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岳清嘉哭了兩場, 流了半天的眼淚,實在是淚腺枯竭了,累得昏昏欲睡。
再加上彩頭沒得着, 反倒白受了一通吓,越加無精打采, 連康宛妙鬼鬼祟祟地進來問情況,她都提不起精神來搭理,随便敷衍了幾句,就跟着回了府。
康宛妙也垂頭喪氣地, 上了回府的馬車。
中途,她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便滿眼郁色地踢了踢對座閉眼養神的人:“兄長,你說這無緣無故的,那馬怎麽會發狂呢?”
康子晉睜開眼,漠然地睨了康宛妙一眼:“信不信我剁了你這腳?”
康宛妙心虛地谄笑了下,收回腳, 耷拉着肩自顧自地嘟囔道:“瞧岳清嘉吓成那樣,可真像個小可憐,搞不好今晚要做噩夢的。唉, 都怪我, 非要拉她來參加這馬球賽…”
被擾了神,康子晉信手從木櫃裏抽出本書來看。
康宛妙忽然一掌拍在小桌上:“不對, 她是有所求,才會答應和我來比賽的,這樣說來,她之所以會出事,都是因為兄長!”
康子晉薄怒隐隐地捏着書, 深吸了口氣。
他捏着眉尖,已是極度忍耐:“要說話就好好說,再一驚一乍的,你就給我下車,自己走回去。”
被恐吓到的康宛妙讪讪地摸鼻子,可見康子晉并沒打斷自己的話,她還是喋喋不休地,把前因後果給說了。
末了,她還總結道:“所以,岳清嘉是為兄長受的傷,兄長就不該做些什麽?”
“……”
康子晉冷聲訓斥:“胡說八道什麽,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歪理。”
剛好到了府門口,康宛妙撩開車簾,豎起膽子來,扔下句結論:“我就說兄長不值得愛慕,她還偏不聽,一顆心都撲在兄長身上,哼!傻了吧唧的。我過兩天就去找她,好好跟她說說兄長到底有多無情,讓她早點認清兄長的真面目,別再在你身上花心思,可得叫她徹底寒心!”
撂完話,康宛妙一個猛子躍下馬車,一溜煙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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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子晉收回眼,阖上書頁,撩袍下了馬車。
好個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小小年紀,還挺會作戲,竟将妙姐兒給迷惑住了。
将要回到院裏時,康子晉忽然止了步,扭頭吩咐了句:“去查一下,那馬為何會突然發狂。”
诶?
栖桐摸頭,不得其解。
對上栖桐眼裏深重的茫然之色,康子晉肅言道:“那岳府小姐與妙姐兒是同一隊的,如若這其中有人動手腳,實則是沖着妙姐兒去的呢?”
栖桐這才恍然大悟。
對诶,這樣說來也合理。
二小姐天天,咳、瘋瘋癫癫的,又是個性情急躁、心直口愉之人,是個得罪了人也不自知的性子。
指不定,那人本來是想給二小姐使壞的,陰差陽錯間,反而動到了那岳府小姐身上。
又或是,那人的本意,只是想攪了這比賽,讓她們贏不了反倒出醜…
按這個思路去想,倒有許多說得通的可能。
總之橫豎不能是…主子竟然關心起那岳府小姐,要給她作主了罷。
要知道,像今日這樣的意外,并沒有傷到人,都是默認了當普通的驚馬事件給處理的。
如果那馬背上坐的,是品階較高的官員之女,承靜郡主或許還會着人查探一番。
可那岳府小姐畢竟身份确實不算多高,出了這事,承靜郡主給請了太醫,明面上,已經算是很過得去了。
***
栖桐的動作很快,當天晚些時候,便把事情給查了個清楚。
夜幕下,星星帶着清冷的微光。
康子晉才将沐浴完,聽栖桐把事情給禀了,他攏了攏披着的袍衫,彎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來。
栖桐度了度主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照小的說,這倒是個好機會,那蕭良時不是想給自己留退路麽?這庶女若是廢了,按他的性子,定也不想就這麽放棄攀交的機會。剛好可以借此事,逼他把嫡女給嫁過去,斷了他三心二意的退路。”
康子晉眉梢輕提,笑睨他一眼,贊了聲:“你倒是聰明。”
栖桐嘿嘿一笑,見縫插針地恭維:“都是跟主子您耳濡目染間學的皮毛。 ”
康子晉擺擺手:“行了,知道怎麽做,明日就直接去找蔡郡馬。承靜郡主這回向聖上讨來樁好差事,卻差點被那蕭府庶女給攪了,若蔡郡馬把這事查了個一清二楚,再去向承靜郡主讨乖,他定能在承靜郡主那得些好處的。”
栖桐應了,正要退下,又被出聲留住。
康子晉略定了下,吩咐道:“我瞧妙姐兒心中不樂,應是比賽砸了,沒贏得彩頭的原因。你明日去時,問蔡郡馬讨一讨今日的彩頭,給妙姐兒送過去,就當給她壓壓驚。”
壓壓驚?
栖桐疑惑。
他方才回來複命時,就碰見了蹦蹦跳跳的二小姐,她瞧着,可半點沒有不開懷的跡象。
而且二小姐向來是個沒心沒肺、不大記事的,今日這事應當對她沒多大影響才是…
雖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但見主子揮退,栖桐只得帶着滿腔疑惑掩門退下了。
康子晉起身,摘開素紗燈罩,拔了拔燈芯,想起胞妹形容她是小可憐,再記起小姑娘撲簌簌流眼淚的模樣來。
啧,确實是挺可憐的。
要不是他出手去查,這個暗虧,她可就吃定了。
身份不高,所求倒是甚高,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信心,就敢沒臉沒皮地追着他跑。
***
蕭府。
蕭綿坐在秋千上,一幅少女思春的模樣。
她怎麽也忘不了那日在含晖園中,她換完衣衫後,偶然于牙道上遇見的郎君。
他是那般的芝蘭玉樹,清雅出塵,完全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夫婿模樣。
出身皇室的郎君,天生貴胄,果然不是民間的普通男子能比拟的,就是那些個官眷之子,也是萬萬及不上他半分。
而且,他、他還定定地望了自己好幾息,應該,也是對自己有感覺的罷…
蕭綿愛意昭昭地依偎在千繩上,一顆心栩栩然,簡直振翅欲飛,心弦産生了甜絲絲的、幸福的顫動。
而突聞爹爹派人來喚,打斷了她喜滋滋的甜蜜幻想。
匆匆整理好儀容,蕭綿跟着來傳喚的人到了正院。
遠遠地,蕭綿見爹爹立在廳中,直直地盯着她走近,臉上表情沉沉如雪。
好像又從和藹可親,變回了從前那個,對她不茍言笑的爹爹。
見狀,蕭綿的心裏似是踏空了一下似的,湧起強烈的不安。
但很快,她又開始安慰自己。
也許…也許爹爹是想告知她,該準備入二皇子府了?
還是、還是皇後娘娘又要召她入宮敘話?
對,一定是這樣的大事,爹爹才會這般嚴肅。
蕭綿臉上挂起嬌羞的笑,入了堂中,乖覺地去行禮,喚了聲:“爹爹。”
卻不料蕭良時劈頭就是一句:“孽障,你是個豬腦子不成?!”
蕭綿如聞雷聲炸響,驚得暈暈乎乎地擡頭,面露不解:“爹、爹爹,怎麽了?”
蕭良時青着臉,低喝道:“你還有臉問為父怎麽了?蠢笨不經的憨貨,你做了什麽,你心裏不清楚?”
蕭綿聞言,更如受了雷轟電掣一般,心裏劃過個清晰的猜想,可還是心存僥幸,想再問個清楚。
門口,雜沓的腳步聲漸近,蕭嫦帶着滿臉嘲意,剛走入廳中,就吩咐人去捉住蕭綿的丫鬟竹兒。
在竹兒的慌聲中,蕭綿就是再不想面對,也清楚地明白過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蕭良時一幅怒其不争的樣子:“想做皇家婦,怎能私德有損?就是裝,也要裝作大度,怎能在這當口去做那種事?等你成了皇子側妃,那岳府小姐見了你就得行禮,到時候,你想怎麽仗勢欺負她不行?非要急在這一時?”
在甩袖離場之前,蕭良時還說出一番讓蕭綿手足撣軟的話來。
“到底是個妾生的,果然蠢笨如斯、不堪重用,左右是為父錯看了你。敢在承靜郡主的球會上動手腳,你這膽子可真是潑了天的大!幸好承靜郡主沒把這事公諸于衆,否則,那二皇子府,連你嫡姐都進不去,豈不是被你壞了大事!”
看着委頓在地,攙也攙不起的蕭綿,蕭嫦臉上的神色得意至極:“妹妹也莫要傷心,這說明你與二皇子無甚緣分呢。唉,我也知道妹妹做了好久的美夢,可如今這側妃之位到底是飛了,妹妹可莫要想不開,去行那極端之事。世間兒郎多不勝數,總能找得到比二皇子更好的。”
蕭綿面色遽然突變,額頭一片冰涼,耳際也是轟轟隆隆的,絕望與忿恨,交織在她的胸間。
多少年了,庶女這個身份像山一樣壓着她,她被生母教養着,忍氣吞聲十多年,處處被嫡姐制壓、被嫡母為難,連套像樣的頭面都沒有。
也因此,她出去交際的次數極少極少。
多少人不知她是蕭府女眷,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卻也因着蕭嫦的輕視打壓,而嘲笑鄙夷,甚至孤立她。
甚至于,她連馬球都不會打,活得還不如那岳清嘉!
想她謹小慎微這麽多年,不過是出手懲罰了個對自己出言不敬的小官之女,就連大好的姻緣都被人給奪去了,叫她怎麽能甘心?!
再憶起蕭良時的話,蕭綿遍體生寒。
爹爹,就這樣瞧不起她麽?她雖是從妾室的肚子裏出來的,可到底,也是他的女兒啊…
恍惚間,蕭綿想起姨娘與她說的話來。
姨娘說,爹爹之所以不常來看她們娘倆,之所以對她冷淡嚴厲,是因為嫡母善妒,嫡姐又是個霸道的,爹爹怕對她們娘倆過多關心,反而會讓她們在這府裏過得不好。
想她前些時日,聽爹爹說了要将她送入二皇子府做側妃的話,還激動不已,更對姨娘的話堅信不移,認為爹爹心裏始終記得她們娘倆,現下有了這樣好的機會,才會第一時間想到她。
可是…這麽些年來,姨娘安慰她的那些話,原來,都是假的麽?
蕭綿擡頭,渙散的眼神慢慢對焦,蕭嫦看好戲的臉深深刺痛了她。
從小到大,蕭嫦不但欺她辱她,而今,更搶了她的夫婿,奪了她的大好姻緣,這口氣,叫她怎麽吞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