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莊馨推開門,就見斜對角辦公桌後的蕭明歌正在埋頭批閱文件。
她的眉目完全長開了,臉上的幾分稚氣也完全褪去,成了和這用鋼鐵水泥築成的都市相得益彰的麗人。
在她的記憶裏,她總是非常認真,罥細的眉頭不時輕皺,标志着她的思緒随着她手裏的文件起起伏伏。每次看見她的時候,她總是這樣,埋在一堆的書籍或者文件裏,安靜到如果不主動和她搭話,她可以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直到圖書館關門。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迎接大一新生報名的時候。
許多和她一同入學的女孩子都有家長大包小包提着東西護送,只有她一個人穿着簡單樸素的長袖衫,拎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手裏拿着本輕薄的書認真研讀。
她們金融學院旁邊種的有桃花有楓樹,當時她恰巧站在火紅的楓葉底下,透了幾分涼意的日頭将光投向楓葉的時候,從樹葉縫隙中灑下的光恰巧照到她白皙文靜的臉上。
那一刻她根本聽不見現場家長們吵吵嚷嚷的詢問事宜,眼裏只落了楓葉下站着的人。
像是電影倒帶的時候定格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排隊的人那麽多,唯有她有些特立獨行,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高處不勝寒,在大學裏,往往這樣的人是交不到什麽朋友的。當時她和一個同學一起整理資料,擡頭看見她那麽認真的模樣,她的同學搖頭笑了一聲真是不知深淺。
S大是什麽地方,全國頂級高等學府,說是彙集了全國最優秀的人也不為過,在這樣的地方秀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等于班門弄斧,給誰看的,是不是智商欠費了?
最後,她的同學還斷言,這位小師妹一定交不到朋友。
事實證明,她說對了一半。
這位小師妹智商沒有欠費,相反,她是以同級同系入學第一的考試成績進來班裏的,并且入學前就獲得了學校激勵的獎學金,入學後不久,作為新生代表出現在S大新生歡迎典禮上。
可能是因為她太優秀,真的沒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
她們學院有個幫扶活動,往往是一屆拉扯着一屆,像領着弟弟妹妹一樣,用自己的經驗,讓這些初入大學校園、充滿求知和好奇的小姑娘小夥子們融入S大的環境裏。
Advertisement
很幸運的,她作為比她大一屆的師姐,承擔了她們整個宿舍。
另外三個小姑娘非常愛玩,似乎上了大學就釋放了天性一樣,盡管她苦口婆心和她們說要好好學習,她們依舊我行我素,久而久之,她就不願意管她們了,轉而認認真真關心唯一一個肯聽她話的人。
——蕭明歌。
她是在用一套化妝品賄賂了她們的輔導員并說盡了好話,才得來的幫助她們整個宿舍的機會,所以在拿到她們宿舍的名單後,她一個一個去問,最後才知道原來那個漂亮的小師妹叫蕭明歌。
這名字一聽就非常文靜,蕭明歌也的确如此,總是安安靜靜的,不太喜歡說話,上課或者開會都坐在偏僻的角落裏,安安靜靜的聽完,再安安靜靜的離開,就像一片雲,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每次她到她們宿舍做客,都能看見她在打掃衛生,或者在認認真真看書。
她聽見她們宿舍其他女孩子暗地偷笑她是傻子,宿舍的衛生都是她打掃,也不怕髒,每次她們宿舍裏有老鼠蟑螂或者燈泡壞了廁所堵了,也是找她。
她甚至在陽臺上種了一盆含羞草和一盆藤蘿花,每天精心照料,認真修剪枝桠。
她安靜做事的時候,就像是有魔力,吸引住她的心,讓她無法自拔。
在糾結了一個月後,她在同學的鼓勵下決定把愛意化成實際,但是當她走出她們大二宿舍的門口,繞到學校有名的告白勝地時,她要告白的對象輕輕把另一個女孩子抱在懷裏。
她的這位小師妹憑借優異的學習成績,算得上是同級裏的風雲人物之一,如果她戀愛的話,很容易就能打聽到對方的名字。
蘇流音,和她這位小師妹同級,表演系的學生,因為一張臉和一身精湛的古典舞,在迎新晚會結束之後,名字也被人所熟知。
不過不同于性格安靜的蕭明歌,蘇流音可以算得上是藝術學院的活招牌,學校裏但凡稍大一些的活動都會請她過去撐場,她自己也能言善辯樂得周旋其中,整個人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樣,飄飄旋旋的在各個地方飛舞。
原本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舉動卻越來越親密,不過還好她從來沒見過她們親吻的場面,否則她估計自己就要瘋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産生這種感覺的,但是一看見蕭明歌,想到她可能會和別人卿卿我我,她就嫉妒的快要發瘋。
當暗戀太久,當求而不得苦悶太久,身體裏就會擁有一種力量,那是一種可以摧毀所有的力量,心中的念頭像只狂野的獸,叫嚣着讓她撕扯掉所有的障礙,只留下她和她。
但是她憑借着和蕭明歌接觸的這段時間,慢慢了解,她的這位小師妹是個多麽固執的人,如果認定了一件事認定了一個人,她就絕不會放手,所以讓她移情別戀有多麽困難,她心裏也直打鼓。
但是還好,她這位小師妹固執,另一位也不遑多讓,且不同于她獨來獨往的小師妹,蘇流音的朋友極多,從她身上下手,事情就簡單多了。
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讓一直抱着薯片在沙發上凹姿勢的車遙脖子都酸了,扭頭一看她跟雕塑似的站在門口,連忙道,“哎,莊姐姐,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啊。”
莊馨被打斷了思緒,擡頭看見笑嘻嘻的車遙,一股厭煩的心思立即從心頭湧起。
這個小姑娘太過聒噪了,雖然她是蕭明歌的表妹,可每次都喜歡叽叽喳喳的打岔,常常在她和蕭明歌說正事的時候就冒出來,打斷她們相處的安靜時光。
“師姐。”聽見車遙提醒,蕭明歌也适時擡頭,一副安靜批閱文件後被打擾到的樣子,對她溫和致意,“師姐來了怎麽不過來坐?”
“我站一會兒就走。”并不是,她是想和她獨處的,一直到她們人生蒼暮,一直到海枯石爛。
蕭明歌明了,站起來道,“師姐找我有事?”
“我過來,是想問你,和柳尋一起投資的這件事。”
蕭明歌點頭,“師姐請說。”
莊馨死死盯着她的臉,“你是早有預謀的嗎?”
“我不明白師姐的意思。”
“蕭明歌,你是把我當成傻子是不是,無緣無故的柳尋為什麽願意捧蘇流音,你們是死對頭,蘇流音和你有這層關系,按理她應該恨不得蘇流音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才對,為什麽願意出資替她宣傳,為什麽願意讓宋傾領着她拍戲,你敢說你沒有做手腳?”
近乎咆哮着說完這些話,莊馨感覺心裏一陣無力感湧出。
不是的,不是的,她本來是想安安靜靜的和她坐下來,一邊像是閑談一邊若無其事的詢問她到底為什麽,但是她一想到她們現在沒有關系了,她還要替那個姓蘇的謀劃,心裏的怒火就如野草一樣瘋長。
她現在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也許,就像野獸一樣,猙獰而醜陋。
那蕭明歌會怎麽看她,一個失了神智的瘋子嗎?
被劈頭蓋臉一陣質問,蕭明歌也不生氣,只搖頭道,“師姐說我做手腳,有證據嗎?”
莊馨的怒火還沒有褪去,忍不住又怼出聲,“你自己心裏清楚!”
話落更加後悔,她沒有要苛責蕭明歌的意思的。
蕭明歌眸光略動,想要說話,護短的車遙小姑娘抱着薯片從沙發另一頭蹿過來,憤怒的擋在自家表姐身前,指着她的鼻子罵道,“這句話也适用你吧!你這個老女人,不管是什麽理由讓我表姐不得不和你好言好語的說話,但是我告訴你,就算你拿捏到的是我表姐的把柄,也別想完全控制她!不然,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滾開!”
“我就不走!呸,你這個女人還自诩是S大畢業的高材生呢,歇斯底裏的比瘋人院裏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你那麽喜歡控制人,怎麽自己不去生塊叉燒,然後再控制她啊!”
車遙小姑娘伶牙俐齒,一下子就把人嗆住了。
莊馨真的快被氣瘋了,她自诩是文明人,從來沒和人炒過嘴,這一次對上車遙,算是栽了。
氣得直哆嗦,“你!你!”
眼看着她這位師姐就要口吐白沫氣得七竅生煙了,蕭明歌趕緊攀住自家表妹的肩膀,防止她繼續上前去刺激人家,把人家氣得暈倒在她辦公室裏。
等莊馨的那口氣緩過來了,她才緩緩開口說,“師姐,那部戲裏同樣有齊璇,當初你讓我幫你捧她,現在那部戲火了,她人也火了,我的義務也盡到了,以後,就勞煩師姐再進我辦公室時,記得要敲門。”
她這樣等于是完全和她們撇清了關系,莊馨氣得胸口發悶,“你,你确定你——”
蕭明歌打斷她的話,看着她的時候,眸光清澈見底,像秋天沖擊了樵石的溪水,冰冰涼涼的,“剛剛我表妹說的話可能冒犯到了師姐,但是我認為有一點她說的非常正确。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相信師姐比我更清楚。所以,如果,師姐太過逼我,我不介意和師姐,魚,死,網,破。”
後面四個字她加重語氣一字一句的念,讓莊馨意識到,她是認真的。
以前還有個蘇流音可以鉗制她,但是現在蘇流音簽約了柳尋的公司,等于是受柳尋的庇護,她動她也絕對讨不到什麽好果子吃。
所以,如果她真的逼她太緊,她真的會和她同歸于盡。
莊馨臉色鐵青的離開了辦公室,“碰”一下把門帶上,巨大的聲響讓整棟樓都顫了一下,接着就是高跟鞋“噠噠噠”戳地的聲音,讓人煩躁的噪音聽得車遙不得不把耳朵捂上。
“表姐,你這師姐好沒素質啊,剛剛她質問你的神色讓我想上去打她。”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蕭明歌嘆息,她也不太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讓她的這位師姐變成了這副樣子,明明以前她讀大一的時候,她還溫聲細語的囑咐過她們要認真念書的,她現在還記得她在她們宿舍底下和她們招手的樣子,轉眼間卻成了這個樣子,只能嘆一句世事無常。
“我就知道她現在是個瘋婆子。”車遙小姑娘暴躁的抓着薯片坐下,“表姐,你為什麽那麽聽她的話啊,她讓你幫忙捧那個沒腦子的齊璇你就幫她,”
還不惜用外界報道自己出軌的方式幫,未免也太拼了吧。
“表姐你不會真的有把柄落在她手裏吧?”
車遙本來只是随口一問,但是抱着薯片咔嚓咔嚓嚼了五分鐘還沒聽見她表姐的回答時,她心裏頭一顫,眼神驚訝的回望她。
“表姐你——”
蕭明歌适時轉移話題,“姑姑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讓你不要亂跑,好歹回去看望她一天。”
頓了頓,她又道,“有些事,你剛入娛樂圈,不适合摻合,以後,不要再問了。”
車遙小姑娘雖然外表離經叛道一點,但她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且從小到大最聽蕭明歌的話,一聽表姐這麽說了,立馬噤聲,做了個給嘴巴上鎖的姿勢。
“表姐你放心,我絕對不亂說。”年輕的女孩子臉上滿是真誠信賴,還有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這才像是正常的女孩子聽見這番話時應有的表情啊。
蕭明歌嘆息,腦海中女孩子倔強的臉再一次浮現在她眼前。
“我偏不信邪!”她執拗十足,眼裏的的光熱切的似乎能将鐵桶融化,“既然我知道了,我就絕對不會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