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搶親
無雙宮內張燈結彩,紅妝十裏,一派喜氣。
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與薛岚二人登門拜訪,先曉之以理再動之以情。
拜帖剛送進去,我們便被領入了內殿,霄鴻雲驚喜地看着我:“先生你果然沒事。”
霄鴻雁癟嘴道:“禍害遺千年。”然後看向一劍驚鴻,“你竟然也沒死。”
一劍驚鴻冷淡回話:“你是誰?”
霄鴻雁當即氣得抽鞭。
數月未見脾氣半點沒變,我不知該喜該憂。
霄鴻雲拉住他,霄鴻雁這才不甘不願地退到大哥身後。
霄鴻雲歉意地沖我們笑笑:“諸位也是來祝賀的吧。”
薛岚搖扇輕笑:“這嘛,就要看玄兄的意思了。”
霄鴻雲聞言看向我,我尴尬地咳嗽兩聲,剛轉頭又對上一劍驚鴻的逼視,只得硬着頭皮對他道:“我們是來阻止你成親的。”
語罷,我閉上眼睛做好被揍的準備,熟料意想中的疼痛沒有,反而是雙手被牢牢握着。
我睜開眼,只見霄鴻雲面容陳懇,語帶歡喜。
“多謝!”
霄鴻雁伸手想掐我的面皮,被一劍驚鴻給攔住了。
他揉揉被拍紅的手背,對我道:“不是吧,你的口味幾時變得這麽重?”
薛岚解釋道:“玄兄只是不願看霄兄陷入苦海,并沒有親入地獄的打算。”
霄鴻雁嘟囔:“我說呢,燕紛飛那樣的女人誰受得了。”
霄鴻雲低斥:“不得亂說,毀了姑娘清譽。”
霄鴻雁咂嘴:“剛才還說未婚妻,現在就變成姑娘了,啧啧,劃清界限劃得真快。”
霄鴻雲面露難堪,掩飾地移開視線。
霄鴻雁對我們道:“你們不知道啊,我聽說燕紛飛要做我大嫂,就跟他說你們若是成親我便沒有你這個大哥,他還罵我不知進退。結果把燕紛飛接過來住了一天,他又開始愁着如何退親了。”
霄鴻雲道:“燕姑娘特立獨行,我一介匹夫着實配她不上,怕誤了她的終生。”
薛岚接着道:“确實,除了玄兄我還沒見過第二個能讓燕姑娘傾心的人。”
我見話題引到了我身上,連忙提起正茬。
“既然霄兄不喜,燕姑娘不願,那麽親事就此作罷,豈不是皆大歡喜。”
薛岚搖頭道:“前面宣揚太快,如今滿武林皆知的大事,怎能說退婚就退婚。”
“這……”
霄鴻雲再度握住我的手:“多謝先生了。”
“謝我什麽?”我愕然。
霄鴻雁插話道:“謝你搶親啊。”
“你們誤會了,我沒有搶親的意思。”
霄鴻雲根本不聽我解釋,兀自說道:“退路我會安排好,先生只管帶燕姑娘走。”
“我……”
我環顧一圈,霄鴻雁幸災樂禍,薛岚笑意盈盈,一劍驚鴻面無表情,沒一個站出來提出異議。
無奈啊無奈,我是騎虎難下,硬着頭皮也要上了。
“先帶我見過燕姑娘吧。”
霄鴻雲聞言立刻讓霄鴻雁帶我去,穿過曲折的回廊,我走到花園時不由停下腳步。
猶記得當日我們在這散步,一劍驚鴻和薛岚過招拆了半間屋子,我一邊看他們打鬧一邊編了數個蚱蜢。
思及至此,不由好笑,拉住了一劍驚鴻的手。
他掙了掙沒掙開,奇怪地看向我。
我道:“今天我給你編個大蚱蜢可好。”
他聞言伸手捏住我的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完自己先愣住了,然後看着做出幼稚動作的手呆了呆,飛快地收回手,腳下一掠,跳到檐後不見蹤影了。
薛岚把手放在我空了的手上,道:“他不想要,玄兄不如給我一個吧,當初那個被某人搶走我心痛了好久。”
霄鴻雁見狀也争道:“我也要。”
我道:“等拜訪完燕姑娘,我送你們每人一個。”
霄鴻雁表情變了變:“去看她你千萬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心道又不是洪水猛獸,何至于此。
盡管如此,到了燕紛飛的住處我仍是吃了一驚。
別處都是紅燭高挂這裏是百布如缟,別處的侍女是粉衣羅裙這裏是綠色大襖,別處淡香陣陣這裏是濃香刺鼻……
霄鴻雲說燕紛飛特立獨行真不是折煞了她。
老遠便能聽到她的聲音:“本女俠說不嫁就不嫁,你們宮主觊觎本女俠的美貌妄想強取豪奪,沒門!”
霄鴻雲對我努嘴道:“大哥每次見她都會被痛打一頓,專門抓臉,還不能還手。”
薛岚拍拍我的肩膀:“辛苦你了。”
我此時才反應過來,他們完全沒有陪我同去的計劃。
姑娘閨閣我一個人也不好貿然前往,站在院內朗聲道:“燕姑娘,玄某……”
話還沒說完,一個妝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就沖了出來。
“夫君,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連退數步,躲過她飛撲。
“燕姑娘?”
“都說叫人家飛飛啦。”她似乎朝我抛了個媚眼,然而眼框黑暈一片只瞧得見眼白更像是個白眼。
“多日不見,姑娘的長相變了不少。”我斟酌用詞,悄然又退兩步。
她用袖子擦擦臉:“我長得太美,色狼太多,只能出此下策保住清白。”說着泫然欲泣,“沒想到還是被無雙宮看中了。”
我心中為霄鴻雲暗嘆一聲,道:“姑娘誤會了,霄兄不是登徒子。”
她擺擺手,眨眨眼睛,眼眶的淚水又收了回去。
“無所謂啦,夫君回來就成了。”
“姑娘,”我嚴肅道,“不知在下何時給了姑娘何種暗示,在下在此道歉。”
她吶吶道:“你突然這麽正緊做什麽。”
我道:“鑄成大錯之前,我必須說清楚。我對姑娘絕無愛慕之情,并非姑娘不好,實在是我不好女色。”
“不好女色?”
她大為震驚,脫力似的跌坐在地。
“你要是不喜歡我直說便是,不用找出這樣的理由。”
我心一橫道:“自懂事起我便對男女之事無任何感覺,還望姑娘理解。”
修仙之人一心向道,雖有聞雙修之法,但我派一向棄之以鼻,講究修心。
燕紛飛坐了好一會兒,悲怆道:“我知道了,你給我一點時間消化。”
我柔下聲音勸道:“盡管與姑娘無緣,姑娘有事我仍會全力相助。姑娘不想結親只需說上一聲,我定會排除萬難帶姑娘離開。”
燕紛飛咬住衣袖,憤憤道:“現在好男人都當斷袖了嗎。”
“斷袖是何意?”我問。
她與我對視片刻,自語道:“不僅是個斷袖,還是個雛。”
“哈?”
我更為納悶,然而她已陷入自我的世界裏,無暇給我解惑了。
回去問問薛岚吧。
這般想着,我折下一截長葉,随手編了個蚱蜢。
我找到薛岚時他正在院中習字,他見是我展顏一笑,手中的筆勾了勾,一個簡略的人形落在了張狂的字句旁。
我走過去看了一眼,接過毛筆又在那畫中人的手中加了一束花枝。
薛岚揚眉道:“我以為你會畫一個蚱蜢。”
“提着蚱蜢哪有人面桃花好看。”我看着他道。
他臉上泛紅,卷起宣紙問我所來何事。
我道:“想問薛兄何為斷袖。”
“斷袖?”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你怎麽問起這個來?”
我把跟燕紛飛的事情說與他聽,他聽罷直搖頭。
“你啊……”
我不解:“怎麽了?”
“我也是花了好久才知道你是個假高人真呆子,燕姑娘短短幾日會産生如此偏差也是理所當然的。”
“哈?”
“沒什麽,”薛岚道,“斷袖就是指兄弟羁絆極深。”
我若有所悟,薛岚笑的意味深長。
心中疑惑解除,我回到住處,正巧看到一劍驚鴻坐在石椅上看劍,于是取了件毛裘披到他身上,又摸了摸他的手探溫度。
他身體一顫,看向我們相觸的地方。
我順勢握住一劍驚鴻的手道:“你我是斷袖。”
他猛地一陣,眼底壓着滔天情緒。
“你說的是真的?”
“我從不騙人。”
他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摸向胸口。
“聽上人說是你用元神護住了我。”他閉上眼睛,“果真……”
我看着他輕輕抖動的長睫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果真如何?”
他深吸一口氣,掙開眼睛,睫毛像羽毛般掃過我的掌心。
“你不負我,我亦不會負你。你若負我,我必殺之。”
我收回手道:“我對你自是真心相待。”
他看了我半晌,慢慢地伸出手像是要回握住我,這時霄鴻雁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太好了,暮非來鬧事,這個婚辦不成了!”
我道:“他為何會來鬧事。”
“誰知道,一路打進來的,現在在前廳會大哥。”霄鴻雁咋舌,“這小子武功進步神速不知道吃了什麽藥。”
我拉起一劍驚鴻:“我們去看看。”
他盯着我的手,點點頭,提劍與我并行。
一進前廳我便感覺到了氣氛有異,霄鴻雲嘴角挂着血跡,身上多了好幾處傷痕,形容極其狼狽。
霄鴻雁立刻跑了過去扶住他:“大哥!”
“無事。”霄鴻雲把他拉到身後,眼睛緊緊盯着暮非。
在暮雲山莊的暮非還是個愣頭青不成氣候,現在的暮非竟是內裏雄厚氣勢不凡。
我稍稍一探便知他是被傳了數十年的功力。
暮非冷目一橫,道:“還我爹爹。”
霄鴻雲道:“暮雲莊主勾結魔教之事敗露,人人得而誅之,少莊主到我這來要人不覺得可笑嗎。”
暮非咬牙道:“不過是你們這些小人聯手誣陷。”
霄鴻雁譏笑道:“活在夢想的世界裏自欺欺人會讓你舒坦些,就自己找個地方做夢,無雙宮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他眼珠轉了轉又道,“無雙宮雖是正道,亦不懼邪吝來訪,想來先送拜帖。”
“你!”
暮非暴怒。
——暮雲山莊雖是武林正道,亦不懼邪教來訪,諸位請。
這是昔時暮雲山莊對我們說的話,現在霄鴻雁還了回去。
我站出一步道:“個中定是有所誤會,小莊主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
“呵,多說無益。”
暮非拔劍就來,一劍驚鴻飛身迎上,兩劍相交,劍氣激蕩。
“一劍驚鴻,你果然與他們是一夥的。”
暮非雙目染紅,面容近乎猙獰。
“把我爹交出來,否則今日你們誰也別想活着離開。”
我暗道不好偷偷送上一分力,一劍驚鴻動作稍有停頓,随機借力打力,一擊震飛暮非再一劍抵在他的喉口。
我上前欲點住他的穴位,一劍驚鴻直接翻腕一砸,暮非立時軟倒在地。
霄鴻雲派人把他押下去,收拾了殘局,才下去療傷。
原來無雙宮重回武林的同時,暮雲山莊卻是一步步堕落,他與百裏聞香合作的書信被曝光,引起軒然大波,從正道支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走狗。随着百裏聞香的失蹤,公孫護法的失語,薛岚的叛教,逍遙教直接渙散,暮雲山莊更是沒了靠山。
衆門派集結想趁此機會一并殲滅魔教,未曾想被困在空城中遭到火石攻擊,傷亡過半,而暮雲山莊的幾個重要人物從此銷聲匿跡。
“如此,暮非又怎會說他爹在無雙宮?”
“哼,鬼曉得。”霄鴻雁氣呼呼道,“大概腦子壞掉了吧。”
在他的認知中暮非還是個容易被攝魂術操縱的普通人,因此對霄鴻雲敗給暮非一事頗有微詞。
霄鴻雲揉揉額角道:“不,暮雲确實在無雙宮內。”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
霄鴻雁直接跳了起來:“你說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你除了溜出宮玩還知道什麽。”霄鴻雲拍下他指着鼻尖的手。
“我……”
“你什麽?”
“我不想和你說話!”
霄鴻雁與霄鴻雲對視半晌,最後還是蔫了,怒氣沖沖地拖個椅子坐到離他大哥最遠的角落裏。
霄鴻雲嘆道:“交出暮雲不難,難就難在交出一個活着的暮雲。”
我道:“暮雲莊主死了?”
霄鴻雲颔首道:“不知何人下的手,但的的确确死在無雙宮內。”
霄鴻雁道:“他都臭名昭著了,死就死呗。”
霄鴻雲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說話嗎?”
“誰跟你說話了!”霄鴻雁轉而對我道,“臭道士你說對不對。”
“唔……”我看向一劍驚鴻,“你認為呢。”
一劍驚鴻抱着劍冷冷掃向霄鴻雲。
霄鴻雲攤手道:“最後還是我說啊。暮雲被任何一個正派殺死都不奇怪,可無雙宮尚不屬于正派,立場就微妙了。”
我道:“你是怕有心人拿他的死做文章?”
霄鴻雲搖頭道:“文章早就做了,我怕的是對方想做何種的文章。”
霄鴻雁冷哼道:“等了這麽久,居然是讓暮非來硬闖,我看出題人傻的可以。”他說完硬生生加了一句,“臭道士我說的對不對。”
我哭笑不得的夾在兩兄弟鬥氣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能被你說笨,那對方确實很笨。”霄鴻雲道。
霄鴻雁氣得又要抽鞭,握住鞭柄想起對方是他大哥才惺惺收手。
霄鴻雲對我道:“不管怎麽說這也是無雙宮的事,讓先生看笑話了。”
“哪裏。”我道。
霄鴻雲道:“有件事想拜托先生。”
我道:“盡管說,力之所及,定當盡心。”
“那我就直說了。”霄鴻雲深吸一口氣吐出三個字,“燕紛飛。”
霄鴻雁手中的銀鞭哐當落地,瞪着他道:“你說笑能不能看着點氣氛!”
霄鴻雲不理他,單是看着我:“我相信以先生的能力絕對沒問題。”
我苦笑,他真是把最大的麻煩丢給了我。
霄鴻雲道:“多謝。”
我擺手,一句“不用”卡在喉嚨裏硬是說不出來。
霄鴻雲又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怡紅院的春……”
遭受更大的驚吓之前,我直接帶着一劍驚鴻離開。禮儀不禮儀的,兄弟之間就不要計較那許多了。
走出霄鴻雲的卧室,我尋思着等會兒對燕紛飛的說辭,身側的一劍驚鴻手一撩牽住了我的手。
奇怪地擡起頭,見他對我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許久不見的梨渦再現人間,心情霎時好上許多,也就由着他一路相牽。
行至燕紛飛地院子,她的侍女們總算換回了正常衣着,燕紛飛趴在石桌上嘴裏不斷的碎碎念。
“斷袖啊,為什麽是斷袖。”
“本姑娘哪裏比不上硬邦邦的臭男人了!”
“好像之前看的春宮圖裏确實有兩個男人的……”
我走過去問道:“春宮圖是什麽?”
她吓了一跳,直接磕到了桌腿。
“你你你你你!”她目光落在我和一劍驚鴻的手上眼睛瞪地越發的大,“你你你你、你們……斷袖?”
我拍着一劍驚鴻的胳膊,颔首道:“我們是斷袖。”
“我我我我!”
燕紛飛昔日快箭般的語速不見,結結巴巴,滿目瞠惶。
這時一劍驚鴻開口道:“縱然我們是斷袖又如何。”
“如何,如……如此般配……”
燕紛飛繞着我們轉了一圈,有些不甘又有些莫名的……欣慰?
“一劍驚鴻确實比我更配你。”
最後對着我大大地點了個頭,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覺得她這話說的很是古怪,然而身邊的一劍驚鴻微微仰起頭似乎很受用。
“不過春娘說的也不對……”燕紛飛嘀咕,“你哪裏是百人斬。”
我嘴角僵了僵:“你見過春娘?”
燕紛飛道:“見過啊,我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她去找薛岚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擾姑娘了,告辭。”
說完立刻轉身,沒想到與薛岚對了個正着。
“好友怎麽變得這般不潇灑。”薛岚笑道,“逃命嗎?”
差不多吧……
我對他身邊的姑娘道:“春……”
“哎呀!多日不見,有沒有想奴家,奴家可是想先生想的緊呢。”
胭脂味直撲過來,我下意識地錯步等着一劍驚鴻攔下她,誰知一向不喜別人近我身的一劍驚鴻第一個跑開,幾個兔起鹘落連抹影子都抓不到了。
春娘撲在我的胸口這摸摸那捏捏,嬌聲道:“小公子害羞了,真可愛。”
我想他并不是害羞……
我求救地看向薛岚,他對我做了個口型道:自求多福。
我無奈望天,默念靜心訣。
春娘蹭來蹭去,燕紛飛在旁邊崇拜地看着她,直道:“姐姐你好厲害。”
春娘嬌笑:“妹妹想學,姐姐回頭教你兩招,當年主人……”
薛岚咳道:“敘舊差不多了,該說正事了。”
春娘低笑兩聲,終于抽身回到薛岚身邊站定。
薛岚道:“玄兄還記得屠村活祭之事吧。”
我道:“百裏聞香為了激發一劍驚鴻體內魔氣而做的錯事。”
薛岚道:“又出現了。”
我蹙眉:“怎會。”
薛岚道:“應該是百裏聞香聽到你沒死的消息,忍不住重新出來動作。”
一劍驚鴻體內魔胎已除,她再布下血字圖騰只可能是恢複自身修為。
“執迷不悟。”
“她是無法回頭。”
“若有心向善,回頭之法千百種。佛語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薛岚道:“玄兄還是不懂情愛啊。”
我道:“何出此言?”
薛岚道:“你莫忘了她還有你師兄的心頭血。”他見我露出疑惑神情解釋道:“先前不知孟玄彥身死只當自己被負,如今知曉心上人為了自己而亡更是癡狂。你想她已入魔,身上有孟玄彥的元丹,手上有孟玄彥的心頭血,若是再得到一本奪舍離魂之書,會做出什麽事。”
“你的意思是……”
“沒錯。”
我難免震驚:“她竟會做到如此地步?”
薛岚道:“所以我說你還是不懂情愛。”
我将将開口,燕紛飛搶白道:“你們剛才說了一大堆都是什麽玩意?”
春娘豎起手掌掩嘴道:“陳年的風流韻事。”
燕紛飛眼睛一亮:“快說與我聽聽。”
春娘瞥了一眼薛岚道:“等會兒我們兩單獨聊。”
燕紛飛應了聲,又對薛岚道:“他哪裏不懂情愛了,只是不懂房中事。”
這下我再蠢也能聽出個所以然了。
薛岚笑道:“連姑娘都知道玄兄愚鈍了?”
燕紛飛道:“可不是,你以後沒事多教教他,多大個人了,半點情趣沒有,可不是人人都像本女俠這麽純真的。”
春娘聽了笑的花枝亂顫,一雙媚眼不住地往我身上瞟。我只覺頭大如鬥,恨不得使個遁地術才好。
偏偏薛岚還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自是願意教,就是看玄兄願不願意學了。”
燕紛飛眼珠在我們之間轉了轉,拉過春娘咬了一會兒耳朵,見春娘颔首,燕紛飛的神色變得複雜非常。最後捶胸道:“不愧是我喜歡的男人,有魅力。”
我深覺再讓她說下去,什麽不得了的事都要編出來了,急急找個借口告辭。
燕紛飛和春娘靠在一起一個粉衫一個黃裙,一個清秀一個妩媚,明明是兩個美麗的女子偏生讓我看了涼氣直竄。
我想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大抵就是兩個非常特別的女子湊到了一起。
飛身躍上一顆古樹,我踏在樹枝的一端輕輕搖晃,一劍驚鴻将手裏的蚱蜢扔了過來。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不是怕。”
“那是什麽?”
“本能告訴我離開最好。”
“你的本能分我一點就好了。”
他側過頭來:“怕了?”
我攤手道:“或許有一點吧。”
他道:“跟我講講原來的我是怎樣的。”
我道:“很可愛。”
他劍指一動,我腳下的樹枝就斷成了兩截。
淩空躍到樹幹上,我道:“我說的是實話。”
他道:“你想讓我變回原來的樣子。”
我道:“不管什麽樣都是你的一部分。”
“你喜歡那一部分。”
“我欣賞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的某一部分。”
“……”
我看着他道:“這個答案如何?”
他微微颔首:“尚可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去哪?”
“鎮上。”
此時天光大亮,霧霭盡退,吆喝聲四起,正是一天運轉的伊始,我帶着一劍驚鴻走走停停東逛逛西瞧瞧。
随着日頭高升,街道漸漸熱鬧了起來。我站在一個雜耍班前面對一劍驚鴻說:“看那個人在噴火。”
一劍驚鴻瞥了一眼,雖然不屑到底還是“嗯”了一聲表示附和。
我看着那些花樣百出的雜耍很感興趣,沒有武功也不會武術單憑對身體的控制和特殊的技巧而做些常人無法做的事情,着實令人敬佩。
雜耍班撤場的時候我還有點意猶未盡,一劍驚鴻看着我道:“你就是帶我來看這些的?”
“當然不是。”我道,“我準備買一幢宅子,總不能一直住在無雙宮內。”
他道:“有銀兩?”
“自然是沒有的。”
“那你拿什麽買?”
我對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笑了笑。
他臉色暗了下去:“你當真?”
我道:“剛才看完,學會了幾分?”
他握緊劍柄:“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否。”
“來不及了。”我拿出準備好的布條鋪在地上,“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蚱蜢。”
白手起家,果然還是街頭表演最為合适。
事實上我還沒來及現學現賣那些雜耍技巧,一劍驚鴻不過板着臉往那一站,就有不少姑娘羞答答地湊過來。
“一兩銀子舞一次劍。”我道。
有個大膽的姑娘問道:“可以貼身舞嗎?”
“可……”
一劍驚鴻冷的掉渣的視線掃過來。
我改口道:“可能不行。”
姑娘失望地低下頭,很快又被一劍驚鴻的英姿吸引。
在我催促和期待的目光下,一劍驚鴻猶豫半天,還是咬牙抽出了劍,最簡單的劍招在他手下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我把手中的火把收起來,噴火的項目先保留吧,以後舞劍沒人看了,我再上去。
不僅姑娘,不少年輕男子也駐足觀看,向一劍驚鴻求學,打聽他名號的更是不在少數。
期間除了有個眼神不好的纨绔子弟上來調戲,被一劍驚鴻削光了頭發,其他一切順利。
我看着地上越堆越多的銀錠,深覺離目标不遠了。
然而第二天他怎麽也不肯跟我出去了,直接在門前豎了個牌子,上書——玄和璧禁止入內。
薛岚聽說了我的主意笑得直打滾,完全罔顧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形象。
“虧得你想出這麽個損招,一劍驚鴻竟然也願意陪你瘋一天。”
“有何不妥。”我道,“憑自己的能力賺錢。”
“不是這個問題。”薛岚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道,“若是被認識的人看到,一劍驚鴻的傳奇名聲怕是得毀于一旦了。”
我道:“所謂傳奇不過是世人在現實的故事上加以誇張化的臆想,本就不足信。”
薛岚道:“我忽然不嫉妒一劍驚鴻了,反而有點同情他。”
我問道:“薛兄嫉妒一劍驚鴻?”
他道:“你們都斷袖了,我能不嫉妒?”
我詫異非常:“你知道了?”
“燕姑娘告訴我了。”薛岚道,“需要祝你們百年好合嗎。”
我道:“薛兄又拿我打趣了。”
薛岚嘆道:“我啊,道理都明白,想的也清楚,只是感情不由人啊。”
我聽得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突然福至心靈。
“薛兄是有了心上人?”
薛岚愣了愣,繼而大笑。
“不錯,不錯,總算有點進步。你再加把勁,會發現我不僅有心上人,還有意中人。”
我嚴肅道:“情之一字,貴在誠于心,專于一,三心二意非君子所為。”
薛岚啧啧道:“講得很清楚。”
我皺眉道:“在下又不是不谙世事,不通情感之人。”
他道:“逗你玩的,莫要當真。”
我搖頭失笑:“如此惡趣味還是少些好。”
薛岚笑道:“好吧,不逗你了。聽說你拔掉了公孫護法的舌頭。”
我道:“免去他的聲音而已。”
“差不多,聽到他的聲音我就頭疼。”薛岚道,“前幾日我收到了一封他寫的書信,不知好友有沒有興趣一起看看。”
我颔首道:“請。”
薛岚從衣袖中抽出一封精致的信箋。信上只有一行字——
月圓之夜,葬魂之時。
“挑戰書?”
“是也不是,”薛岚道,“百裏聞香大約以為我的毒沒有清幹淨,威脅是她一向喜歡的手段。”
“唔……”
我指着信上一角道:“那似唇印的圖案是何意。”
薛岚看了一眼道:“哦,春娘送信時,無意中親了一下。”
“……”
薛岚道:“薛兄以為我在說笑?”
“非也。”我道,“我對你的話深信不疑。”
薛岚低笑道:“我想比起信,春娘或許更願意在你臉上印一個唇印。”
我抖了抖身子,感到一陣陰風刮過,涼意刺骨。
“薛兄莫要亂說,小心一語成谶。”
薛岚搖頭:“想不到她們把你吓得草木皆兵。”
我道:“下山之前我亦不知自己會這般膽小怕事。”
薛岚道:“如此說來,春娘她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此話何解?”
“讓你更像個人了。”
我摸摸鼻梁:“想不到我做人竟如此失敗。”
薛岚煞有其事道:“失敗透頂。”
我道:“無妨,交友成功便好。”
又閑聊了一會兒,薛岚起身:“我去看看暮非的情況,一同去否?”
我道:“薛兄先行一步吧,我再去找趟一劍驚鴻。”
“是要好好哄哄他,”薛岚道,“請。”
我理了理思緒,仍是覺得賣藝賺錢的想法不錯,一劍驚鴻不是好虛名的人,不應該反對啊。
這時,燕紛飛扭扭捏捏地蹭了過來。她餘光掃過四周,鬼鬼祟祟地抽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塞到我手裏。
“好好研究,不要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這可是我珍藏的春宮圖。”末了,補充一句“是兩個男人的。”燕紛飛甩甩衣袖,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春宮圖?兩個男人?
莫不是什麽修生養性的秘籍?我這般想着,翻開第一頁,立時被裏面露骨的畫面激得老臉一紅,手一揚差點要把手中邪書撕碎。
深吸一口氣,好容易緩過勁來,萬分艱難地收起此書,我心道燕姑娘果然還是恨我,不然怎會用如此報複于我。
懷揣着複雜的心情走到一劍驚鴻的門口,他照例在擦劍。
“你沒看見立着的牌子嗎。”
我拿下那個寫着“玄和璧禁止入內”的牌子道:“見着了,所以我便站在這裏不進去。”
他道:“你可以順便幫我把門關上。”
我嘆道:“唉,這樣我不就見不到你俊朗的容顏了。”
“你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行走江湖,總歸是有些長進的。”
他放下劍冷冷道:“有事坐下說。”
我把牌子一折扔到一邊,提起衣擺坐到他對面。
“賣藝之事……”
“嗯?”
“以後再議。”
“哼。”
我拎起茶壺:“你這裏也太過冷清了,怎麽連壺熱水都沒有。”
他推開茶杯:“你可以不喝。”
我道:“談正事之前總要先喝點水潤潤喉,罷了,涼水也湊合吧。”
他道:“原來你還有正事。”
我笑:“你說我,我倒覺得你的變化比較大,霄鴻雁見了定會高興。”
一劍驚鴻蹙眉道:“他有什麽可高興的。”
“不用再對牛彈琴了。”
“玄和璧!”
“我在。”
他奪過我手中的茶杯:“我看你還是出去好了。”
“抱歉,”我低頭道,“可能是剛才受了些刺激。”
“何種刺激以至于斯。”
我苦笑道:“你不要知道的好。”
他的眼光一垂掃過我的衣襟:“跟你藏在衣服裏的東西有關?”
“好眼力。”我道,“更不能看了。”
“你這麽說,反而勾起了我的興趣。”
話語落,手勾起,一劍驚鴻出手快逾閃電,我負掌擋住勾爪,腳上更是不落下風,茶面因過招時帶起的風而泛起圈圈漣漪。
電光石火間,忽聽一劍驚鴻笑出了聲,我一個詫異分神,懷裏的邪書已落入他的手中。
“我想要的沒有人能攔。”
“聽我一句勸,”我道,“別看,此書不祥,燒了為上。”
“能不能看不由你決定。”
說完,他翻開書頁,我眼見着他的睫毛顫了顫,手肘頓了頓,仍強硬着一頁頁翻完。
“其實你不用勉強自己。”我心疼道。
他合上書,半晌:“不過爾爾。”
“我……”
咚——
水桶落地,燕紛飛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們。
“你們真的帶回房研究了?”
“不……”
她的視線轉向握書的一劍驚鴻:“我以為……原來如此……”
餘光中,一劍驚鴻木着臉面無表情,劇烈顫動的羽睫卻出賣了他的感情。
燕紛飛一臉驚天大發現的樣子,撿起木桶念念叨叨地走開。
我無奈扶額:“我說是本不祥之書吧。”
一劍驚鴻道:“我們何時能搬離這裏。”
我道:“等攢夠了錢。”
“明日便去街上。”
“你不是不愛賣藝?”
“無須多言!”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