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行人吵吵鬧鬧進了悅心居,丹朱率先迎出來,對着顧君如等人行過主仆禮,這才側身請大家入主屋的門。

周夫人穿着一件緋紅方領長襖,正坐在玫瑰椅上研磨香粉。看見四人同時進門,便笑着道:“我說怎麽都遲遲沒來呢,原來竟然是趕到一起了。”

顧君如攙扶着周羨魚跟周夫人磕頭行禮,柳英雖是小輩,卻自持身份,只意思意思向周夫人拱了拱手。至于周羨淵,他素來與周夫人不睦,自是懶得做那表面的功夫,只面無表情的在柳英身邊站着。

放下手中粉盒,周夫人起身親自将顧君如和周羨魚攙扶起,而後吩咐丹朱備點心茶水:“柳英也不是外人,今日算是自家人相聚,大家都随意一些吧。”

“如此,我們就不客氣咯。”柳英嘴上說不客氣,實則也十分不客氣,拉着周羨淵便走到一旁落座。

顧君如也攙扶着周羨魚坐下,自己則上前給周夫人奉茶:“阿兄身體不便,今日這茶便由我代為奉上了。”說着話接過丹朱手中茶壺,斟滿茶盞,雙手奉到周夫人面前。

周夫人望了顧君如一眼,這才伸手去接茶杯。啜了一口茶水,方才說教道:“你二人本就是夫婦一體,你斟的茶與魚兒斟的茶,在母親喝來并無區別。不過,既然你們如今已是夫妻,稱呼上還需要改一改。”

“女兒已經叫慣了,一時半會怕是改不了口。”顧君如淡淡說道。

“改不了也得改,從今日開始,不準你再用兄妹的稱呼。”周夫人語氣嚴肅的命令道。

眼睜睜看着顧君如受委屈,周羨淵終是忍不住開口:“他們兩個不過昨日才成婚,許多事情不習慣也是難免的,你又何必這麽苦苦相逼。”

“我在教訓自己的兒媳,哪有你這個庶子插嘴的份!”周羨淵這一開口,成功的将炮火從顧君如身上引開。不過好在他也已經習慣了周夫人的惡聲惡氣,聞言也不氣惱,仍舊只是淡然的坐着。

柳英見這屋裏氣氛越發壓抑,忍不住跳出來救場。把玩着手中折扇,徐徐說道:“夫人好歹是成過婚的人,怎麽連這點閨房之樂也不懂?這兄妹之間的稱呼,在外人看來屬實沒什麽,實則卻比夫婦之稱更為親密。小兩口鎮日裏哥哥妹妹的叫着,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旁人又怎能體會這其中的奧秘……”

柳英樂不可支,回味無窮的跟周夫人描述閨房之樂,待回過神來,卻發現這一屋子的人差不多全黑了臉。獨獨周羨魚算是個正常人,一雙眼睛火辣辣的望着顧君如。

周羨淵氣的不輕,一縱眉頭,拍案而起:“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個啞巴。”言罷氣哼哼的沖出了屋。

柳英叫他罵的一頭霧水,頗為無辜的嘟囔了一句:“這好好的,怎麽又氣上了。”轉而同周夫人道:“夫人且先慢慢的喝茶,我出去看看。一會開席了遣個人叫一聲就行,咱們不會走的太遠。”

叫柳英方才那無心的一沖撞,周夫人臉色也極不好看,只是礙于身份,也不好發作,只得沉着臉應了一聲:“柳小郎遠來是客,一切随意就好。”待柳英身影消失,周夫人這才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區區黃口小兒,竟敢如此放肆,果真是缺爹少娘沒有教養。”

“柳家人素來都是這般放浪,母親何苦與這種人較真。他此番過來只為送一份賀禮,想必也住不了幾日。”經過早上一事,周羨魚也對柳英頗有微詞。這廂安慰完了母親,又轉過頭來關切顧君如:“那柳英慣來放肆,阿如且莫與他計較。”

顧君如搖頭,臉色依舊有些難看:“他不過是個客人,沒什麽好計較的。廚房裏還備着菜,我出去瞧一瞧。”言罷轉身出了屋,站在門口,顧君如有些怔愣。周夫人怒罵柳英缺爹少娘沒有教養,卻實實在在的刺痛了她的心。前世周夫人鮮少在她面前如此失态,今日想來應該是氣的狠了。只是不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是不是也被歸為缺爹少娘的那一類裏。

兀自嘆息一番,顧君如很快收拾心情,轉身去了廚房。今日要宴請柳英,自是要菜色豐盛一些。顧君如到的時候,廚房裏一片人仰馬翻。胖廚子站在鍋臺邊颠勺,其餘打下手的人也都忙的腳不沾地,看見顧君如來,甚至連停身行禮的空檔都沒有。

幫廚的婆子手掐菜刀迎了過來,噼裏啪啦的炒菜聲中,那婆子尖聲同顧君如嚷道:“這裏遭亂的很,娘子還是回屋去吧。”

顧君如掃了左右一眼,站着沒動:“我過來瞧瞧,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那婆子剛想搖頭,便見丹朱從門外走了進來。她手裏捧着一尊紅泥藥爐,聽見顧君如的話,便道:“奴婢正巧要給公子煎藥,娘子若無事,便幫忙看看火吧。”

"也可。"顧君如點點頭,随着丹朱去了廚房後院。那裏有一處耳房,是專門用來熬藥的地方。丹朱經常給周夫人熬美容養顏的湯藥,做起這一攤來十分順手。只見她利落的将那爐子生上火,藥包倒出來清洗幹淨,而後添滿水,只待那爐子靜靜的燒着。

“奴婢還得去前面給客人準備茶點,此處便留給娘子了。倘若一會藥煮好了,奴婢還是不來,還勞煩娘子親自将藥端去給大公子喝下。”丹朱似乎對顧君如有些不放心,事無巨細的叮囑了一番。

實則給周羨魚煎藥這樣的事,顧君如上輩子可沒少做了。眼下即便閉着眼睛她都能知道這藥該熬多長時間,涼到哪種程度才适合周羨魚入口。不過既然有人願意操心,她便也樂得省心。只不鹹不淡的将丹朱的囑咐聽着,待她一走,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小杌子打起盹來。

那爐子裏的火時盛時衰,顧君如全然視而不見,沒過一會,她便叫那爐火烤的額頭沁汗,索性一邊瞌睡一邊給自己扇涼風。

她這廂昏昏欲睡,也不知那藥熬了多久,直至空氣中傳來一陣焦苦的糊味,這才猛然驚醒,連忙七手八腳的将藥湯子倒了出來。

丹朱走之前囑咐她三碗水剪成一碗,此時卻連半碗都不到了。顧君如苦惱的揉了揉額頭,倏而靈機一動,将那藥碗裏兌了點水進去。這下可好,滾燙的藥湯子立刻便溫了下來,竟連晾涼的功夫也省了。

大功告成,顧君如拍了怕手,端起藥湯子便往外走。此時廚房裏的人少了一些,好似已經往前面端菜了。顧君如卻不理會,端着那藥湯子直接去了主屋。

她尚未走到主屋門口,恍惚瞧見門口珠簾一動,似乎有人探頭瞅了一眼,很快又縮了回去。顧君如心中一動,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她一路走得沉穩,行至門口未待進去,便聽見裏面傳出周夫人怒氣沖沖的說話聲:“那周羨淵心思歹毒,若不是他當年使壞将你推下矮崖,你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殘廢。魚兒,你可是我周家堂堂正正的嫡出子,如今日日坐在這累贅的輪椅上,就連行動都要旁人推着,阿娘心裏好不憋屈。”

說到最後,周夫人竟有些哽咽。她向來是個很要強的人,鮮少在人前做軟弱的姿态,可一旦真的表現出脆弱,定然也是極能引人同情的。顧君如即使沒親眼所見,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舉止神态。定然是與前世那般,一副泫然欲泣唉唉欲絕的悲痛模樣。

只是,她早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單純幼稚好糊弄的顧君如了。前世她聽到周夫人這番言語,立時氣的七竅生煙,恨不得立刻将周羨淵拖過來捶一頓才好。而這一世,她內心無比淡然寧靜,非但生不出絲毫情緒,甚至還極為悠閑的站在門口看柱子上幾只螞蟻玩。

周夫人似是委屈極了,一邊抹淚一邊控訴周羨淵種種頑劣行徑。顧君如百無聊賴,直至那柱子上的螞蟻都爬走了,屋內的聲音方才停了下來。想來應是看她久久不肯露面,那周夫人做戲做的累了才罷休。

顧君如複又站了一站,直至周夫人徹底消停下來,這才邁步準備進門。正當她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之際,但聽周羨魚風輕雲淡的說道:“我的腿本就與他無關,便是沒有周羨淵,我這輩子也注定是個殘疾。阿娘,人活一世本就不容易,但願您能看開一些,莫要再執着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咱們都要好好的活,也沒什麽比活着更重要了。”

顧君如腳步便是一頓。她分明記得清楚,前世周夫人唾罵周羨淵的時候,周羨魚可是沒少幫了腔。緣何到了這一世,劇情竟然不按照前世那般發展了?

顧君如正值呆怔之際,倏而便見身側柱子後紅影一閃,竟是柳英與周羨魚走了出來。這兩人也不知站在那裏聽了多久,出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正常。

柳英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副看穿了真相的模樣:“這周夫人真是好算計,才剛成婚,便急着要趕你這個庶子下臺了。也不知周家這點家業有什麽好争的……”

周羨淵沉着臉,忍不住冷笑一聲:“她素來如此,沒什麽好奇怪的。只是……”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周羨淵疑惑的眯了眯眼睛,卻終究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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