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逐
5月初的陽光十分溫和,即使地處海拔較高處,紫外線更加強烈,5月陽光不改它溫婉的模樣。陽光沒有因為換了一個地方而改變,自己又能不能不因換了一個地方而改變?董玥将自己換洗的衣服挂在木杆上晾起來,仰起頭,用手稍稍遮擋,享受陽光的淋浴。
已經在這家客棧住了兩個晚上了。
“你是來住店還是講故事?”那天晚上,老板娘這麽問她。
她一時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或許是內心深處的文藝氣息又一次湧上心頭了,她什麽都不回答,只想保持沉默。
也許她是想知道何謂“講故事”。
老板娘就像是董玥心裏的小蛔蟲,或者是許多人心裏的小蛔蟲,在日後的相處中,董玥慢慢發現,老板娘總能輕易猜中別人的小心思:“‘講故事’是我們這裏的特色,哪位客人能提供精彩的故事,便可以免除這一次住宿費用,當然是你最初登記的時間長度,超出的天數得另外算錢。”
“……”其實董玥是想問些什麽的,但還未組織好語言,老板娘便馬上回答:
“如果有人要講故事,就會組織我們客棧當時在的所有人一起聽,如果全數認為是個好故事,就能獲得優惠。”
好像有點意思,董玥當時想着。可是,真要她來講故事,她也不知應該講些什麽,應該從哪裏講起。
她只不過是來住店的。
“要擡頭曬太陽又何必擋住自己的眼睛?”身後傳來老板娘的聲音。老板娘的聲音比較低沉,不像馬尾辮那樣悅耳動聽,但能給人安心的感覺。
董玥像是犯錯的小孩一般辯解:“刺……刺眼。”
“噗嗤……”老板娘笑出聲來,上揚的眼角帶出了兩道紋,“我只是給你開個玩笑,當然刺眼。”
老板娘說的那般認真,給人以文藝女青年的氣息,不由迷惑了人的心神,細想來,擡頭看太陽能不刺眼嗎?董玥無奈地微微一笑。
老板娘突然板起臉:“皮笑肉不笑就免了。”
才八點鐘,老板娘就已經起了麽?在這客棧裏待了兩晚,董玥發現這個老板娘總是早上八點就起床了,中午1點午休一個小時,晚上12點不到就說回房睡了,在這樣自由散漫的氣氛裏能有如此嚴格的作息規律,實在是奇怪了些。她想起先前聽來過麗江的同學說,這裏的人生活都挺慵懶的,老板起床的時間說不定是下午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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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人聊天的時候走神不好哦!”老板娘在董玥的左耳邊拍了一個巴掌,響徹了董玥的整個大腦。
“啊……”董玥清醒過來,連忙道歉,“對……對不起。”
老板娘今天還是穿着襯衣加長裙,只是顏色不一樣了,依舊帶着那股子複古氣息,她似乎只有這類型的衣服:“你來麗江不是旅游吧?”
“嗯?”董玥眼睛亮了起來,這麽容易就被看穿?
“來旅游的人總是早出晚歸的,你都在這裏待兩晚了,一直沒出門,”老板娘得意地笑笑,“明顯不是來旅游的。”
的确很明顯啊……董玥冷嘲自己。
老板娘靠近到董玥身旁,輕聲問道:“你是來放逐自己的,還是追尋自我的?”
随即她又自嘲一番:“啧啧,這種話這麽說出來還真是矯情。”
“放逐?”董玥不解地看向老板娘,“追尋?”
老板娘一臉明了地看着董玥:“看來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為什麽來這裏啊……”
她接着說:“據我觀察,除了旅行者,來束河的人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來放逐自己的,這類人一般是受過挫折,一片迷茫,無所事事,漫無目的,跟随大衆所說的來到清淨的地方繼續過着庸庸碌碌的生活,吃、睡、耍,除此之外就沒了;另一種就是追尋自我的,這類人一般是發現自己不太适合待在大城市裏,他們向往寧靜的生活,他們認為自己的夢想就在這裏,哼着歌、開家小客棧、寫寫文字、聊聊天、四處逛逛。”
董玥似乎聽懂了些什麽,但又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老板娘又賣弄起小文藝,笑嘻嘻地轉身下樓:“真不了也假不了。”
不知道是為了證明些什麽,董玥在跟老板娘聊過之後,立馬便背起小背包跑到大街上來了。
白天的束河更加清淨,開着的店不多,基本都是面包店、飾品店,來往的人也少了許多。董玥把開着的店都逛了一遍,依然是兩手空空地進,兩手空空地出,沒多久,她便将束河小鎮的大多地方走了一遍,最後實在是不耐煩了往亭子裏一坐。
承認吧,董玥,你就是放逐自己來的。
就算逃開碌碌無為地躺在客棧床上睜眼看天花板,就算跑到大街上來看似有所作為地四處閑逛,你依然是在吃、睡、耍,你就沒事情做。
但是,這樣反而更難過了。
沒有事情可做,空蕩蕩的腦袋就只能胡思亂想,揪着的心髒扭作一團,錯綜複雜的思緒更加剪不斷理還亂。
人家總說,傷心難過的時候就要找點事做,越忙越好,忙得沒時間思考最好,看來是真理沒錯。
旁邊來了一群老太太老公公,說着地道的粵語。都說廣東人喜歡旅行,此話不假,董玥想起以前去北京故宮時,一進故宮大門,左邊一句粵語,右邊一句粵語,後面還有一句粵語。廣東的老太太老公公們秉承了他們那一輩的特點,相熟的幾個人聚在一起聊天,總能聊出響徹雲霄的聲響來,董玥一直很反感他們的聲音,但這一次她卻有點想念廣州的家了。
“其實哩度都係咁上下啦,好似公園咁,無咩特別。”一位老太太如是說着。
一位老公公答道:“仲有嗰啲買嘢嘅地方,成條商業街咁。”
另一位老太太又說:“唉……坐低唞唞啦,一陣間跟住大隊伍去第度啰,所以先比咁少時間係度,唔值得留太耐。”
另一位老公公躺在椅子上閉目:“先瞓翻陣。”
又一位老太太高興喊着:“喂喂喂,打牌啰,打牌啰,如果唔係坐到幾時啊!”
幾個老人家圍成一團,真的就打起撲克牌來了。
董玥這時倒是厭惡起來了,好好的一片清淨地方,卻染上了這群人的喧嘩,她起身離開這個小亭子,原路返回客棧。
這個小鎮跟外面的時間終究是不一樣的,縱然還是夜夜笙歌,但空氣裏彌漫着的還是那股文藝味道,或是佯裝出來的,或是這個小鎮本就有着這樣文藝氣質,但終歸是遺世獨立,與自己原本住着的大城市不一樣。可以說是不被原本的城市容納,亦可說是自己無法忍受原本的城市,才被放逐或放逐到這裏來。
還是這個地方好啊……
慵懶,自由,無所顧忌,正是那篇《陋室銘》裏說的,“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
這算不算得上是追求寧靜生活而來?
“我們都是放逐自己才來到這裏的。”馬尾辮女孩鐘寧托腮睜大眼睛朝董玥說道,“你,我,還有老板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