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華府三兩事

第二日蘇青便如約往華府上去,小丫鬟在門口立着,引她進去,卻不是書房,是後面的大庭院,一堆怪石嶙峋,很有漠北風範。

華千儀着了士子服,直襟廣袖,外面罩着白色的氅子,随意坐在大石上,手裏拿了一壺酒,身後面是廣闊的竹林。庭院裏的廣闊風光。

蘇青見到的時候暗贊,華千儀伸手另指了一壺酒給她,讓她自取,蘇青卻抱着熱酒有些不知所措。

華千儀輕嗤道:“早聞北蘇青的名聲,本當是個豪爽性子,現今卻落得如此戰兢地步?”

蘇青呆立在原地不知道怎麽反應,心裏在揣測華千儀說這話的含義,但是線索太亂,完全捋不出一個什麽來。

華千儀目光凝住她幾秒,另指了一大石,“坐。”

蘇青依言坐下。

“大概你心裏早就在想,怎地仿佛所有人都已經對我了如指掌了似的,我的所作所為在他們眼裏就放佛透明,那這些家族背後是有着怎樣的勢力?”見着蘇青彷佛想說話,華千儀伸出手阻了,“你且不要揣度我是怎麽明了你的心理的,且聽我說完罷。”

“實際上,若你當真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你就會發現你現今所處的環境,所面對的人,其實都不算相差太大,或者中立,或者早已隸屬蘇家,然後你再去想,大概也就能明白為什麽你現今由來的印象帶有極大的情感因素了。

實際上争權一事,現今也還不過小打小鬧,沒有到真正緊急的時刻,否則玉之也不會在現今這個節骨眼兒上遠離京城。很多時候,你所接觸到的事情是一種,你自己願意保留下來的印象是一種,上次一交,見你在有些事情上遲鈍的可以,有些問題卻又深究不放,所以能知你實際上是個多心的。這種人自然聰慧,但很多時候反倒會被聰明誤掉,最後至粉身碎骨。

盛京裏有不少人早已聞你的名聲,事件繁多,但也能自這些事件看出你是個豪爽的性子,我生來偏愛這種性子的人,無論男女。但往今兩次相晤,卻令我大失所望。

自然,這裏面應有你族滅的打擊,所處的迷茫,但這些本不應磨損你原本的性子,如斯改變,若非所遇太曲折,便是你本身心性不夠強大。

所以你也應明白我今日所想說的兩點:一,莫因思慮誤了你,實際事件簡單明了;二,所謂困獸者,是從未有破而後立之決心,所以深陷泥淖,而你,是想做困獸還是不想?”

蘇青當然不想作困獸,但是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華千儀要這樣給她點明。照她的說法,實際上她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而且應該地位還不低,那華千儀為什麽要幫她?

其實華千儀說的不錯,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原來的心境,看事情,做事情都會考慮很多,原來都是不管不顧直接動手的,現在卻要想:為什麽別人會把這件事情告訴我,背後會不會還有什麽別的故事,我會不會掉進一個陷阱裏,這背後還會不會有別的牽扯,背後的人又是誰,姬籬蘇家又會怎麽反應,我會死麽?………………

很多很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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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懷疑一切的情緒并不好,會讓人變得不再對周圍的事物和人存在信任感,進而造成恐慌,再因為對于周圍環境的不确定性而自亂陣腳,最後讓自己成為被縛在繭裏的蟲,最後窒息而死。

但是如果不去揣度,蘇青又怕,萬一這背後真有個什麽呢?萬一真的是別人的構陷呢?她現在一個依仗都沒有,心裏一點底兒都沒有,如果不盡力去揣度揣度,那可能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那她這樣好不容易的茍活下來了,又算怎麽回事呢。

但是她記得華千儀說她本喜歡爽直個性的人,何況他們在暗地裏觀察了她這麽多年,本身又握有相應的權柄,跟他們鬥心眼,結果恐怕并不能如意。

所以她只是擡起了頭,直截了當地問華千儀;“為什麽幫我?”

“因我經歷過和你一樣的問題。”

蘇青擺明了不信。

華千儀便道:“你莫看今日華府風光,我在貴女裏獨樹一幟,但是我方才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我母親已經去世,姨娘被扶上來之後要培養她的女兒,根本不管我。地下人眼力勁兒都很好,轉頭就降了我的分例,我在府裏,也放佛不過是個庶女。

還是後來齊王府的主子問起來,說怎麽好久不見我了,姨娘才帶我上府去。那年年歲也到了,齊王妃就順口提了句:‘趕巧我這裏過兩日有場宴會,千儀的年紀也算到了,不如也來湊個趣兒?’

姨娘不敢怠慢,當日好歹帶我上門去,但随後就把她自己的女兒帶上了。這又是自家事,別人就算看見了,也不至于替我出頭。當時我覺得很委屈,因着母親一死,我的生活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是曾經熟悉親密的人也轉身就走開。

我那時便想:我的榮光算是到頭了。

我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哭,現在想來肯定覺得傻,因為哭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但是當時年歲不大,能夠想到的法子就只是哭一場,放佛這樣就能夠輕松些。

但現在也會慶幸當初的決定,不然我也不會遇上他。”

“玉之?”

“是的。”華千儀點了頭。

“就算是當初身處閨閣,但我也知道三皇子姬籬是個非常不靠譜的人,纨绔混賬,做事情不經腦子,又平庸,除了那一張臉尚看的過去之外,沒別的取處。但是我看到的姬籬和他們所描述的不一樣。他走過來,靜靜的立在我的面前,一直等我稍微平複些了,才遞過來他的手帕。

其中過程我并不贅述,太過繁雜,你聽着大概也煩膩。但确是因為他說女子之天下并不僅在閨閣,亦在天下的時候,我才真正的動了心。後來憑借他所提供的底牌與我父親對峙,讓他廢了姨娘,貶了庶女,重新恢複我嫡女的身份,并從此接管他手中的權力,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後來四處游歷,見得廣了,才真的明白世間天地廣闊,而當初沉溺在失去的痛苦裏,而放棄這片美景的我的不值當。

但是實際上這個過程走過來也并不容易,破而後立,最開始就必得有割離筋骨的巨大決心,而這路途中又時常出現一些擾亂的東西,如果連自己的心思都不能堅定下來的話,後面的路也就更難走了。

所以,我想幫你。”

坦誠是相交的第一步,華千儀說的很誠懇,蘇青就絕不會将她拒之門外。

所以她躬身行了士禮。

“煩請賜教。”

一直到蘇青離開,姬越才從後面現了身,“其實不止她有這個疑惑,我也有,為什麽你要将這些事情無論巨細的告訴她?”

“我以為我剛才已經說的夠明白。”

姬越搖了頭,“你不是那樣好心的人。就是蘇青和你當初的處境再像,你也不必将這些事全權告訴她,何況玉之也從未說過要讓她明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玉之的規矩是唯絕境者不用,這樣才能夠保證來人的絕對忠誠。我當初也是因此。但蘇青其實很放的下,喜惡又明顯影響情緒。如果真要把她逼到絕境了,又知是玉之在間接促成此事,恐怕抵死也不會站在他這邊了。”

“所以,你是在……成全?”

華千儀笑道:“談不上成全,我堅持下去其實也只算牽強,何況如我早先所說,這世間美景實則多多,又何必執着于情感不放?再言道,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難道還要因為最後一點小小的事情鬧得辛家和穆家站在顧家那邊去?那之前的鋪墊不久全廢了麽?”

姬越聞言亦很受震動,“你果真是個灑脫性子,這麽多年的執拗說放手就放手,半點也不拖泥帶水。又這樣顧全大局,心性當真一點兒也不輸給男兒。”

“實際上我倒十分不喜歡你們常說女子不輸男兒的話,這話雖是感嘆贊許,但暗中卻分明含了你們原本認為女子怯弱的态度,所以以平常視之,方為尊敬。”

姬越點頭笑道:“正是,你本就不是尋常女子,自然不可尋常視之。是我囿于常規了。若非這樣的大氣象,今時今日你又何能至于此。”

“大抵也是這些年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才能有這樣的心态。若還是像以前一樣,守着女遵女戒的書目來讀,現今大概我也不過是個尋常閨閣女子,大概還是當初那個庶女,還在那樣的低谷裏徘徊。”她言語中有頗多感慨,“所以真要看起來,人生之際遇巧妙難求,回首望過去的時候,永遠只能驚嘆。”

姬越的目光凝住她,情誼低回缱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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