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王府出來已是正午,沈無事打了個哈欠,擡手挑開馬車的簾子,趴過去看外頭的天色。
大塊的雲堆積在一起,灰壓壓的,讓人懷疑它下一秒就能沉下來。
這幾日和裴訣沒羞沒躁,都不知道江湖上發生了什麽事。昨日去謝盟主那兒,才知道暗潮湧動。
這城雖然偏僻,但民風開放,比想象中熱鬧得多。街邊擺了不少五花八門的東西,一位江湖郎中坐在窄巷口的藤椅上,逢人便吆喝。
沈無事走了過去,想借着買東西的機會跟人打聽一下這地方。
賣藥老頭一看有生意來了,立刻打起精神,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沈無事走近才看到了招牌上的大字:回春丸。
那位江湖郎中說:“老夫這回春丸是祖傳的,專治男子那些難以啓齒的毛病,放心,老夫在小巷頭擺攤十幾年,絕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沈無事:“在下——”
“不瞞您說,”那人壓低了聲音,悄悄道,“城主用了多說好。”
沈無事:“……”
沈無事随便買了一個小瓶子,随口唠嗑:“附近有什麽歇腳的地方?”
“公子是外地人吧,”賣藥的老頭剛成交了筆生意,心情不錯,“前頭不遠處有家客棧,緊挨着還有座青樓,那裏的姑娘各個水靈。”
沒等沈無事說話,那人又道:“我們這孤北城亂,打劫的山匪特別兇,老夫這裏還有防身的藥,公子需要不?”
沈無事:“不了——”
“不然買些刀疤貼上?”賣藥老頭信誓旦旦道,“山匪真的特別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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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事一邊挑東西一邊漫不經心道,“聽說最近不太太平啊。”
“可不,”那人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別看白天熱鬧,晚上可沒人敢出來。”
沈無事随意把玩手裏的小瓶子,聽他說着。
“最西頭的破廟一直鬧鬼,這兩天還發生了一起命案,聽說血都被吸幹了,”老頭說得有眉有眼的,看沈無事皺起眉頭,又神秘兮兮道,“公子要不來張護身符?”
“……”業務真廣。
西邊的破廟外頭,十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圍在附近,白天戒備森嚴,閑雜人等一概不能入內。
天色稍微黑時,戒備松懈了一些,幾個人守在門口,輪流值班,一人發着牢騷:“什麽鬼差事,大半夜的也不讓人消停。”
沈無事在樹後看了好一會兒,趁他們聚在一起搖骰子,沒人注意,悄悄地溜進去。
屍體看上去就是皮包骨頭,鐵青發黑,多看一眼都瘆得慌。尤其是在光線微弱的晚上,幸好外頭那群人搖骰子的聲音夠響。
沈無事起身,腳步很輕,借着微弱的光四處看了看,在不遠處的角落發現了很小的黑色的東西,像是蜷縮着的螞蟻,他小心翼翼地包起來。
大晚上的什麽也發現不了什麽。沈無事正欲離開,突然餘光瞟到了牆壁,被什麽東西所吸引。
他走過去,發現牆壁的夾縫裏露出一小截白布。
沈無事一下子就想起這破廟鬧鬼,一邊摸着腰間的劍,一邊試着去碰那堵牆。沒想到牆竟然真的晃了晃,沈無事輕輕推開,眼前猛地突然出現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寬大的白布衣服都要拖到地上了。
沈無事皺眉,拿劍直指裝神弄鬼的東西,正打算開口。
沒想到那腦袋瑟瑟發抖,拿手撥開擋着臉的頭發,忙道:“饒命饒命——”
沈無事:“你是什麽人?”
“我是好人!”那人低聲道,“千萬別把我交出去,我就偷吃偷吃祭品,沒幹過什麽壞事!”
……沈無事往外頭看了一眼,守衛只顧玩骰子,沒注意到裏頭的動靜。
那人道:“你想知道什麽我可以告訴你,千萬別把我送到城主府!不然就完了!”
沈無事想了想,對他道:“跟着我。”
路邊的小面攤上,那人吃了一碗又一碗的面,吃相略為豪放。
之前的鬼是這人假扮的,他稱自己只是單純地吓唬人,吃吃廟裏的祭品。事發那天,他清晨從暗格裏出來才發現屍體。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城主府的人就守在外頭了。
他沒法子出去,也不敢出去,躲在這個暗格裏頭已經快兩天沒吃飯,餓得是前胸貼後背。
那人呼嚕呼嚕吃着面,含糊不清道:“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問我們老大。”
“你們老大?”
“沒錯,我們老大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面風流小白龍。”
沈無事:“……”
原來這人是附近富貴寨的山匪,這年頭做山賊都不能養家糊口,他為了維持生計在廟裏扮鬼,忽悠忽悠人,吃吃祭品。
那人感激地看着他:“我們老大最讨厭城主,他要是知道我落到城主手裏,肯定會覺得我丢了他的臉!”
……沈無事避開那人的浮誇眼神。
“我們富貴寨名氣很大,初來乍到我們罩着你,絕對沒人敢惹。”那人吸溜着面,很快又吃了一碗,“我們老大熱情好客,什麽都知道,你有任何想知道的都可以問他。”
那人一路上都在跟沈無事吹噓他們清貧但高雅的寨子。沈無事根據他飽含深情的描述,很快就推出了真實情況。
富貴寨秉着無惡不作的宗旨,終極目标是讓別人看到他們就哆嗦。
但說來也可憐。
他們偷小孩、搶新媳婦、攔劫馬車……無惡不作,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玉面風流小白龍是山賊老大,他自認英俊潇灑風流倜傥,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時常在深夜裏分析失敗的原因。
那是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一手下光鮮亮麗地去采花,結果被那位長得柔弱的姑娘舉着菜刀從街頭追殺到結尾,最後被踩在腳下哭着道歉。
之前也培養了一個采花的,第一次采花時就被人反采了,抱着屁股哭了幾天,最後還是那人找上門把他領了回去過日子。
寨裏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兄弟們走的走跑的跑,冷冷清清,總是留不住人。
富貴寨門口有只半破的石獅子,猙獰邪惡一看就很不好惹。
一陣風刮過,冷冷清清,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山賊窩。
這幾日寨裏又揭不開鍋了,玉面風流小白龍大發脾氣:“一群豬!”
一群豬屏氣凝神不敢說話。
玉面風流小白龍指着他們,恨鐵不成鋼:“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我玉面風流小白龍的名號就是被你們毀的!”
……沈無事踏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老大!”破廟裏那人眼裏是崇拜的光芒,跑過去抱拳道。
玉面風流小白龍一眼就瞧見了一旁的沈無事:“這位是?”
那人咧着嘴:“這位是沈公子,幫了小弟的大忙,我跟他講了你的事跡後,他非常仰慕你!”
“……”沈無事沖他颔首,禮貌一笑。
“不敢不敢,”小白龍謙虛地擺了擺手,“沈兄是外地人吧,找我真是找對了人。”
玉面風流小白龍拿起毛筆,随手就是一副孤北城的地圖,城主府,富貴寨,西頭的破廟,客棧,青樓,賭場,樹林……一一都有标注。
據玉面風流小白龍所說,孤北城的城主叫錢多,顧名思義特別有錢。但人品很不好,模樣吓人,兇殘無道,一大把年紀了還娶不到媳婦,富貴寨上下都不喜歡他。
關于城主流傳最廣的說法就是他有難言之隐。雖然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從哪裏來的,大街小巷都心照不宣,對城主是既同情又愛戴。
連城裏那個賣藥的老頭都治不好他,可見是頑疾。
但自己的富貴寨歷史悠久,富有文化底蘊,孤北城的人提起無不稱贊。
“城主府離寨子挺近,來回也就半個多時辰。我以前經常去——”小白龍正了正神色,“刺探敵情。”
“對了,還有這個林子,”小白龍在森林标志上畫了個圈,“據說有野獸出沒,專門擄未出閣的好看姑娘,不過這段時間沒那麽猖獗了。”
說實話,野獸猖獗的那段時間,玉面風流小白龍就時常擔心如花似玉的自己會被虜去。
沈無事打聽了一下出現幹屍的那個破廟。
“你說西頭的廟裏頭?”小白龍道,“那個人是這兒的獵戶,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不過這些事不用我們操心,城主府的那群廢物正在調查。”
玉面風流小白龍熱情道:“天色已晚,沈兄不如就在寨子裏住下。”
玉面小白龍一向厚道,不由分說就吩咐人給沈無事安排了他們寨子裏最好的房間。
沈無事向他道了謝。
寨子的條件較為艱苦,經常揭不開鍋。大家都悄悄地搞副業,不然都活不下去。扮鬼的扮鬼,碰瓷的碰瓷,色.誘的色.誘,做買賣的做買賣,種田的種田。
只有玉面風流小白龍一個人心無旁骛地堅守陣地,很孤勇。
小白龍熬夜制定了山賊長治久安發展規劃,第二天早上早早把大家叫起來,進行了慷慨激昂的演講。
首先,山賊的尊嚴不能丢,最起碼一個月打劫一次,不管結果如何。
其次,大家要齊心協力一致對抗以錢城主為代表的城主府,不能向對那種黑暗腐朽實力低頭。
……
玉面風流小白龍在上頭慷慨激昂,下頭打呼聲此起彼伏。
沈無事打了個哈欠,費力地擡起眼皮。
玉面小白龍給大家分配着任務,這位負責采花,這位負責偷東西,這位負責色.誘,這位負責碰瓷。
但大家的積極性都不高,蔫蔫的。
“報!”出去打探的手下闖進來,抱拳道,“老大,有臺奢華氣派的轎子進了城!”
小白龍好長時間沒碰見過大買賣了,眼裏一亮:“情況怎麽樣?他們幾個人?”
為了激起兄弟們的打劫欲,要盡量說得豪華,這是小白龍一直告誡他們的。
于是那位手下斟酌了一下,開口道:“馬車壁鑲着珍珠翡翠和寶玉琉璃,走起路來叮當叮當響,整個轎子都閃閃發光。還有,只有四個轎夫。”
小白龍拍案而起:“知道這地方有山賊出沒,還敢這樣堂而皇之,分明是不把我玉面風流小白龍放在眼裏!”
說完霸氣地挑了十幾來號人,準備偷偷行動。
這時,沈無事右眼皮跳了一下,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正打算拒絕一同前往。
“沈兄。”玉面風流小白龍親切地看向他,很明顯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沈無事正欲開口。
“沈兄莫不是要拒絕我?”小白龍露出了十分脆弱害怕受傷的我見猶憐的神色。
沈無事:“……”
小道上,不遠處的馬車雖然沒有當初打探之人描述的那麽浮誇,但一看就知道是頭肥羊。一群人在樹叢裏埋伏着,沈無事的右眼莫名又跳了跳。
馬車慢慢駛近,沈無事發現坐在前面的馬夫有些眼熟,應該在哪兒見過。
快靠近時,玉面風流小白龍看準時機,壓低聲音,發號施令:“大家一年的夥食就靠今天了!”
話音剛落,其他人都士氣高昂地沖了上去。
馬夫沒料到這種突發狀況,猛地拉緊缰繩,馬發出清亮的嘶鳴,車輪在地上攆過深深的印子,堪堪停了下來。
“怎麽了?”馬車裏傳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