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一早,沈二安醒來暗惱喝酒誤事,趕緊再去将軍帳前,守衛卻說将軍一早騎馬出去了,遍尋不着人,有士兵吹起號角校場集結,沈二安心中一緊,匆匆跑去。
小都統韓白負責沈二安這一營,但見他一臉肅穆站立臺前,看臺下這一營士兵集結。霍玉和陸虎反手捆着跪在臺下,霍玉已經狼狽不堪,長發披面,低垂着頭看不清臉上表情,裸露的身上污漬斑斑有明顯傷痕,陸虎卻依然跪着筆直,一臉兇悍地盯着旁邊什長。什長老神在在,一本正經地站在一側。待這一營士兵集中完畢,小都統站在正中朗聲道:“軍規第八條,軍中□□者斬,此二人違反軍規,按律行刑,你二人可有話說。”
還未等此二人張口,沈二安出列大聲道:“都統大人,三營伍長沈二安有事要禀。”
小都統識得沈二安,當初宇文朔收沈二安為徒,韓白在場。韓白覺得沈二安此人有宇文朔指導,将軍明顯有提拔之意,更兼他自己勤學苦練天資聰穎,前途不可限量,故對他頗有拉攏之意。聞言,便道:“沈伍長請講。”
沈二安一臉義正言辭道:“回禀都統,此二人存有私情不假,情之所致,稍有逾越,違反軍紀,但實不應擔□□軍中之罪。望都統明察。”
韓白明顯一愣,他心中明白沈二安在強辭奪理,但卻辯駁不得,沉吟半晌道:“軍中不得有私情。”
沈二安連忙稱是:“都統明鑒,此二人犯了私情,該重重懲罰。”
韓白眼中隐有笑意:“沈伍長逾越了,軍中軍規又豈是你我能定的。”話音剛落,什長在旁邊大聲道:“都統莫聽他胡言亂語,此事已經禀告将軍,沈伍長颠倒黑白,惑亂軍規。”什長明白自己這次将陸虎往死裏整了,陸虎若大難不死,自己倒是離死不遠了。
陸虎恨不得飲其血在臺下怒斥:“我兒李世,你再敢說你老子一句,老子日日做鬼把你給活撕了。”随即,他朝都統重重磕頭:“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和霍玉沒有關系,求大人将我砍了,放了霍玉。”
霍玉顫顫悠悠地擡起頭,聲音嘶啞卻分明:“你說什麽胡話,我現在和死了有什麽分別,活着不自在,不如死了。”
陸虎聞言心中一恸,他再朝沈二安重重一拜:“二安兄弟,我過去多有得罪,幸虧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你是個好人,陸虎無以為報,給你磕個頭。我死後,如果霍玉還在軍中,請代為多加照料,陸虎下輩子坐牛坐馬報答你。”
霍玉瘋了一樣尖聲大罵:“我和你什麽關系!要你死了托別人照料我!你死你的!我死我的!”
陸虎跪着移到他身邊,輕聲道:“能看一眼少一眼,你也不看我一眼嘛。”
霍玉眼淚直流,恨聲道:“我瞎了才會看你。”
陸虎笑回:“你不就是瞎了眼嘛。當時我強迫你,你應該把我也戳瞎了才對。”
霍玉擡起頭,滿含淚水地看着他,怆聲道:“你哪裏強迫得了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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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虎傻在那裏,突然伏地大哭,哭得抓心掏肺,聞者落淚。
霍玉凄笑一聲:“一道死就一道死吧,死了做一對野鴛鴦,沒有世間這麽多破事,不正是件好事,你哭什麽,你這傻子。”
陸虎邊哭邊喊:“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霍玉挨在他身側輕聲道:“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什麽叫快活。便是死了,我也甘願。”
什長本想說什麽,被都統一個厲眼震住了喏喏不敢吭聲。沈二安心中發酸,看向都統。都統略有深意道:“沈伍長可以将此事禀報将軍,陳情是非。”
沈二安心下黯然:“實不相瞞,我昨日已禀過将軍。可惜将軍今日不在營中,求都統寬限一日,我再去求見将軍。”
都統為難地沉吟半刻:“如此,我再等一個時辰。”
沈二安心中焦急,但看都統一臉為難也不敢再說,于是得了韓白令急匆匆再去找卓路。他急得滿頭大汗,奈何軍營之大,他竟然就一直沒有找到。眼見着一個時辰馬上就到,沈二安心急如焚卻也只能往校場跑。校場裏一片肅靜,霍玉和陸虎兩人默默挨着也不說話,靜靜赴死的樣子。
沈二安一臉鎮靜走上臺前半跪道:“屬下已将此事回禀将軍,将軍下令此二人存有私情違反軍紀,責令各捆打四十軍棍。”
都統探究地凝視沈二安,緩緩道:“如此,謹将軍令。”
什長在旁邊冷不住叫喚:“沈二安,你說将軍令,可有手谕?”
沈二安冷笑:“我難道還敢在軍中信口雌黃假傳軍令嗎?”說話時,他背上一身冷汗。
霍玉和陸虎不可思議欣喜若狂地看着彼此。沈二安一時情急,騎虎難下,只想着拖着一時是一時,卻也不敢想自己此言一出後後果如何,年輕少年一時血氣上湧,或許冷靜下來他也不敢,如今卻是咬牙堅持着。
都統令衆人肅靜,吩咐士兵将霍玉和陸虎拖了下去棍打。這時,校場響起噠噠的馬蹄聲,有人喊了聲:“将軍。”沈二安渾微一僵,緊抿着嘴,倔強地看着将軍騎着黑馬,慢慢踱了進來。
卓路冷冷掃了眼衆人,最後将目光落在沈二安身上。沈二安生生地頂着這灼人的目光,背後不停冷汗冒出。假傳軍令者斬,是軍中第二條軍令。他覺得自己喉嚨發緊呼吸困難,但他硬生生讓自己背挺直,仰視着馬上的将軍。
卓路嗤笑一聲,将目光移開,冷聲道:“都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去練兵。”說完,也不看衆人,一拉馬缰快速地穿過校場。
沈二安傻愣愣地半跪在校場,望着卓路揚長而去的方向,好半天才整個人松了下來,眼睛亮得出奇。
沈二安和都統告了個假,直往将軍大營,将軍正在營中議事,沈二安在帳外等了許久。直至午時,帳中諸将魚貫走出。沈二安思量着裏面沒有他人,便央門口守衛傳達求見。門口守衛進去一會出來,奇怪地看了沈二安一眼,然後叫來兩個士兵,指着沈二安道:“将軍吩咐,将此人拖出去重棍一百,不得含糊。”
沈二安聽完,在帳外朝裏一跪,面不改色朗聲道:“二安謝将軍罰。”便痛痛快快去領了這一百軍棍。這一百軍棍打得毫不含糊,皮開肉綻,沈二安足足十日下不了榻。其中宇文朔來看過他一次,看他這一身傷氣得吹鼻子瞪眼,他料想沈二安的個性幹不出什麽出格的事,最多言語觸怒了卓路,最後嘆口氣:“這小子随便打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然後叮囑沈二安自個好好養傷,搖搖頭走了。
陸虎不知沈二安為何受此重罰,但總覺得和自己脫不了幹系,他和霍玉兩個人跪在沈二安鋪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從此對沈二安忠心耿耿。霍玉解了軍籍回了家鄉,陸虎依然留在軍中,他揚言一定要幹出一番事業,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家鄉找霍玉,霍玉走之前懷抱着他:“只要你不死,我都等你。”
床上養傷這幾日沈二安倒是難提靜下心來,将宇文朔給的幾本書好好從頭到尾琢磨了幾遍,覺得果真是學海無涯博大精深,将一些原來想不明白的倒是深刻地理會一二。待能夠下床,便立刻馬不停蹄地恢複練習。待身體基本大好後,他找了一日中午,向什長李世請教功夫。李世自沈二安贏了陸虎的一,對他有些忌憚,本不想應戰,奈何陸虎在旁邊大聲奚落,搞得李世下不了臺,一怒之下覺得沈二安這小子也不是自己對手,兩個人就比上了。不想沈二安這小子固然養傷數日,功夫一點也沒落下,日益精進,很輕松贏了李世。李世惱羞成怒,轉身就走,心裏想着怎麽整治沈二安,卻聽陸虎問:“伍長,你今日為何想着挑戰李世這厮?”沈二安回:“将軍當日曾說,我贏了什長,便讓我當什長。”李世氣得差點摔了個跟鬥。
沈二安蹬蹬又跑到将軍帳外求見将軍,守衛連進去禀告都省了,冷冷回他:“将軍說了,閑雜人等不必禀報,一律不見。”沈二安無奈垂頭喪氣回來,第二日,都統韓白倒是在校場上當衆把沈二安升了什長。
日子這樣過了一月有餘,一日軍中訓練完畢,沈二安去宇文朔帳中,他日日去找宇文朔,倒也不打招呼直接掀帳進去,然後看到了将軍卓路。
宇文朔一臉怒氣沖沖:“我不同意。”
卓路不為所動:“我意已決!”
兩個人沉默地對視片刻,宇文朔重重嘆了口氣,眼角看到不知何時進來呆在旁邊不敢言語的沈二安,道:“既然勸不了你,我也不多廢話。此次,你把二安帶着。”
卓路看也不看沈二安,淡淡道:“不帶,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沈二安聞言窘迫地低下頭。宇文朔重重地哼了一聲:“那你休想我同意。”
卓路眉頭皺了皺,終于肯舍個眼神給沈二安,極不順眼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很不情願地說了一句:“明日卯時在營口等我。”
宇文朔一聽又要發怒:“明日卯時,有必要這麽急嘛!”
卓路也不理疾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