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沉默了一會,微生莫語果斷的問了第一個問題。

“一泓清池,只要往裏面倒入墨汁,哪怕很少一壺,也會迅速蔓延,變成烏黑的顏色。”

“将此世看做如水潭,原本清水有源,可以循環游動,重複以往,遲早會重回清淨。但這個世上的水……不知為何,不再流動了。”

“善惡原本應當不多不少,按天地之理循環,不知何時開始,善卻仿佛被人抽去了一般,天地之間只餘惡氣。縱使人生下來時有天性靈光相互,時間久了,也會漸漸被惡氣沾染,成為自私自利的小人。那些僥幸留存天性的,也往往活不到成年。如此往複,善惡失衡越發嚴重……”沈臨軒想到眼下的狀況,還是忍不住深深的憂慮道:“若是在這樣下去,我只怕……看到善者不存,天地崩毀。”

那樣的過去他已經見到一次,不希望再見到第二次了。

“……那個,我想問一下。”微生莫語道:“這麽中二……不,這麽厲害的事,為什麽到目前為止只有你曉得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因為我是主角啊。”沈臨軒笑了笑,不無諷刺的說道:“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微生莫語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沈臨軒這麽說,顯然早就知道所謂劇情的存在,微生莫語若有所思的說道:“你說你們……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來到這個世界?你是從他們身上知道的?”

“有,不過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沈臨軒漠然的說道:“他們自幾年前突然一個個出現在這個世上,搞風搞雨,還有不少想直接弄死我的。殺了幾個之後,我也差不多弄明白了他們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了。除了我之外,那些大小勢力多多少少也抓到一些,只是他們對這幫天降者到底知道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他們多多少少都有自己應付的法子……你應當慶幸你一來就占了我師傅的身體,有大乘期的修為,又引起了司空澈的注意,不然,你只怕沒辦法這麽橫沖直撞卻還能順風順水。”

微生莫語沉默半晌,方道:“抱歉。”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世上,但無端端害死一條人命,也确實讓人心情沉重。

“不必了,你們也不過只是天道的棋子而已。更何況,你作為天命所歸之人。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受天地反噬,就算你想咒自己會被天打雷劈都不行。既然如此,又何必道歉?”

饒是微生莫語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各種神展開的準備,也差點被沈臨軒一句話嗆死。

“我?”微生墨雨好笑的反問沈臨軒:“那你是什麽?”

“我自然也是。”沈臨軒說:“沒人規定不能有兩個天命所歸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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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二十多年,我還是頭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也有主角命。”微生莫語喃喃道,同時拍了一下懷裏的小司空,“別啃了,人家解說世界觀的時候,态度放端正一點。”見小司空乖乖坐直,他想了想,又問道:“那我之所以能幹成點事,說到底,都是因為我也是主角?”

“不然你以為,随便誰能奪了我師傅的身軀卻沒有任何反噬?”沈臨軒道:“別人的身體,你怎麽可能随便搞兩下就能如臂指使了?只是因為你氣運太厚,哪怕是已經勾連天地之力的大乘期修為者也比不過你,才會在你入體之前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魂飛魄散,半絲魂魄也沒留下。”

對于此事,他顯然頗有怨氣,才會反複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沈臨軒看了他一眼,并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麽知道了這麽多,卻還能維持鎮定。

或許……這就是他身上的特異之處?

沈臨軒想。

他的氣運一大半來自此處天道的饋贈,與旁人比已算鴻福齊天,但相比微生墨雨身上的,卻根本不值一提。

微生莫語身上的天命氣運,簡直濃到了可怕的地步。

也正是因此,他才沒有去阻止司空澈在微生莫語身上浪費時間。任誰也看的出來,假如‘它’要動手,微生莫語一定是極其重要的旗子。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殺天道。”沈臨軒幹脆的說道:“人心不足,天下大亂,正是因為天意出現了偏差。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讨伐這個天道,換另一個。”

“……這不就是翻版的‘全是世界的錯’嗎?”微生莫語不知從何吐槽起這個設定:“這些都是司空澈告訴你的?所以你被他的嘴炮說服了,跟他聯手了?”

“不然你以為,你們這些人為何會來此?他既然能将事實擺在我面前,我又為何不信。”沈臨軒冷笑:“不就是天意派來阻擋我們的嗎?”

……你這麽強行推鍋給天道我是天我也要生氣好嗎?

微生莫語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司空澈是什麽人你不會不知道吧?一時開心就能把自己玩成——”他舉了一下手中的小司空示意,“你就不怕他一時不開心又去滅世嗎?”

“我本來也放過他。”沈臨軒道:“那塊石頭,你不拿,我也會去拿。不過你動了手,卻也省了我的事。只待伐天大業一成,我就會下手殺了他。”

聽到這句,小司空擡頭環顧了一下,卻沒有感覺到殺氣。他茫然的想了想,很快便再度神游,繼續在微生莫語懷裏坐着。

微生莫語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是好了。

“多謝,告辭。”

待他漸漸遠去之後,沈臨軒臉上那種陰暗冷厲的神色才如初春時消融的冰雪一般消失,重新恢複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阿魚,你沒事吧?】

沈臨軒輕撫了一下放在心口處散發出融融熱意的玉佩,傳音道:【我沒事的,師傅,不必擔心。我于未來時,曾見過‘它’,那等毀天滅地的威勢,我都未曾害怕,更枉論而此時的‘它’了。】

【我身負滅世之力,強行越過時光之線重返此地,已是擾亂天機,更兼我此時乃天命之人,‘它’就算再怎麽修為通天,也瞧不出我的底細。】

【更何況,‘它’究竟有沒有在這個他所看重的棋子身上下手腳,還是未知之數。我那麽對這小子說,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戲雖演的刻意,但‘它’此時并不曉得我性情如何,只怕也是将信将疑。為了最後的目的,我得早些讓‘它’曉得我與司空不合才行。】

【師傅您不必擔心,現在雖兇險,但我相信,日後終有成功的一日!到時,我便去尋天材地寶,幫師傅重塑身軀。】

【唉……你才不過這等年歲,原本不必操心這些。】那聲音漸漸低弱了下去:【我當時帶你回來當我的弟子,本是瞧你心性正直,怕你在外受欺淩。現在看來,确是我……連累……你多些……】

【還請師傅不要這般說話……!】沈臨軒有些措手不及,正待再說,玉佩裏卻已再無聲息。他嘆了口氣,知曉師傅魂魄虛弱,之前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沈臨軒回頭再看了一眼仙雲宗,明白此生大概是最後一次見到這般景色了。

在過去,玉明子死後,他作為仙雲宗長老繼任,在後山住了三千多年。再也沒有誰,會比他更了解仙雲宗的一草一木了。

可惜,今日就要毀在他自己手上。

幸好那群長老知道事不可為,便會安排撤退,人應當都會無事吧?

不過,縱使人會有事……他也顧不上了。

若要逆轉天地傾覆的慘劇,此事便非得成功不可。

倘使真有冤鬼要來尋自己複仇,那便盡管來就是了!

‘開心嗎?’

腦中那個聲音溫柔的笑出了聲。

‘看呀,若不是我叫你回來,你估計這輩子都不明白這些事啦。’

‘開心?’顧及自己還抱着一個就知道吃的微縮版小孩,微生莫語沒直接開口噴他,而是冷笑道:‘我為什麽要開心?’

‘開心你終于明白了呀?’

‘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結果不過是個耍的團團轉的可憐蟲罷了。’

‘我呸。’微生莫語說:‘這種垃圾設定,簡直就跟末流作者斷更太久接不上劇情結果随便想了個展開想完結一樣。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可惜它是真的。’

‘所以更操蛋。’微生莫語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暫時不想接受。’

腦中的那個聲音又笑了。

‘哎呀,我可真喜歡你這個樣子,可愛極了。’

微生莫語頓時呵呵了,‘你還說我就是你呢,你是自戀狂嗎?’

‘你不明白。’那個聲音悠悠然的說道:‘人何以稱之為人?魂何以為魂?說來說去,不就是感情,記憶,知覺罷了。’

‘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我知道你所有的感情,我知道你所有的舉動,我知道你所有的感覺……難道我還不能算你嗎?’

‘這跟我喜歡你,根本不矛盾的。’

媽的,智障。

‘你錯了,你只是個喜歡偷窺的變态而已。’微生莫語冷冰冰的說道:‘你既然喜歡我,那麽基于我現在的心情,請你滾遠一點,滾的越遠越好。’

那聲音嘻嘻一笑,又再度隐匿了。

☆、番外二

他出來之後,才發現根本沒必要擔心沒東西吃。

到處都是食物啊,滿大街都是。雖然不跟當初一樣沒被打斷手腳後丢過來,但也就是多費點力氣而已。

于是他準備把祁獸趕走,叫它們不用跟着自己。

每次自己去吃飯都要跟上來蹭,吃得人比他吃得都多了,煩人。

“主君,”那群祁獸年紀最大的哀求道:“請不要抛棄我們,我等并無自保之力,倘若離開主君身邊,別說衣食無路,只怕下一刻就要被殺死了。”

他其實是無所謂的,它們死不死關他屁事。

但現在如果殺光了他們也是浪費,自己一下子也吃不掉。

況且說來說去,也就只剩它們敢呆在自己身邊了。

他把這些天被自己吃掉的人的東西——有些是功法,有些是丹藥,還有些事奇珍——全給了那群祁獸,叫它們随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呆着去。

“我會回去找你們的。”他無所謂的說。

如果記得起來的話。

大長老的咒術終究是有用的,他雖然沒變成傻子,但腦子也混亂的厲害,什麽事都忘得很快。別說什麽齊家,什麽榮耀。他連自己到底吃了幾頓都不記得。

所以我今天到底吃沒吃飯呢?到底要不要再吃一頓?

他望着前面茶棚裏的白衣青年,猶猶豫豫的想着。

很奇怪,他很少會有猶豫的時候。

餓了就要吃東西,累了就要睡覺,有人來打架就把他吃了——秉持着這三條鐵律,他一直過得很愉快。

但今天這個人有點不同。

明明感覺告訴他,這個白衣青年一定是這塊地上長得最好吃的一個,但是他心中就是一種莫名的壓抑感,遲遲不敢上前。

……感覺……走過去……會吃壞肚子。

頭一次有人給他這種感覺,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還是決定回避。

“這位公子。”

他擡頭一瞧,發現那個白衣青年正站在他面前。

見他望過來,那白衣青年甚至還溫和的沖着他笑了笑。

“您似乎對在下關注頗多,故而冒昧前來相問,可是有何要事?”

因為我要吃了你啊。

然而這句原本可以輕而易舉說出口的話,現在他卻遲遲吐不出一個字。

他迷惑的發現,這個青年真的一點也不怕他。不但不怕他,好像還當真将他當成了……一個人。

他渾身上下,哪裏像人呢?

最後,他什麽都沒說,逃命一樣的跑了。

不知為何,他開始跟在那個人身後。

那白衣青年無疑是個溫柔又極有耐心的人。

那人可以浪費一整天,給迷路的小孩兒說笑話,陪他在原處等候他母親尋來。也可以一天一夜什麽都不做,靜靜坐在山林之間,只為等清風拂過樹梢。

那人是溫柔的,卻也是自由的。

白衣青年從不拒絕其他人的任何要求,但也從不為誰而停留。

他跟着白衣青年走過萬水千山,卻從來沒見過那人在何處長久的停留。

無論是多麽美麗的人,多麽瑰麗的景色,多麽懇切的請求,他都只會微笑着一一拒絕,堅定不移的離開。

白衣青年的溫柔,簡直像浮于表面的霧氣,只要朝陽升起,就會蒸發的幹幹淨淨,誰也不記得。

這麽想着,他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他扪心自問。

這家夥,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個人而已,為什麽要在這人身上浪費時間?

這麽想着,他忽然就不想隐藏自己了。

既然這家夥看上去很好吃,為什麽不去把他吃了?

這麽想着,他忽然自樹上跳了下來,落到那白衣青年面前。

“嗚!大哥哥,有鬼!”那原本正在與白衣青年說話的粉衣小女孩首先被吓了一跳,撲到白衣青年懷裏哭了出來。

他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發現她體內幾乎沒有靈氣。

不但小,而且弱。

就這麽個連被他吃的價值都沒有的玩意,卻被那白衣青年小心翼翼的護在懷裏,輕聲安慰。

他心中有種奇妙的不爽,只是還沒等他做什麽,那白衣青年就抱着小姑娘站起身,望着他嘆氣道:“你何必要吓唬她呢?”

“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明明那白衣青年現在離他這麽近,只要稍微伸伸手,他就能輕而易舉的捏死這個人。

但他卻沒有。

……真奇怪,我為什麽……不動手?

“也是,上次見面時,你也是這樣的……”那白衣青年左手抱着那個孩子,伸出右手将他幾乎将面孔完全遮住的雜亂糾結的長發撥到耳後,笑道:“你為什麽不剪掉一些?”又看了看他破爛不堪的衣服。又問道:“你就這麽喜歡這套衣服?”

他猝不及防之下,幾乎又想再次逃之夭夭,但還是強行忍住了。

從來沒有人靠他這麽近,曾經靠他那麽近的人,都已經死了。更何況,又有誰不害怕他呢?

“麻煩死了。”

“如果你只是自己覺得麻煩……”那白衣青年說道:“我來幫你如何?”

他換了衣服,剪了頭發,将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穿着跟白衣青年送的長袍,坐在銅鏡面前,等着白衣青年替他挽發。

再之前的時候,他又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眼前這個人,卻又無數次的放棄了。

他已經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自己不想動手的事實,懶洋洋的坐着,一直盯着銅鏡中映出的那個白色的影子看,聽他在自己耳邊絮絮低語。

雖然他并不曉得該怎麽回應這個人,但卻并不是很讨厭這種感覺。

“對啦,你叫什麽名字?”

“……祁獸?”他想了很久,才勉強從記憶裏翻出一星半點的過去來。“我是祁獸……吧。”

好像有誰說過那群跟着他的玩意叫祁獸,他跟它們一般無二,所以,他應該也是祁獸吧?

“不要說笑了,你是個人呀。”那白衣青年笑了笑,修長的手指輕柔的拂過他的發絲,将手中的木簪挽好固定,“每個人都有名字的。”

“人……”他困惑的說:“名字……?”

我真的是個人嗎?如果是,那自己到底叫什麽?

‘澈兒……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澈兒……?”他說:“好像有人叫我……澈兒。”

“姓呢?”

“什麽是姓?”他說:“澈兒不是名字嗎?”

大長老雖然教他斷文識字,卻并不教他道理——若是他曉得道理,又怎麽肯再去吃人?教他,也不過是教他認祖宗,遵從家訓——這些東西,自從他跑了之後,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是。”那白衣青年溫和的應道:“當然是,只是澈是屬于你的字,名,是屬于別人的。”白衣青年沉吟了一會,又道:“我叫司仲。你若是沒有名,不如随我姓叫司澈如何?”不等他回答,白衣青年又自語道:“不成……思澈,思徹……萬事自有緣由,又何必看那麽透?不如叫司空澈如何?”

“思則萬事皆空,澄澈如水,這名字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一見鐘情?

套路!一切都是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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