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年艾獨自一人在待在房間裏,抱着腿坐在床上,就這樣幹睜着眼坐了一晚上。

她雙眸怔怔的盯着窗外,從黑夜到黎明,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末世的氣候十分極端,天空大多數是被黑壓壓令人透不過氣的烏雲籠罩,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能砸的人頭破血流的冰雹,或者是帶有腐蝕性的酸雨,罕見的陽光明媚,則意味着人體難以承受的高溫。

在來到年家之前,年艾是茍活在D區的賤民,那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可那段記憶卻始終清晰的刻印在她的腦海裏。

像是有了生命的垃圾,在何處誕生又是在何處死去,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年艾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于什麽樣的地方,打從她稍微懂點事的時候起,她就和身邊其他的孩子一樣,每天按部就班的去物資所領取定量的食物,從物資所出來之後,手裏的食物被将孩子們聚集到一起的大人奪走,直到深夜,才會被那些大人丢一些食物殘渣果腹。

在那段昏暗無光的日子裏,年艾從沒體會過食物填滿胃部的感覺,也不懂什麽叫餓,只是覺得痛苦。

痛苦,是貫穿了她整個幼年時代唯一感覺。

在餓的胃部抽痛躺在地上沒力氣爬起來,結果被那些大人拳打腳踢趕去領取食物的時候,在為了争搶食物殘渣填肚子,和其他孩子打到牙齒斷裂的時候,在寒冷的黑夜中躲在建築廢墟的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時候,在頂着酸雨去領取食物,皮膚被腐蝕的時候。

不明白為什麽活着,卻從沒想過以死亡來終結生命,只是麻木而被動的承受着殘酷命運施加在身上的一切。

來到A區之後,年艾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所見的一切徹底颠覆了她的認知。

這裏有高大漂亮的房子,不會讓她擔心随時從天上掉下來的冰雹和酸雨,足夠厚實的牆壁可以抵擋寒風。

這裏食物充足,不用每天排隊去物資所領取定量食物,更不用為食物而争的你死我活。這裏的地面幹淨整潔,寬敞平坦的路上不會存在各種垃圾或是腐爛的屍體,仿佛連空氣都是甜的。

這裏的人們有一種D區賤民身上絕對不會出現的從容,從他們的眼中,她看見了那種對生存的從容。

年艾認為這裏是天堂,這裏的人們生活在天堂,而她來到了天堂。

直到後來,年艾明白了很多事,才知道天堂仍舊是天堂,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不是人,而是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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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她也終于披上了人皮,拼命想獲得他人的認可,可童年的陰影卻如影随形,它化作了夢魇,每當夜深人靜時就将她拖入深淵,以痛苦的回憶蠶食她的精神。

只是因為在D區出生,就被打上了一輩子也無法抹消的烙印。

茍活在肮髒角落裏的醜陋的賤種,卑微的存在于惡魔眼中不配稱為生命,是可以随意抛棄的敝履,是價值低廉的工具。

任何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撕下她虛假的從容僞裝,一瞬間将她打回原形。

可悲的是,年艾卻連一句為什麽都問不出口。

有時候,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假如當年沒有離開D區,她仍然還是那個麻木的承受着痛苦卻不自知的垃圾,心裏是不是會比現在經過拼命掙紮後,卻發現現實無可逆轉的絕望更好受一些?

遺憾的是,無論天堂還是地獄都不存在假如。

——你這個人還挺多愁善感的,這麽憂郁,那就姓郁吧,郁哀。。聽起來愁眉苦臉的,就叫郁艾吧。

——郁艾,你要學會笑,笑容是最好用的僞裝。

曾經有人這麽跟她說。

僵硬的坐在床上許久的年艾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窗外暗淡的黎明,臉上熟練的展露出完美的漂亮笑容。

然而那雙空洞無神的眼,卻讓這份美顯得蒼白而破碎。

江家的二把手。

作為江翎曾經的直屬手下,羅晴當然認識這個男人。

吳世澤,實力強悍的火系異能者,在他還沒有真正走到江翎的視野之前,羅晴就已經聽說過他的大名。

這此的任務年家不會給她提供任何的助力,羅晴要獨自面對這位曾經一起共事的人。

就在昨天,他們還一起坐在江宅的會議室裏,在羅晴被打上棄子的标簽,決定送到年家的時候,這個男人就巍然不動的坐在江翎的右手邊,表情肅穆又冷漠。

吳世澤如今的實力已經到了6級,是目前高階範圍內的巅峰,比羅晴還要高一級,這個男人有着傲視群雄的實力,行事卻十分謹慎,他本人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江宅,沒有人知道他的住處在哪裏,更沒人知道他是否有家人之類存在親密關系的人,把一切都藏得嚴嚴實實,狡猾的令人咂舌。

生存在奢華糜爛的安全區的最中心,這個男人似乎有着十足的危機感,不得不說的确是個聰明人。

然而羅晴不可能跑到江家大本營去刺殺他,江宅裏有一大把高階異能者坐鎮,那麽做無疑是去白白送死。

兩天的時間過去,羅晴仍然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約定的時間如同沙漏一般,生命的沙粒正在持續不斷的從空洞流失,但羅晴并沒有感到焦躁。

像是一頭狼,就算餓極了卻仍然安靜匍匐在草叢裏等待獵物出現,專注而富有耐心。

這世上不會有絕對密不透風的事,即便再完美的計劃也會出現不可控制的意外,只要足夠細心捕捉,就可以發現蛛絲馬跡。

然而還沒等羅晴找到突破口,第三天清晨,她的手機收到了一條訊息。

現在用的這只手機,是在跟年家達成交易之後配備的,不會有除年家人之外的人給她發送信息。

羅晴打開一看,不是提醒她任務時限将至的風涼話,而是對她目前來說十分重要的一條情報。

吳世澤有一個嗜賭的父親。

羅晴若有所思的盯着這條信息的發送人,‘年艾’兩個字映在她如墨的眸子裏,過了一會兒,她收起手機,将自己的方案重新調整。

算是承了年艾的這個人情。

經過7個小時的信息搜集和蹲點排查,羅晴終于鎖定了一家那位疑似吳世澤父親經常光顧的賭場。

嘴裏咔哧咔哧的将花了5個生存點買來的糖果嚼碎,羅晴嘴角帶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頭上寬大的連衣帽能将臉藏在陰影之下總是令她莫名心安。

在走出街角的那一刻,她使用異能,一瞬間在繁華喧鬧的大街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華美精致的巨大吊燈散發着紙醉金迷的光,渾濁的空氣中混雜着煙草和酒精的味道,整個賭場人聲鼎沸,在這個時代無需為生計發愁的人們漲紅着臉,游走在各張賭桌前,肆意揮霍着在安全區對很多人來說極其珍貴的生存點。

吳遼手頭上并沒有多少生存點,在輸光了所有籌碼之後,他就被連推帶攘的擠了出去,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格外惱火。

那個位高權重卻極其重視家人的兒子唯獨對他吝啬解囊,他對此頗有微詞,卻是敢怒不敢言,因為他們家的一切都指望着吳世澤,在家裏,他那個兒子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說來可笑,老吳家當家的不是他這個當爹的,而是他兒子。

今天吳遼遇上了一個同樣常來消遣的朋友,對方很熱情出手也闊綽,跟他玩了幾把牌之後還請他喝了兩杯高檔酒。

喝的時候沒什麽感覺,這會兒從賭桌上下來了,那股酒勁卻上來了,吳遼整個人都有點飄,他邁着有些軟綿的步伐,腦子裏漫不經心的回味着那酒的滋味,可真是美極了。

吳遼家裏不缺錢,可吳世澤不讓他來賭,他用來賭的生存點還是從他老婆子和孫女那裏撒潑要來的,每次過來都還沒盡興就全都輸光了,因此他從來沒那個寬裕的生存點到賭場裏喝這種價格昂貴的酒。

或許是酒精在作祟,一向對兒子在他這個老子面前指手畫腳只能忍氣吞聲的吳遼,怎麽想怎麽憋屈,這股火兒一冒出來就壓不下去了。

他晃到了前臺,砰的一拳砸在了臺面上,帶着幾分醉意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接待小姐,嚷嚷道“給我籌碼!快點!!”

接待小姐在這裏工作多年,什麽樣的客人沒見過?她面上帶着職業微笑,好脾氣的回應“好的,請問這位客人,您需要換多少籌碼?”

“老子現在手裏沒有生存點!”吳遼語氣不耐煩的呵斥了一聲。

他性格懦弱,向來都是在窩裏橫,卻從沒在外面做過這種耍橫的事,只能強自做出一副嚣張跋扈的模樣,梗着脖子嘴裏說着混不羁的話“你敢管老子要生存點?知道老子是誰嗎?”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恨不得鼻孔朝天,道“就算現在吳世澤那小子來了,也得管老子叫一聲爹!”

他說到這,又伸出手拍了拍臺面,看着接待小姐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說“吳世澤你知道是誰嗎?那可是江家的大人物,除了家主誰都得聽他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自豪,連說話都比之前有了底氣“知道怕了就快點給我籌碼!!”

能揮霍生存點來這賭場裏消遣的又怎麽會是普通之輩?

接待小姐微微扯了扯嘴角,沒有立刻回應,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撒潑的老頭子,身上穿的倒還算是高檔,可那一身衣服套在他瘦弱佝偻的身軀上卻顯得不倫不類,吳世澤在整個A區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會有這樣丢人現眼的爹?

想到這,接待小姐看着他的眼神也漸漸變了味,目光逐漸挑剔起來,這人該不會是穿着不知從哪偷來的衣服,然後大搖大擺混進來的騙子吧?

最近門外的看守真是越來越敷衍了,真應該告訴經理好好敲打敲打他們,接待小姐面不改色的按下了報警器。

吳遼還在前臺撒潑耍賴,接待小姐好脾氣的應付着,沒過多久,吳遼就被趕來的保镖像是拖一個大垃圾袋似的輕而易舉的拽了出去。

“知道老子是誰嗎?!竟敢這麽對我!信不信我讓吳世澤弄死你們!!老子讓他拆了這個賭場!!”

直到被扔出賭場吳遼還在吵吵嚷嚷,然而保镖神色冷漠,對他的威脅視而不見。

吳遼的年紀不小了,被摔了一下一時間爬不起來,趴在地上緩了一會兒,冷風一吹,現在酒醒了,賭瘾也暫時沒了。

他撐着枯朽的身軀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往家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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