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賢妃
蘇青回房之後卻怎麽也睡不着,腦子裏面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只那種難以言明的情感萦繞在那裏,于是語言無論如何也蒼白無力。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見委實睡不着了,只好起來,在書架子裏随意抽了本書,磨了墨來臨摹。
外屋裏知歸聽見動靜,推門進來看她的情狀,蹙着眉輕聲叫了句:“小姐?”
聲音微微上揚。
蘇青向着她颔首,幅度很輕,抿了唇道“我無事,只是睡不着罷了,你們徑自去歇息就是。”
知歸眉目未曾舒展,但見蘇青明顯想獨處的情緒,便只得屈膝道了句:“是。”
世人常道失眠是因心中思慮過重,又豈知有時候就是什麽都不想,心思只一貫空白清明,也是睡不着的。
姬籬也睡不着,披着墨色刻絲藤文的古香緞氅子,雙手籠在氅衣裏,坐在亭子裏一言不發。
蘇信就在旁邊侍立着,姬籬倒是說了幾次讓他自顧去歇息,但蘇信不聽,姬籬也就不再勸了。
實際上姬籬也不知道他自己究竟在等什麽,他知道蘇青不是那種因着一封信的感動就追過來的女子,何況與感動相伴随的,還有蘇青自己內心裏的別扭。畢竟能夠理解是一回事,能夠原諒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所以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可能追過來,何況現在醜時都已經過了,更鼓也已歇息,城門早就關了,現今沒有出現的等會兒自然也不會出現。
那麽這種等待的意義究竟為何呢?姬籬問自己,但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這樣在院子中坐着,不深思,不回憶,只靜靜感受夜風吹過的那涼涼的觸感,心緒也會難得寧靜,放佛塵世漸遠,而自己于紅塵萬丈,也不過是一個遠觀者的角色。
難怪有那麽多人想要追尋大道,姬籬想,這樣的情懷若能一直保持,大抵才能與天地同壽。
蘇信在一旁等了許久,他并不是一個耐心很足的人,能夠忍耐到現在已經算是極限,眼見着姬籬還是一言不發,終于忍不住道:“主子,夜深了。”
姬籬這才放佛回過神來,笑道:“蘇信,老早就讓你去歇着了,怎麽還自顧站着?你若是困了便先去歇息就是,不必特意顧念我。我再待一會兒也就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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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你明知小姐不會來,這樣枯等着,何苦來?”
姬籬當然知道,事實上,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事實,但有時候思緒控制不住,身體也就放佛不是自自己的了。
蘇信見姬籬不答話,又道:“再者,陛下又何曾真的吩咐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需得您在過年的時候離京?既是您自己也不知道改如何面對她,這樣思來想去,又有什麽意思?”
姬籬聞言微微一笑,“蘇信吶蘇信,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竟然還訓到我頭上來了。”
可是話裏無責備意,蘇信也便只瞥了瞥嘴。
姬籬站起身來,“走吧,回去歇着,省得你還欲再唠叨些。”
蘇信見姬籬沒點怪罪意思,膽子也就肥了,插科打诨的問他:“那話說主子,這次陛下是想讓您去辦什麽事兒啊?”
姬籬腳步一頓,“去歲有兩件大事,你知道是哪兩件麽?”
蘇信想了想,“首一件肯定是大将軍蘇晏叛國自盡獄中一事,第二則卻不知是狀元雙生還是楚越那場洪水了。”
“我要往那邊去,自然也是去歲那場洪水之事了。”姬籬罩着墨色氅衣,遙望南方,“此事曾一度因禦狀而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但欽差下去卻什麽東西也沒找出來,是以最後不了了之。”
“主子是說焚城那事兒?當初一則是找不到什麽證據,二則太子肯定也有在暗中動手腳,把有些東西壓下來了,現在去查,能查到什麽來?”
“焚城之前曾有一個雲游醫者為城中百姓看病,此事之後他卻不知所蹤。前幾日有人回信來說在臨水看見他了。”
“難怪之前聽說娘娘在大張旗鼓的找一個醫者,原來就是這個人。”蘇信摸着下巴點了頭,“不過主子,這次怎麽陛下是讓你去南邊呢,怎不是二皇子?”
“他身子不太行了。”姬籬喟嘆似的說了一句,卻又再不多言,徑自往屋子裏去了,只留下蘇信在原地撓着腦袋想後面半截:文皇帝身子不行了,然後呢?
第二日早上蘇青在屋子裏團被窩,因着昨日晚睡,所以今日賴床就顯得十分理直氣壯,蘇宥喚人來問了好幾次,都回說蘇青還在睡着,便也只得罷了,自顧用了早食,自去書房裏看書去了。
蘇青便一覺睡到巳時,起來的時候感覺很滿足。
行非推門進來,見她起身了,很是高興,道:“小姐可算是醒了,賢妃娘娘派來了嬷嬷都等了好些時候了呢。”
蘇青一驚:“什麽?”
“賢妃娘娘派來的嬷嬷呢,說已經跟陛下請了旨意了,讓小姐今日入宮去陪陪賢妃娘娘,畢竟是大過年的時節。”行非度她面上詫異神色,輕聲問道:“小姐不想去?要不要回嬷嬷說小姐身子不爽利?”
蘇青搖了搖頭,笑道:“也許久沒見姨母了,該去看看才是。只沒有想到這當子姨母還能請得旨意,讓我入宮去罷了。”
“是。”行非屈膝應了,笑道,“那我這就去同嬷嬷說,讓知歸來為小姐打扮可好?”
蘇青點了頭,“嗯,去罷。”
一路都不需得走步,**廣大,賢妃特地讓嬷嬷帶了四人的轎子來接她過去。蘇青在轎子裏安安穩穩的坐着,心裏面揣度賢妃到底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了不曾。
不過她此番倒是終于将女裝熨帖的套到身上了,知歸的手藝很好,關于服裝發飾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蘇青不懂,也就不去打擾她,自做了木頭人讓她拾戳去。
事實證明蘇青不插手的決定是對的,後面蘇青仔細去看鏡子裏的人,竟也有了恍惚感覺,不敢相信自己身上有朝一日也能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之态。
嬷嬷在轎外湊近了,輕聲道:“姑娘,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蘇青就感覺到轎子停穩落地,嬷嬷拉起簾子,行非在旁邊伸出了手來。
蘇青想了想顧女蘿曾經表現出來的情态,扶着行非的手走出來,正看見面前金碧輝煌的宮殿,上面書了“廣陽殿”三個大字。
實則已是內宮。
門那邊站了兩個模樣周正的丫鬟,見蘇青下轎來,笑着迎上來,道:“姑娘可算來了,娘娘都念叨了好幾次了。”那邊另有丫鬟打了簾子,蘇青聽得她們向裏面喊道:“蘇姑娘來了。”
蘇青走進去,就見另兩個明麗丫鬟随着一麗人過來,绾着朝陽五鳳的發髻,上面插了個金累絲銜珠蝶形的金簪子,上身是縷金百蝶穿花得雲緞窄褃襖,外面罩着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面是裴翠撒花的绉裙,彩秀輝煌,一看就知是賢妃了。
蘇青屈身準備行禮,賢妃趕緊過來,止了,笑道:“可算把你給盼來了,可是讓姨母好等。”
攜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一回,把她帶到座位上去坐着,笑道:“倒是有好些年沒見着你了呢,你一直随着你的父親母親在蘇州,少來京城,我記着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高。”賢妃伸手比了個高度,“那會兒你才八歲,沒想到這麽一眨眼你就長這麽大了,還出落得這樣美麗,就是姨娘見了,也險些不敢認了。”
蘇青聽聞她說許久不見,心緒稍稍放下了些,等賢妃說完了,笑道:“姨娘您可不能妄自菲薄,誰不知您是個美人兒,就是現在,咱們一塊兒走出去,肯定也會被人認作姐妹的。”
賢妃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你這丫頭倒是有張巧嘴兒,就知道哄我開心。”
蘇青在旁邊嘻嘻哈哈的笑。
賢妃又問:“對了,暮歸,先前我聽說你看上了一個書生?”
蘇青唇角抿住,帶點微翹起的弧度,兩頰邊現露出乖巧的酒窩。她點了點,“嗯,不過那人是個貪財人,半道上搶了我的東西跑了,心地壞着呢。”
很有點女兒家的乖巧聽話在裏頭。
賢妃拍拍她的手,“姨母不該提說此事,那人貪心不足,自然也配不上我蘇家的小姐。你放心,姨母定會給你在京物色一個人品好些的公子,反正你現今也在京城,萬事也就方便了。”
蘇青笑着應了是。
賢妃又拉着她問了些她父親的情狀,東西随便聊了些話,才道:
“現今雖是過年時節,但宮妃與外臣相見實難,玉之又走了,這偌大一個宮殿,實則也就只我一人。你若平素無事,不如常進宮來走動走動,陪我随意說說話也好,行麽?”
蘇青點了頭,“姨母放心,我會常常來看您的。”
賢妃聞言微笑。
離開時又賢妃又賜了些東西讓她帶回去,并讓她代問蘇宥的安好,蘇青都一一應了。那嬷嬷繼續帶着她回去。
蘇宥在院子裏等她,見她手裏把玩着一個镯子傻樂呵的模樣,叫住她笑道:“暮歸啊,初次見你姨母感覺如何?她對你可好?”
卻見蘇青的面色霎那就變了,手裏的镯子也落到地上,“哐當”一聲碎成了四五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