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贗品

既然和澹臺燼約定好, 蘇蘇告訴自己,再見到他時,一定心無旁骛, 找到公冶寂無要緊。

藏海收了龜甲回來, 面色不太好看。

四人坐在張府外的梨花樹石亭裏,藏海把卦象給他們看:“這是我為張夫人未出生孩子蔔的卦, 這一塊主生。”

蘇蘇看向藏海指着的龜甲, 發現上面有明顯裂痕。

主生的命脈發生裂痕, 證明嬰兒保不住。

藏海收起龜甲,樂觀地安慰衆人道:“興許沒那麽糟糕, 我學藝不精,命數這種事, 誰能說得準,先前只有我和師弟在,孩子兇多吉少, 如今黎師妹和搖光師妹來了,嬰孩保不住就能活下來。”

澹臺燼抿了口茶水,看一眼藏海。

藏海別的東西是不行,但他在占蔔上, 天賦出類拔萃。

為仙占蔔藏海或許比較吃力, 耗費大量靈力也只能預測短時間吉兇, 但是為一個凡人嬰孩占蔔, 對于藏海來說綽綽有餘。

他的占蔔結果說嬰兒保不住,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四個修為不低,這樣都不行的話。澹臺燼難免深思, 隐藏在鎮上的, 到底是怎樣的妖怪?

澹臺燼說:“今晚是陰日陰時, 張夫人會生産。”

他語氣篤定,也沒人質疑。張府有妖氣,卻無妖怪,看上去風平浪靜,除了澹臺燼口中後山的八柳聚魔陣,府中一點異樣也無。

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人更加心驚。

搖光神情凝重,說:“在産房提前布好陣法,我們守着張夫人。”

蘇蘇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腦海裏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一閃而過。

她還是決定說出來:“我覺得,張沅白看上去很奇怪。”

藏海道:“那個小孩?我和師弟先前也覺得奇怪,後面查探過,就是一個普通小孩,據說生下來就不喜歡講話,性格孤僻,最近他養的貓丢了,正在到處找貓。”

蘇蘇也只是随口一提,畢竟她接觸過孩子,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再說了,張夫人是張沅白的生母,連張夫人也不覺得自己兒子古怪,張沅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張員外呢?”蘇蘇問,“張夫人都要臨盆了,怎麽不見張員外。”

“哦,跑茶葉生意去了,據說今日回來。”藏海回答說。

果然,天色黑下來之前,張員外風塵仆仆回來了。

他對着張夫人噓寒問暖一通,又依次對着澹臺燼等人行了大禮。

藏海與張員外客套着,澹臺燼的手狀似無意拂過張員外肩膀。

他眯了眯眼,竟然也正常。

府中沒有一個人異常。

蘇蘇注意到他的動作,也忍不住打量張員外,張員外留着兩撇小胡子,生了一張巧嘴,很會說話。

張夫人見到他,眉眼溫柔似水,一看夫妻倆平時就很恩愛。張員外有錢,卻沒有納妾。

沒過一會兒,張夫人發作了,産婆連忙準備幫她接生。

張員外在門外焦急踱步,蘇蘇等人隐在暗處。

搖光納罕地說:“我還是第一次等人生孩子呢。”

澹臺燼垂下眼睛,握緊了手中混元劍。

他生來與普通人不同,有自己出生時的記憶。曾經沒有情絲,他為了降臨塵世,毫不猶豫殺死柔妃。

周國皇帝因為柔妃的死記恨于他,宮人處處虐待他,他從來不明白有什麽錯,他只想活着,誰生來就該死呢?

現在有了情絲,他心中難免茫然。

不應該這樣做嗎?

為什麽,那個女人活着,他就要死。

他想活,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哪怕被人嘲笑,被人打罵,他都想活下去。

不,他眼神陰沉地看着劍上紋路,他沒錯!

世上無人愛他,哪怕柔妃活着,最後也會厭棄他的。注定會背叛的人,本就該死。

蘇蘇蹲在他身邊,覺察到他氣息微微紊亂。

她驟然想起自己曾在魇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魔神的出生,伴随着殘忍的代價。

她想起那個溫婉善良的柔妃。

還有抱着死老鼠,為了活下去瑟瑟發抖襁褓中的嬰孩。

蘇蘇解開自己乾坤袋,往每個人手中塞了一塊做成兔子模樣的梧桐木。

搖光詫異道:“這……是長澤山的梧桐木嗎?”

蘇蘇點頭,語氣帶着笑意:“小時候爹爹刻的,他為了防止我亂跑,在上面施了仙術,可以輔佐人平心靜氣。暗處的妖魔不知是何物,我們帶着梧桐木,以便時時刻刻警醒。”

藏海贊道:“還是黎仙子貼心。”

蘇蘇把玩着自己掌心的兔子,對他笑了笑。

澹臺燼手中猝不及防多出一只木頭兔子,它小巧玲珑,還不及一個指頭大,看上去呆呆的,十分乖巧。

兔子身上萦繞着白色靈氣。

心中那些沉頓的郁氣慢慢散開,他遲鈍半拍地看向蘇蘇。

少女若無其事,專心致志地盯着産房。

這邊人手一塊梧桐木,那頭一聲嬰孩響亮的哭聲。

澹臺燼收好木頭兔子,與玉佩放在一起,覺察到什麽,他擡眸盯着産房:“陰時到了。”

孩子果然是三陰體,這樣的體質最容易招來邪魔。

它們對妖魔來說,是大補之物。

産婆抱着孩子出來:“恭喜張員外,賀喜張員外,夫人生了個小公子。”

張員外松了口氣,喜不自勝,抱着孩子不住打量,樂得合不攏嘴。

蘇蘇看見他懷裏皺巴巴的嬰兒,孩子很健康。

張員外連忙抱着孩子進去陪夫人了。

藏海說:“竟然什麽都沒發生。”

蘇蘇也覺得奇怪,按理說,妖魔不應該來搶嬰孩的嗎?

澹臺燼看着宅子裏彌散的妖氣,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好幾日。

張員外宴請衆人吃飯,委婉地說:“近來鎮子上嬰孩失蹤的流言,興許只是他們家裏弄丢孩子的說辭,寧鶴鎮自古安穩,哪裏有什麽妖魔。諸位為我夫人操心了,如今麟兒已平安出生,諸位道長若是還有事在身,鄙人一定重金犒賞,好好為諸位踐行。”

蘇蘇萬沒想到,千等萬等,等來的是主人希望他們離開。

府中安好無事,張員外看他們就像在看神棍。

搖光剛要說什麽,澹臺燼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不叨擾了,這就離開。”

他抱拳行了個禮,沒要張員外讓人拿來的白銀,徑自出府。

蘇蘇他們一并跟上。

藏海道:“太奇怪了,如果沒有妖,那這妖氣是哪裏來的。”

搖光也說:“我們真的要離開嗎?”

紛紛揚揚的梨花落在澹臺燼腳下,他說:“在暗處接着等,看看會發生什麽。”

黃昏,張員外乘着馬車出了府。

“妻子才剛生産,他又急着去做生意?”藏海問。

蘇蘇掐了個仙決,在自己眼睛上拂過。

再看馬車時,她看見張員外的箱子裏,那團小小的襁褓。

“孩子在馬車上。”

“什麽?張員外要帶他兒子去哪裏?”

衆人立刻意識到,妖魔興許要出現了,均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那輛馬車在出鎮子的時候,繞了個路,從小路駛向張府後山。

搖光說:“他要去八柳聚魔陣。”

張員外怎麽會害自己的親生孩子呢?

馬蹄聲噠噠,響在夜裏,幾人藏在山石後面,看着張員外抱着孩子下了馬車,朝聚魔陣走去。

聚魔陣中,八顆柳樹無風自動,森然妖氣從聚魔陣沖傳出來,柳樹中傳來陣陣鬼哭聲。

張員外跪下:“恭迎主人。”

中間那顆鬼柳裏,緩緩出現一只三頭怪物,它動了動三個脖子,變成一個陰柔的男子。

張員外高興地說:“主人,這次的嬰兒是個三陰體。”

“哦?”男子饒有興趣接過嬰兒,打量片刻,說,“不錯,不錯。等我回到魔域,把煉成的魔丹獻給妖皇,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謝主人。”

聽到“魔域”、“魔丹”、“妖皇”幾個詞語,幾人對視了一眼。

眼見男子要帶着嬰兒進入鬼柳。

澹臺燼擡手,無數金線飛射出去,張狂如瀑,卷住三頭妖懷裏的嬰孩。

多餘的金線如雷霆,帶着殺意刺向三頭怪。

澹臺燼拽住襁褓,遞給搖光:“抱好。”

搖光連忙護住懷裏的嬰兒。

三頭妖躲開金線,陰戾地看着蘇蘇等人,下一刻,化作原身,與幾人戰在一處。

蘇蘇發現,這妖怪很弱,她甚至不用祭出重羽,都不覺吃力。

三頭妖也很快意識到來人都不是善茬,它不甘地看一眼搖光懷裏的孩子,縱身返回鬼柳之中。

藏海道:“不好,他要跑!”

三頭妖手上一定有去魔域的令牌,想到師兄,蘇蘇咬牙,跟進了鬼柳。

澹臺燼皺眉,也走進鬼柳。

藏海說:“等等我,等等我!”

搖光抱着啼哭的嬰孩,擔心孩子出事,只好焦急地站在原地。

澹臺燼進入鬼柳之中,鬼柳相當于一個傳送陣,轉眼他到了另一處洞府裏。

洞府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手腕一轉,混元劍淩空出鞘,懸在他身側,飛向一個地方。

堪堪在少女身前停下。

“黎蘇蘇?”他皺眉道。

蘇蘇從洞府深處走出來,輕籲了口氣:“你怎麽也跟進來了?”

她走到他身邊,四處看看:“這裏似乎是妖怪修煉的地方,我們多加小心。”

“嗯。”

“裏面有條路,他應該從那裏逃走了。”

少女回眸,握住他的手:“別走散。”

澹臺燼盯着他們交握的手,跟她一起往洞府裏昏暗的路走。

兩旁石壁亮着光,蘇蘇警惕地看着前方。

澹臺燼突然開口:“蘇蘇。”

“什麽?”她回頭。

少年突然靠很近,他臉蛋清隽,在幽暗的地方,漂亮得不像話,偏他笑得也純然:“我上次說毫無瓜葛的話,都是騙你的。”

澹臺燼手指纏繞她的發,低聲缱绻說:“我怎麽會放過你,只會和你糾纏生生世世,直到白骨枯朽,一同腐爛。”

“你呢,喜歡我嗎?”

他眼睛在昏暗的石室中,仿佛帶着幽靜的光,等着她的答案。

見蘇蘇久久不答。

澹臺燼蠱惑般,在她耳邊說:“我高興的話,把焚念圈送給你哦。”

不知何時,他把玩着一個拳頭大小的金圈,金圈在他手中變化,成一條條銳利金線,又慢慢熔鑄成金圈。

原來這叫焚念。

天地間難得的束縛武器。

少女呼吸一滞,笑着輕聲對他說:“喜歡。”

他笑了。

澹臺燼閉着眼,似乎在感受聽她的聲音說喜歡時,有什麽感覺。

片刻後,他睜開眼,眼裏一片失望。

“果然,贗品就是贗品,還是沒讓我開心呢。如果是她,哪怕就這樣看着我,我都該興奮了。”

他舔舔唇,焚念化作無數細絲,眼前少女驚恐地看着他,慌張中,媚眼如絲靠過來,卻在下一刻,來不及說話,甚至來不及慘叫,已經生生被絞碎。

“噓。”少年低聲說,“哪怕她把我的心踩得粉碎,也輪不到你來取悅我。”

澹臺燼眼尾垂下,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化作一團魔氣。

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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