見鐘情了,怎可不成親。”她眨眼道,“我不會嫌你老啦。”

我無奈道: “在下對姑娘毫無愛慕之情。”

她走過來拍拍我的肩:“從我們對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對我的心意,你不用顧慮我,我是不會在意世俗的眼光的!”

語罷,又轉了起來。

“如何,花紋好看嗎,裙擺要不要再改改?”

我嘆道:“姑娘再轉你就要暈倒了。”

嘭嗵一聲,她已跌倒在地。

“哎呦,你也不抱住我,我可是在給你英雄救美的機會。”燕紛飛捂着腦袋爬起身,“罷了罷了,本女俠自食其力。”

我裝作沒看見,對着門口道:“莫相尋你來的正好,燕姑娘有事找你。”

“什麽?”霄鴻雁眼睛瞪得老大。

燕紛飛立馬跳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對對對,你也來給我參考參考,拜堂之前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

我截住霄鴻雁的話頭道:“我有事在身,莫相尋你好好陪燕姑娘。”

“我……”

我手指一彈,點住霄鴻雁的啞穴,無視他欲殺之而後快的眼神,飛身跳上屋頂,幾個縱躍離開險地。

好友,今日之情,玄某他日再報。

擇一處屋頂小憩,我悠悠呼出一口濁氣,心裏有些明白為何師尊會說師兄是死在了女人手裏。從無雙宮主到春娘再到燕紛飛,從耄耋到雙十再到二八,女人吶,都是一樣的捉摸不透,一樣的令我心生膽寒。

盼着日光借我一點溫暖,陽光還沒灑滿全身,驟然,一道木箭射來,我伸手抓住,但見上面綁有一張紙條,展開來是薛岚的字跡。

今夜子時,地牢。

我心裏記下,将信紙粉碎,翻身下房,猶豫了一下,擡手扣住房檐,旋身而上,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跳下去吧。

想那日我就是如此落地正巧與廊下的燕紛飛對上了視線,從此被她認定為有緣人。

一劍驚鴻恢複記憶後發現我給他找了好幾個未婚妻,可怎生了得。

再入地牢,物是人非,沾着血跡的鐵鏈尤垂落在地。

空氣濕冷陰寒,我心中隐隐升起不祥之感,子時方過,兩枝利箭破空而來,我轉身欲擋,卻是身下一頓,再反應已是不及,箭頭穿過雙肩,身子被慣到牆上,牢牢釘住。

“好友,你是否很詫異。”

薛岚從黑暗中走出,一把玉扇輕搖。

我咳出一口血道:“确實。”

鎖仙術,竟是不傳世之法。

“後悔信了我嗎?”

“不悔。”

薛岚微笑着走到我面前,溫柔地為我捆上一道道鎖鏈。

“那我讓你呆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可好?”

我道:“如此甚好,多謝。”

薛岚道:“謝我什麽。”

我道:“我想留在暮雲山莊,薛兄便幫我設計留下,不該謝嗎。”

薛岚聞言面色微猙,猛然抽出鐵箭,将鎖鏈穿過肩頭,我不由皺眉,劇烈的疼痛鑽心刺骨,昔時一劍驚鴻被刺穿琵琶骨,便是這般感受嗎。

“謝就不必了,要怨就怨你自己愚蠢,怨不得我。”

我搖頭道:“我永遠不會怨你。”

薛岚手下一頓:“花言巧語說的這麽多,你不膩,我耳朵都起繭了。”

我從善如流道:“既然薛兄不想聽,我以後就不說了,情誼留在心中也可。”

“虛僞,自欺欺人的把戲你自己玩吧,薛某不奉陪了。”

他在我胸口重重拍下一掌,轉身離去。

我氣血翻湧,一口血水噴出,不由苦笑,怎麽連他都沾染上了霄鴻雁那種別扭的性格。

鎖仙術限制我的真氣,我無法運功調息,只能生生挨住透骨的冷意與疼痛。

我被關在這裏,無聲無息,無風無月,唯有我一人的呼吸聲,牆上有不少撓痕,想來是不少前人活活被無人響應的寂寥逼瘋了吧。

我默默數着時間,本以為再出現的會是暮雲莊主,未料到深入地牢的會是暮非。

他雙目無神,眼光渙散,什麽也不說,徑直過來要為我解開鎖鏈。

我試探道:“霄鴻雁?”

“哼,你還有力氣叫人。”

果然是他用了攝魂之術來救我。

我道:“你帶少莊主走吧,不用管我。”

霄鴻雁霍然從石梯上跳下,瞪着我道:“不管你去死啊!”

我道:“我沒事,若是我走了,好友會出事。”

“你還叫那個閹人好友,”霄鴻雁氣道,“我早說他不是好人,先是害了我大哥,後是從中挑撥,現在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吧。”

我搖頭道:“你不懂。”

霄鴻雁将鐵鏈一劍斬斷:“你才不懂,快跟我走。”

我站着不動:“不能走,走了會要薛兄的命。”

霄鴻雁長劍一摔,急道:“你才被關多久,腦子就壞掉了!”

我替他撿起劍重新佩到腰間:“莫相尋被你扔到了怡紅院,而怡紅院正是薛岚的眼線。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所以呢。”霄鴻雁瞪我。

“所以你能找到我,都是他刻意給你放的線索。”

“那又怎麽樣。”

“你還不明白嗎,”我嘆道,“鎖住我是他迫不得已做給別人看的,想通過你救走我才是他真正想做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管他什麽意思,你現在跟我走就對了。”霄鴻雁拽住我的胳膊。

我看着他背後訝然道:“燕姑娘?”

霄鴻雁臉上一慌,吼道:“臭女人你又跟蹤我!”

我趁他一瞬間的松懈,起手點上他周身的五大穴位。

合上霄鴻雁噴火的眼睛,我在暮非耳邊打了個響指道:“送莫相尋回房,今日你們切磋武藝累極了,要躺在房內好好休息一天。”

暮非面無表情機械地扛起霄鴻雁往外走,我看着一地的斷鏈放棄重新鎖上的念頭,盤腿做到地上。

我走了,薛岚如何向威脅他的人交待。

那拍在我胸口的一掌,看似無情,實則情深,鎖仙術解了大半。

他的七寸到底是被什麽人拿捏住了。

牢房裏陰暗森冷,我依靠在牆邊,享受難得的清淨時刻。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

“看來你住的挺舒服,是我多慮了。”

“還不錯。”

薛岚神色複雜地看着我:“你應該走的。”

我淡笑道:“是嗎。”

薛岚道:“因為不走,你定會後悔。”

我道:“我從未悔過,有這麽一次經歷也不錯。”

他嘆道:“你太自信,一旦吃虧,絕對會是大苦。”

我颔首道:“是劫逃不掉。”

他道:“願你這份超然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笑道:“我會努力不讓你失望的。”

他又站了一會兒,最後似乎無話可說,沉沉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待他的氣息徹底消失才拿出一直背在身後掐訣的雙手。

魔氣侵體,毒入五髒,武功半廢……

要保持超然很不容易,我現在就感到怒火難抑了。

呵,逍遙教,百裏教主,我是要會一會的。

我布下的陣法,在空中編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山莊的上方,使莊內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如今,是時候收網了。

第三日,公孫護法終于出現。

他身着紫衫,姿态妖嬈,眉梢藏媚,聲音依舊是雌雄莫辯。

“好一張漂亮的臉,右護法真是暴殄天物,做了那麽醜一張面具,害我差點錯過了你這樣的尤物。”

我側臉躲過他伸出來的手:“謬贊。”

公孫護法低笑:“右護法說你神志不清,我瞧着精明的很吶。”

我道:“比之于你,确實聰明一二。”

“牙尖嘴利,這點倒是依舊惹人厭。”

我擡眼:“你知道。”

“不僅我知道,教主大人也是知道的。”

“薛岚他……”

“出賣了你。”公孫護法發出愉悅的笑聲,“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我咂嘴道:“不錯。”

他的手猛然扣住我的頸脖,壓低了聲音湊到我耳邊道:“教主大人很喜歡一劍驚鴻的臉,你說他被帶到了教中會怎麽樣。”

我冷冷地瞥向他。

“逍遙教裏不容男性,入教者必自宮,薛岚啊,十歲起就跟在教主身邊,現在教主膩了他,你說一劍驚鴻能獲寵多久?”他自己答道,“憑着那張臉,應會盛寵不衰吧。”

我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緊:“你們不可能捉得住一劍驚鴻。”

公孫護法臉色漲紫,仍是咬牙道:“如果我們告訴他玄和璧在等他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力量,生生捏斷他的骨頭,手腕扭曲垂下,我一腳将他踩在地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在哪?”

公孫護法口吐鮮血道:“你沒有中捆仙術。”

“區區小術奈我何。”我冷聲道,“你還有一句話的機會,一劍驚鴻在哪?”

“被、被教主帶走了。”

“很好。”

我放下腳,為他點穴止血,重新接上手骨,微笑道:“現在帶我去見百裏教主吧。”

他通體發寒,冷汗涔涔,再不複潇灑姿态。

“教主傳話皆是密令,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我沉吟道:“如此,只能先踏平逍遙教了。”

感到他的情緒的變化,我笑道:“你怕什麽。吾之使命乃助正道鏟邪魔,逍遙教既是邪教,吾自有滅除之任,若是好人,吾定不會傷其分毫,若是惡人,吾亦不會放其逍遙。公孫護法從現在起多做善事,以功抵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瞳孔劇顫:“你是什麽人……”

我微微一笑:“好人。”

“可惜,”公孫護法的嘴角忽然咧出詭異的幅度,“再好的人也走不出這裏了。”

“哦?”

我挑眉,看向前方。

“好巧,又見面了。”

持劍而立,煞氣淩然的正是這山莊的主人。

“一點都不巧。”暮雲挑眉道,“我說過昔日之辱,定會來報。今日你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

我拱手道:“對不住。”

暮雲長劍橫指:“現在道歉,晚了。”

“非也,”我搖頭,“這山莊我既出得兩次,焉能沒有三次、四次。”

“什麽?!”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我抓起公孫護法,陣法瞬出,暮雲飛撲而來卻只抓住了一抹殘影。

如是我想,無所不能。

世界一息轉變,公孫護法震驚到無法言語,正合我意。

“公孫護法你已經失去了最後一句話的機會。”我點住他的額頭道,“現在乖乖帶路吧。”

瞠大了眼睛,嘴唇翕動,然而喉結抖動間只能發出喑啞的氣聲,連一個完成的詞都說不出來了。

“世有十善曰: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惡口,五、不兩舌,六、不妄語,七、不绮語,八、不貪,九、不嗔,十、不癡。”我道,“現在我為你免去四惡,助你修得善業,也算是相識一場渡你一程,可不要辜負我的苦心啊。”

公孫護法聞言兩眼一番,竟是暈了過去。

我不由搖頭,做善事不易啊。

掐住他的人中,真氣傳去,公孫護法悠悠轉醒,看了我一眼竟又要暈去,我連忙點住他的穴位。

“東南西北,逍遙教在哪個方位?”

他巍顫顫地指向左邊。

我滿意地提起他的衣領,腰間樸劍出鞘,旋風急劇,心念一動,禦風千裏。

蒼茫青山,城郭桑田,飛速向後掠去,眼前只有風雲電掣。

“公孫護法,然後往哪個方向……”

“……”

“嗯?”

我低下頭去,他終究還是暈了過去。

一教副手,膽子如此之小,這逍遙教是這般不堪的存在?

我心下思慮萬千,面上不動聲色,在公孫護法的幾經暈厥之下,總算到了逍遙教的根據地。

地傍山險,易守難攻,怪不得有恃無恐。

找到一顆蒼天古木,把公孫護法安置在樹下,我只身向上。

途中,攔者無數,我皆問一個問題:“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不由分說動手者有,答壞人者有,待我行至主殿,腳下傷者無數,地上流血漂橹才有人跪地哭喊。

“大俠,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啊,我、我是被逼的!”

我托住下巴,問他:“怎麽證明。”

話語一出,面前的教衆抽刀相向,為證明自己被逼于此不惜同室操戈。

我道:“你們分出了個結果再來找我。”

語罷,繼續向前,同時提聲喊道:“百裏教主,在下玄和璧,前來拜訪。”

如此喊了三聲,側方氣流急變,雷霆劍勢卷着撼天之力閃電襲來。

我凝意于指,劍指劈出,側身而擋,劍氣交接,天崩地裂,房屋盡摧。

諾達的場地,頃刻間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熟悉的面孔下,是陌生的表情,站在我身前的這個人,冷若深淵,已然成了那個天下第一劍客。

“一劍驚鴻。”

“玄和璧。”

短暫交手,我對一劍驚鴻的修為了然于心,不想幾日未見,功力倍增,更臻境化。

絕不退讓的意志,毫不留情的殺招,青雪劍挾着奔雷之勢,飒不留聲,快不留影,登時風雲掠走,天地變色。

快,卻不夠快。

我劍指并掌,游走虛空,乾坤入八卦,吸納間,青雪劍堪堪停在胸口一寸進退不得。

我道:“劍譜學會了嗎?”

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我嘆道:“看來你的記憶仍是不完整。”

“廢話休提。”

倏然,他的周身邪流竄動,一方陰霾籠罩,眼中泛起幽藍鬼光。

竟是魔修之兆!

我心中錯愕一瞬,陡然暴漲的劍氣已穿破阻礙,手中運功相抵,終究只是壓偏劍鋒,劍氣透體而過。

捂住汩汩鮮血冒出的腹部,我腳步不穩地後退一步。

“你……”

說話間,飛沙暴起,血霧飄茫裏乍現一道濃豔的身影。

“好孩子,快回到我身邊來。”

一劍驚鴻受攝魂術的影響,如提線木偶,一步步地向聲源處走去。

我踏前一步欲捉住他的胳膊,手卻在半空垂下,擦過他的衣袖什麽也撈不到。

捆仙術,同樣的術法,截然不同的威力。

百裏教主竟是魔嬰期大乘者,這捆仙術是專為我設計的,她深知薛岚不會對我如何,利用他的小術在我身體中埋下引子,等待的不過是這一刻的觸發。

心髒劇痛,那是一股從未體會過的無力與哀恸。

魔胎,種進了一劍驚鴻的心裏。

百裏教主勾起一劍驚鴻的下巴,半邊因練魔攻而容貌盡毀的臉對着我。

“放開他。”我冷然道。

“男人沒有資格與我說話,想談條件,首先你得不是個男人。”百裏教主嬌笑道,“是不是啊小岚岚。”

薛岚恭敬道:“是。”

我的視線從一劍驚鴻移到薛岚的身上。

自始至終站在牆垣的一隅,不聽,不看,不想,絕決了感情。

我不怪他,我可憐他。

凡人力有所逮,多留憾事。

而我修仙問道,為的就是不愧天地。

“邪魔當道,焉能不除。”

我撚塵訣,通神術,浩然氣勁破風襲入,直沖淩霄。

情勢驟變,百裏教主怒航魔力。

“你怎麽可能破的了。”

“怎麽不可能,走火入魔,妄尋捷徑,終不過是百年修為。”我凜然道,“癡愚妖魔,自尋死路。”

手掌翻覆間明光隐現,困獸出匣,萬般由我。

百裏教主推開一劍驚鴻,挺身應戰,錯身中我迸出銳光直擊魔流虛影,交手數回,她的頹勢浮面。

“原來你是他的人。”

她被我擊中,經脈逆流,青筋暴漲,卻是猙獰大笑。

“好好好,天助我也!”

笑聲之後,招式驟變,八方蕩氣,是熟悉至極的功力。

心下駭然,我收起殺式,尋得一絲縫隙,口吐咒術,百裏教主登時頭疼非常,身形晃動。

見我抱起一劍驚鴻,她高喝一聲伸出雙手,腳下一頓,勃然回眸是薛岚使出了捆仙術。

雄勁掌氣換了一個方向,橫沖臨陣倒戈者,薛岚毫無防備身中這招,經脈寸斷,吐血不止。我立時将他攜起,護住心脈,然已出多氣少。

“百裏教主,下次再會。”

在焚天滅地的魔氣中,我帶着一劍驚鴻和薛岚轉瞬離開。

身後是無盡的暴怒。

至雲霧山中,我再也抑不住暴體的真氣,手腳難支,氣血翻湧。

短時間內連使轉移陣法,又強行突破捆仙術,百年修為一朝散,師尊若是知道他教導多年,我竟使了個玉石俱焚的法子,定會破了無波靜心。

慘慘一笑,眼前開始發黑,我費力地抽出染血的竹牌,就盼天機老人能算到這一遭了。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思緒幾經起伏,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潔靜之所,鼻息間是淡淡的藥香味。

果真被天機老人救了嗎?

“哎呀,夫君你終于醒了。”

一道豔麗的身影飛撲到我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壓得我差點再吐出一口血來。

“燕姑娘,怎會是你?”

“當然是我了!”燕紛飛杏目圓瞪,“要不是本姑娘,你早就死在荒野了。”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我掃視四周,“與我一起的兩人呢?”

“什麽兩人,我只撿到了你一個人。”

我聞言大驚,掀開被子就想起身,被她牢牢壓住了。

“騙你的,緊張什麽?有本女俠在弟弟們不會有事的。”

“弟弟們?”

燕紛飛臉上一紅,嗔道:“讨厭啦,我們成親之後,我就是大嫂了,他們不是我弟弟是誰。”

“這……”

“你也是的,沒事玩什麽換臉的游戲,我知道了,是考驗我對你的忠貞吧。放心,本女俠的愛情可不是那麽膚淺的,不管你的皮囊長什麽樣子,我都能一眼認出你。”

“多謝,但是……”

“唉,大弟還在昏迷,二弟受傷太重,大夫即便勉強救活,也是再不能動武了。”

我的注意力被她一牽:“二弟,你說薛岚?”

“原來二弟叫薛岚啊。”燕紛飛拍拍我的手,“既然他以後也會是我的家人,本姑娘絕不會袖手旁觀,這裏的大夫不好,我改明帶他去神醫谷請我師父出馬。”

聽她的字裏行間,薛岚的性命暫時應該沒有大礙。

我長舒一口氣:“燕姑娘,可否帶我去看看兩位朋友。”

她在我身上一擰:“叫我飛飛,姑娘多生疏,你現在的傷不比他們輕,不許去。”

我咳嗽兩聲道:“飛飛姑娘,請問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

她抱怨道:“我啊,發現你不見了跟蹤,不是,是探尋你的下落,好不容易有點線索,又斷了。沒有辦法,想着來雲霧山碰碰運氣,不是說天機老人什麽都知道嗎,問問他準沒錯。沒想到半路就看到了你們。”說到這她的眸光化作一汪秋水,“夫君我們果然有緣……”

我伸手飛快地在她說出更多驚人之語前點住她的睡穴:“得罪了。”

将燕紛飛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我走出門去,找到薛岚的住處。

只見他面容慘白,不見絲毫血色,我忍不住将手探到他的鼻子前,還好,雖然呼吸微弱但總歸穩定。

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傳送真氣,小心地修複他的內傷,再把毒素壓制住,做完這些已是黃昏時分,我滿頭虛汗,連咳數聲。

神醫谷,真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嗎。

擦掉嘴角溢出的絲絲鮮血,我為薛岚掩了掩被子,待我稍稍恢複真元便将他送往神醫谷。

站起身時眼前一黑,我扶着床欄搖了搖頭,方才清明,走到門外但見一劍驚鴻抱臂立于院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聽得聲響,轉過頭來,視線對上的瞬間我不經想起初見時,我們便是這般遙相對望。

不同的是,三月春風已變為獵獵朔風。

“我記得你。”

“我也記得你,”我頓了頓道,“的梨渦。”

他神色一僵:“現在的你惹怒我并無好處。”

我笑道:“原來一劍驚鴻是個易怒之人。”

他目光微沉:“玄和璧。”

我應道:“在此。”

“你到底是何人?”

“很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我的答案卻不多。”我剪手行到他面前站定,“鄉野粗人和好人你喜歡哪一個?”

他濃眉緊蹙:“你知道我要的答案不是這些。”

我道:“那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

“真是不可愛,還是原來的你……”

劍氣橫掃,我及時收口。

“唔,問題很簡單,你叫什麽名字?”

第 5 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