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年

蘇信小心翼翼的伸了個腦袋進來,看見姬籬面上黑炭一樣的顏色,捂着嘴偷笑。姬籬耳朵尖,聽見了,手中的茶盞順勢就砸了過去。

蘇信被打得四處逃,在房間裏哇哇直叫。姬籬受不了,眼光凍過去,蘇信就只有在原地傻笑的份兒。

不過等了好久姬籬也沒有說話,蘇信撓撓腦袋,弱弱得喊:“主子?”

姬籬應了一聲,還是不言,蘇信就小心翼翼的湊過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喊:“主子?”

姬籬擋開他的手,“無事。”

但他說完這句話就靠到了椅背上,疲勞的閉上了眼,仿佛一點力氣都沒了。

蘇信也就靜默了。

蘇信最開始是蘇家培養的暗衛,訓練到一半的時候被姬籬看見了,挑中了,就跟在他身邊當侍衛。當時兩個人都小,玩玩鬧鬧每天很開心。

後來文皇帝派皇子們去漠北歷練,分批去,姬籬在最後頭。走之前賢妃跟他說話,讓他一路好好照料姬籬,還讓他暗地裏看看蘇晏最近過得好不好,蘇信都一一應了。

姬籬聽賢妃的話,一直扮演着一個溫和無害的角色,平時做事情也表現得不熱衷,所以平庸又纨绔。太子經常遇上他笑他。姬籬雖然每次面上傻笑,但回來都會偷偷哭。

他那麽聰明,太師教的東西只要聽一次就能理解,又過目不忘,比太子強得實在太多,但卻不能把才能展示出來,每次只能看着文皇帝表揚太子,他覺得很不甘心。

但是賢妃的話他必須得聽,畢竟他的舉動關系的不止他本身,還有他後頭景和宮的衆多宮女太監,還有他母親,還有整個蘇家。

這麽大的擔子壓下來,姬籬就算再不願意,也無能為力。所以他人前張揚傻乎乎,人後卻隐忍深謀,完全不像個孩子。

這個狀況一直到他遇上蘇青。

蘇青帶人太白日當街揍他的時候,蘇信就在暗處的巷子裏,看着姬籬被打得鼻青臉腫,很多次都恨不得沖上去。暗衛受的訓練很殘酷,雖然蘇信一直是個半吊子,但是對付蘇青這樣的,絕對綽綽有餘。

但是姬籬趴在地上朝他比了不要妄動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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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命令為首,所以盡管蘇信很想沖出去對着蘇青狂揍,但是還是忍住了。

後來蘇青在旁邊罵,說姬籬是個渣,是蠹蟲,話很粗,句句像刀子一樣,蘇信聽着都難過。

但是等到蘇青他們走了之後,他去把姬籬扶起來的時候,姬籬卻說:

“不要找她的麻煩。”

蘇信當時沒忍住,眼淚嘩嘩就下來了。問姬籬原因,姬籬只是搖頭,什麽都沒說。

所以蘇信一直不明白姬籬為什麽要那樣做,後來蘇宥來京,姬籬去見他,聽說蘇州家裏面有一個妹妹,眼睛轉了轉,就問妹妹的名字。

蘇宥哈哈笑,“你這孩子,不過十一二歲,就有了這心思?”

明顯會錯了意,但姬籬也不說明,嘻嘻笑,“舅舅,都說侄女兒跟姨母長的極像,我母妃那樣漂亮,妹妹也一定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兒對不對?舅舅您就說說妹妹的名字吧。”

蘇宥笑得更開心了。

“好吧好吧,你妹妹叫蘇白瑾,你以為如何啊?”

姬籬撓着腦袋嘟嘴想了半晌,“舅舅,我覺着不如一個‘青’字更好,以月做依,有瑩月之光,很漂亮啊。”

蘇宥跳了眉頭,很奇怪,“怎麽就單想了一個‘青’字?”

姬籬擡着腦袋,聲音從下面低低的傳出來。他說:“前幾日太師教了一首詩,我覺得很美妙,叫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聲音溫潤如玉。

蘇宥在上首大笑,“好,好,好,即如是,我便依了你,回去便将你妹妹的名換成這個。”

姬籬笑着擡起頭,“謝謝舅舅,舅舅你太好了。那日後妹妹及笄時候的字也能否依我?”

“好,好,就依你。”

這事兒後來被蘇宥當作笑話講給賢妃聽了,賢妃雖則笑着,但畢竟沒有被糊弄過去,随後就叫了他們二人去聽訓。

賢妃坐着,他們倆垂首站着,沒有人說話,屋子裏靜谧得讓人害怕。

蘇信畢竟單純些,怕的狠了,擡起頭去看賢妃面上的神色,快速的瞟了一眼,又低下頭來,繼續心驚膽顫。

又過了一會兒,賢妃才道:“阿籬,你過來。”

姬籬乖順的走了過去。

賢妃看着他面色的乖巧神色,先嘆了一口氣,然後才問他:“阿籬,你老實跟母妃說,你是不是喜歡上蘇晏家的那姑娘了?”

姬籬抿着唇靜默了半晌,點了頭。

賢妃又是一聲嘆息。

“想着你日後所處險惡,所謀甚大,所以我做事一貫不瞞你。當初你回來,我便問你覺得蘇晏此人如何,你說‘外圓內方,過剛易折’,我便講,這樣的性子,終有日會被皇子所忌,罪延子孫,你那時便動了心思,對不對?

你聽聞你舅舅家的那個妹妹同蘇青年歲相仿,便想讓你這妹妹做了她的替死鬼,然後讓她借着你妹妹的名字繼續存活下去,是也不是?”

後面的言語說得慢些,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蘇信神經大條,但是也把裏面的怒氣聽了個明白。

但姬籬還是堅定了點了頭。

“糊塗!”

賢妃狠拍桌子,面上的茶壺茶杯都抖了一下。她眼神像刀子,“你倒是打得好主意,這樣一來,你便是累了一條無辜的性命來為蘇青抵罪!何況那人還是與你血肉相關的表支妹妹!我竟養出你這樣的白眼狼來!”

但姬籬不為所動,直接跪了下去,俯首叩拜,“求母親成全。”

聲音低沉,像是直接從肺腑裏滾出來的似的。

蘇信再讨厭蘇青,也被這聲音震動的心痛。

他見姬籬跪了,也徑直跟着跪了下去,但他說不來話,只知道在旁邊磕頭,額頭上很快就浸出了一層血色。

賢妃冷眼看了他們半晌,不為所動,“你們要跪就出去跪,不要再我面前污了我的眼。”說罷就直接進內屋去了,還喊了嬷嬷來攆人。

姬籬一言不發,走出去,就在院子裏跪了下來,三九天,院子裏結了厚厚一層雪,但姬籬跪的很爽快,一點猶豫都沒有。

蘇信沒法,也只有跟着跪。

但他心裏已經把蘇青恨上了,不僅在漠北打傷了主子,還讓他遭這份罪。

跪到傍晚,天空開始落雪,姬籬蘇信身上很快落了一層瑩白,賢妃的近身嬷嬷看不下去了,跑進去求她,賢妃冷眼在屋子裏看了半晌,看着窗外洋洋灑灑的雪花,心裏到底不忍,終于開了口,“讓他們起來吧。”

嬷嬷這才去了。

這事兒盡管算揭過了,但賢妃還是跟姬籬約法:

“你現今大了,翅膀也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但你需記得三點:一,你将來救人時不能暴露自己的力量;二,不可将你的妹妹白瑾陷入危險之內;三,如果有一日她威脅到你的計劃,哪怕只一次,我也要你保證,你必須狠下心除去她,如果你沒有這個勇氣,我會替你除掉她。你,明白了麽?”

姬籬沉重了點了頭。

賢妃又道:“蘇信,此次你和家主一塊回去蘇州,從此就跟在白瑾身邊伺候。不要想着使什麽幺蛾子,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主子!若是白瑾日後出了什麽差池,你記住,我為你是問!”

蘇信忙着跪下應了聲。

但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後面蘇信看着姬籬興高采烈的跑到蘇州來跟蘇宥說想好妹妹的表字叫暮歸的時候,心裏面就更恨了。

因為在漠北埋伏的那人也給他傳了信息:

蘇青,字暮歸。

蘇信喉嚨裏逸出一聲嘆息,很輕,甚至沒有驚動屋內空氣的安靜。

十年磨一劍,那時節和現在,剛好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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