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昭家所在的小區已經有些年月了，發黑的牆壁、年久失修的路燈、磨擦光滑的水泥樓梯、長滿了鐵鏽的扶手，無一不在訴說着這棟樓的所經歷過的滄桑。
小區裏一直在傳這一片要拆了，不過傳了兩年多還是沒一點動靜。
事實上，林昭對此是感到慶幸的。因為如果要拆遷的話，他不知道他爸能不能拿出新房補差的錢來。若是拿不出來，他們家将失去這唯一的庇護所。
林昭住在三樓，而劉薇薇就住在他家對面。
上樓梯的時候，林昭故意踏得重了些，以喚亮樓梯燈。看着二樓明顯比一樓和三樓要亮的燈泡，林昭有些驚訝：“這燈居然這麽快就修好了，明明昨天都還是壞的。”
劉薇薇擡頭看了那燈一眼，随即捂住了眼睛：“這麽刺眼，修還不如不修。”
“那你就錯了，黑燈瞎火的容易摔跤。”林昭抱怨道，“我昨天就在這兒摔了一跤，現在腳都還是青的。”
“那是你人笨，怪得了誰？”
兩個人說着話，很快便到了三樓。林昭剛把鑰匙掏出來，門便從裏面打開了。林軍國站在門口，身上還圍着圍裙：“小昭，回來了啊。”
林昭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林軍國看見站在對面的劉薇薇，招呼道：“薇薇，你也回來了。”
劉薇薇“嗯”了一聲，禮貌地喊道：“林叔叔。”
林軍國點點頭：“我煮了面，你過來一起吃吧。”
劉薇薇回絕了他的好意：“謝謝林叔叔，不過我最近在減肥，您和阿昭慢慢吃。”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最後在林昭不耐煩的表情下結束了談話。
林昭率先進了屋，林軍國跟在他後面，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你先歇一會，面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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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本來想說自己不餓，但看見林軍國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沒過多久，林軍國端着一大碗面出來了。
他煮的是林昭最喜歡吃的海鮮面，看着上面剝了殼壘着尖的蝦，林昭心裏五味雜陳。
“我下班的時候剛好看到老吳的攤子上還有蝦，就買了些回來。”林軍國遞了一雙筷子過去，滿懷期待地看着林昭，“你嘗嘗味道怎麽樣。”
林昭接過筷子，夾了一只蝦放進嘴裏，和記憶裏的味道一樣。
“怎麽樣？有沒有少味。”
林昭搖搖頭：“合适。”
林軍國坐在一旁看着林昭，嘴裏念叨着：“我看你最近瘦了很多，是學習太辛苦了嗎？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這大學考得上就考，考不上……”
“我沒什麽壓力。”林昭打斷了林軍國的話。
林軍國被打斷了也不在意，換了話題繼續說道：“你生活費夠不夠用，不夠用就給爸爸說。在學校裏多吃點，不要想着節約錢。對了，你腿上的傷怎麽樣了？我買了瓶藥酒放在你床頭櫃上，你一會記得擦。”
林昭“嗯”了一聲，心裏納悶林軍國怎麽知道他的腿受傷了。
屋裏突然響起嬰兒的哭聲，鄭秀芬在房間裏大喊：“林軍國，你死到哪裏去了，你兒子醒了！”
“來了。”林軍國應了一聲，給林昭說了句“你吃完了把碗放在桌子上就行，我來收”便匆匆忙忙地往房間去了。
林昭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陰影裏，他的表情晦暗不明。碗裏的面還剩一大半，他卻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回了房間。
房子的隔音效果極差，小孩的哭啼聲夾雜着鄭秀芬争執的聲音，仿佛就在耳旁。
不用聽林昭也知道鄭秀芬說了什麽，無非就是“整天就知道吃吃吃”、“他是你兒子楠楠就不是你兒子了嗎”、“根本就是養了個廢物”、“吃家裏的用家裏的，還要拿家裏的”。
這些話林昭已經聽了很多遍了，他的态度也從一開始的一點就炸變成了現在的聽而不聞。
和一個更年期的婦女有什麽好吵的呢？命運注定了她只能一輩子生活在抱怨之中，而自己的未來卻還有很多種可能。
鄭秀芬是林昭的媽，更準确的說是後媽。
林昭的親媽在他八歲那年跟着別人跑了，帶着家裏的存折和所有值錢的東西。林軍國還沒從妻子跟人跑了的悲痛中緩過神來，就要面臨家裏揭不開鍋的窘境。
那個時候，才剛小學三年級的林昭還不懂他媽跑了意味着什麽。在連續吃了一個星期的酸菜之後，他對林軍國說了一句“爸爸，我想吃肉”，然後他就看見那個他心目中的英雄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那一瞬間，林昭明白過來，他們家的日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那一年是林家過得最艱難的一年，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林昭也在生活的磨砺下迅速地成長起來。
那一年，他學會了洗衣、做飯、收拾屋子；那一年，成績一直不出色的他第一次考了班上第一；那一年，他抱着被生活壓彎了腰的男人信誓旦旦道：“爸，以後我陪你，陪你一輩子。”
有了兒子的鼓勵，林軍國工作起來更加賣力。在父子倆的共同努力下，他們的生活也漸漸好了起來。
林昭曾以為他會和林軍國這樣相依為命一輩子，直到鄭秀芬的出現。
林昭是在中考之後見到鄭秀芬的，那個時候他剛拿到市一中的錄取通知書。他打算給林軍國一個驚喜，誰料林軍國先給了他一個驚吓。
鄭秀芬進林家大門的時候肚子已經挺起來了，林軍國低着頭，不敢看他兒子的眼睛：“小昭，這是你鄭阿姨，她以後會和我們一起住。”
林昭呆呆地看着他的父親，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把他的父親和那個笑得假惺惺的女人一起趕出去。
但他終究沒有那樣做，而是自己跑了出去。
林軍國在後面喊：“小昭、小昭……”
“小昭、小昭……”
林昭睜開眼，發現林軍國就站在他床邊。意識到自己之前是在做夢，他抹了一把臉，坐了起來。
“我熬了粥，給你冷了一碗在桌子上，你洗漱完了記得去吃。”
林昭邊穿衣服邊随口問道：“你今天怎麽沒去上班？”
林軍國在一家家具廠上班，工資是按件記的。為了多掙點錢，他每天早上五點半就出門了。
“今天我請了假，要帶楠楠去檢查。”
林昭漠然地“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林軍國說：“你一會把薇薇也叫過來吃點吧，吃了你們一塊去學校。”
林昭很有先見之明地先去叫了劉薇薇，劉薇薇果然還在睡覺，開門的時候眼睛都有些睜不開：“林昭，大早上的你發什麽瘋。”
看着劉薇薇披頭散發的樣子，林昭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我爸讓你去我家吃飯，吃了我們一起去學校。”
劉薇薇回了句“知道了”就要關門。林昭用腳抵着門，叮囑道：“你別又回去睡覺，快點收拾好過來吃飯。我可不想和你一起遲到。”
劉薇薇皺着眉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這麽啰嗦。”
林昭和劉薇薇吃完飯剛好七點，他們七點半開始早讀，半個小時足夠兩人到學校了。
林軍國送他們出門，嘴裏不停叮囑：“路上小心，騎車慢點。”
劉薇薇很聽話的點點頭：“嗯，我知道，劉叔叔您回去吧。”
林昭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她裝.逼。
坐着劉薇薇的車出了小區，林昭一眼便看見了走在他們前面的秦穆揚。他心裏一喜，大喊道：“秦穆揚。”
秦穆揚停下車，回頭看了一眼：“林昭，好巧。”
林昭傻笑道：“是啊，好巧。”
秦穆揚又說：“你來坐我的車吧。”
林昭這才發現秦穆揚換車了，是好是壞他沒看出來，不過那車有後座。他迫不及待地答應了秦穆揚，不等劉薇薇說話便跳下車，然後上了秦穆揚的車子。
劉薇薇翻了一個白眼，沒有說話。
“你怎麽換車了？”林昭問道。
秦穆揚神色如常：“昨天晚上我表弟把我的車騎走了。”
聽到這個答案，林昭覺得幻想秦穆揚是為了他而換車的自己簡直就是腦補大帝。
“對了，姜禹城怎麽沒和你在一起？”林昭沒話找話。
“他先走了。”
“哦。”
又沒話說了。
走了一段路，林昭喊道：“‘曾記包子’那裏停一會，我買個早飯。”
買了包子出來，林昭邊上車邊對秦穆說：“這是你的。”
秦穆揚笑道：“你一說我才發現自己有點餓了。”
林昭提議：“那要不等你吃了我們再走？”
“算了，那樣太浪費時間了。”秦穆揚想了一會，說道，“這樣吧，你喂我。”
林昭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說，你喂我。不過要是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這種事林昭求之不得，哪裏會覺得不方便。他連連點頭，快速答道：“方便方便，我方便得很。”好像生怕下一秒秦穆揚就反悔。
林昭打開袋子，拿了一個包子出來，遞到秦穆揚嘴邊：“能吃到嗎？”
秦穆揚一口咬掉半個包子，含糊道：“能。”
林昭沒有收回手，他等秦穆揚把嘴裏的包子吃完，又把另外一半喂給他。
為了把包子遞到秦穆揚嘴邊，林昭的手不得不從秦穆揚的腋下穿過。這個姿勢給了林昭一種他正半抱着秦穆揚的錯覺，這讓他很享受。
喂完最後一個包子，林昭又把插着吸管的豆漿遞過去。秦穆揚喝了一大口，嘆道：“爽！”
聽着他的聲音，林昭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他下意識地把豆漿收回來，自己喝了一口。
直到嘴裏傳來溫熱的觸感林昭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他慌張地松開吸管，暗自祈禱秦穆揚沒有發現自己的行為。
“我再喝一口。”秦穆揚回頭說道。
“哦，馬上。”林昭應着，把手裏的豆漿遞了過去。看着秦穆揚的嘴唇裹住吸管，他突然就紅了臉。
——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呢？
“對了，薇薇呢？”一直在蕩漾的林昭終于發現少了一個人。
秦穆揚回答：“你買包子的時候她就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