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賈诩三問
第14章 賈诩三問
晚膳是用得皆大歡喜。
因早過了不惑之年,賈诩深谙養生之道,談公務也不談久了,等明确了意圖,他自己整理出明确思路,便早早告退安歇去。
呂布摸了摸下巴,滿意地看着他自己滾蛋,難得贊了句:“重光所薦之人果真不凡,當重用。”
燕清心想這當然啦,那可是毒士賈诩,智謀才略在史書上都赫赫有名,縱使東漢末年群星閃耀,智商情商上能與他比肩的也屈指可數。
只是賈诩一來,他似乎就降格了……以前好歹還稱呼自己為‘重光先生’呢,如今就直呼重光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此更顯親昵,倒也不錯,或許是呂布有意為之,無形幫顯下他的資歷?
霎時間轉過無數念頭,他面上只莞爾一笑,真心實意道:“如此甚好,清未白費口舌,也不枉主公禮賢下士。”
呂布極其吝啬,并不打算再誇賈诩幾句了,而且沒了需要維持形象的人在身前,他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健碩的長腿原先難受地曲着,這下無需講究坐姿儀态,便順應心意地舒展開了,雄壯的花虎就此歪在軟塌上,胳膊枕在腦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燕清盯着那比自己大腿還粗的小腿看個不停,目光都發直了。
兩人靜靜無言地出了會兒神,燕清突然想起什麽,問道:“燕清有一惑,不知主公願幫解否?”
呂布聞言,立即轉過頭來,和顏悅色道:“重光但說無妨。”
燕清便将困擾着他的疑問說出了口:“今晨,主公是如何說動文和的?”
呂布默了默,不答反道:“重光離得有些遠了,布聽不大仔細,能否靠近一些?”
燕清:“……”
雖然他嚴重懷疑呂布特麽的在故意逗他,可見呂布表情真誠懇切,不似作僞,也毫無必要這麽戲弄于他,便依言照做,且将問題重複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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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沒再搗亂,爽快說了:“布至文和先生處時,其面色不驚,似早有預料,又烹茶以待,予布三問。”
燕清心說文人擅演,直腸子的武人一忽悠一個準的,而賈诩更是其中翹楚。不過,賈诩倒不是純演技,約是看穿了呂布的急脾氣,料定自己等得,對方倘若真求才若渴,就等不得,是以也很難說,他不欲打斷呂布的敘述,聽到這就專心等着,誰知呂布仿佛自認說完,就阖目不言了,燕清只得厚顏繼續追問:“請問主公,具體是哪三問?”
呂布這才道:“明知事不可為,卻不得不為,當如何?”
燕清隐含驕傲地笑了,無需多想便知:“主公定答了‘無不可為之事,唯有無能為之者也’。”
呂布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默認了燕清的猜想,接着道:“文和先生又問,倘若布之見與諸位先生的皆都相左,又當如何?”
燕清微微蹙眉。
不得不說,賈诩的問題都很關鍵,句句戳穿呂布的短板:至少依照演義裏的發展,呂布從來只能做到疑人不用,卻做不到用人不疑,每當遇到他的想法與陳宮高順的意見沖突的情況時,他就一意孤行,不撞破南牆不回頭的。
呂布宛若不經意地瞟他一眼,忽道:“依重光所看,布當如何作答?”
燕清心中喟嘆:“清不知。”
呂布輕哼一聲,似不悅得很:“還當如何?除興兵打仗的事外,先生但凡說得出個理兒,一切皆聽先生的。”
不過他心目中的先生,可只有燕清燕重光一人。
不知他這沒道出口的小九九,燕清不禁眨了眨眼,險險掩去訝色,忍着沒作死地問句‘此話當真?’而是輕聲感嘆:“怪不得。”
若是真的,那證明呂布可就是改了性了,可謂驚天動地;就算是假的,能騙過狡詐如狐、洞察人心的賈诩,這功力堪稱一日千裏,也大有前途。
呂布興致缺缺地說完了最後一問:“文和先生終道,‘還請将軍直言,若诩拒之,您當如何?’這還需問?不為我所用之大才,斷不能容他人所用。”
說者無意,燕清卻聽得冷汗涔涔,暗呼僥幸。
他幾乎可以想象呂布當着賈诩面說這話時,劍眉多半嘲諷地一挑,既果斷,又殺氣騰騰,卻叫之前聽了自己一番胡吹海誇後半信半疑,隐隐有些傾向的賈诩頗為滿意的畫面。
一問測霸勇無前;二問測虛心納谏;三問測殺伐決斷。
要是換了個人,賈诩就不可能這麽問了。三問後定去從,聽着草率,其實心思極細膩。
尤其第二問,他深知呂布此人不可能會缺個人主見,又不屑說謊,所以重點在于他能否聽得進旁人意見。
對此,燕清倒極感同身受:不怕主公蠢鈍如豬,就怕蠢還自以為是。
不過呂布運氣如此之好……
燕清心情複雜,恍然間感慨萬千。
明日一早,呂布便風光班師還都,賈诩記挂着身上的重任,片刻也不多逗留地就告辭去了司徒府。呂布則聽了兩位軍師的建議,先領着威風凜凜的人馬在帝都的街道上晃了一圈,順道幫此時看他的目光中已沒了厭惡,全是敬畏的百姓斬了幾個趁火打劫的蕭小,等賈诩的捷報傳來,再沐浴修整一番,奉旨入殿面聖。
不出意料的是,聖旨上只主點了呂布的名字。
燕清自知自己并無朝廷賦予的正式官職,是不夠格陪呂布一起去觐見皇帝的,之前他還為這發了好一陣子愁,現有了好歹是個讨虜校尉的賈诩陪着,他哪裏還不放心,就準備安然陪着呂布的人馬在殿外等消息了。
結果呂布聽完他的打算,第一個不樂意了,死犟着一動不動:“重光乃布帳下軍師祭酒,此回更當居首功,如何去不得?”
燕清差點沒被口水嗆到。
軍師祭酒不是曹操為了表現對郭嘉的青眼有加,極度倚重,才額外設置的官職嗎,怎的這時候被呂布給随口整出來了?
況且那是因其麾下人才濟濟,要表現出奉孝的超脫地位,非在軍師後加個祭酒,以示他乃獨一無二的首席。
哪裏似呂布這主公當得悲催,可用的謀士其實就賈诩一個,自己肚子裏能有幾滴墨水,他還能不清楚嗎?別說這智囊團裏就兩個人,當個祭酒毫無意義,沒準還得因此惹得有真才實學的賈诩心生芥蒂,可謂是得不償失。
燕清不由得看了眼一旁的賈诩,見這狐貍笑眯眯地搖着扇子,端的是置身事外,兩不相幫,倒不似有半點不快。
他心下稍安,哭笑不得地回這一臉氣悶的主公道:“清蒙主公厚愛,甚是感慰。然清無官無職,如何能瞻仰聖顏?雖知主公之慮,可有文和相伴,大可無憂,何必為些瑣事遞出話柄,令聖上不快,還惹來無謂的口誅筆伐?”
呂布臉色陰沉,顯然半句都沒聽進去。這要不是大庭廣衆之下,怕是用那鐵鉗般的手生拽燕清一起進宮的心都有了。
他深吸了口氣,語氣卻硬梆梆的半點不容商榷:“無先生作陪,此不成行。”
燕清:“……”
關鍵時刻耍什麽牛脾氣?又不是第一次去幼兒園的小朋友。
賈诩看到這,哪裏不知呂布極愛重燕清之才,是信任到片刻都離不得的,雖有些羨慕,但也多了幾分心安——比起一個既仰仗幕僚出謀劃策,又百般瞧不起文人的,當然是愛勇與惜才并存的主公更讨喜得多,終于老神在在地出來打圓場了:“依文和之見,重光若能同往,實乃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呂布斬釘截鐵道:“文和此言深得吾心!”
燕清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苦笑:“文和添亂子作甚?快勸主公打消此念吧。”
賈诩慢條斯理地晃了晃頭,分析道:“重光深謀遠慮,诩或遠遠不及,但此事上,重光的的确确謹小慎微過了。恕诩妄出直言,若漢室天威猶在,又怎容得個劍履上殿,欺主滅臣的董仲穎?且不說主公志不在朝謀官,名聲有诟也非一日之果,如今攜不在诏上的重光一同面聖,也不過是多添上微不足道的一小筆,何況瑕不掩瑜,聖上初脫魔掌,正是大喜之時,豈會因這些微的善做主張便寒功臣之心呢?”
燕清雖知賈诩說這一大通話,不過是要圓滑地解了僵局,既不讓一心為主的自己被駁了勸誡而難堪,也不灰了呂布展現出的淳淳愛臣之心,但聽着确實有些道理,只他始終覺得自己去不去,都是可有可無的,策早已定下,又有賈诩真心看着輔佐,再能出什麽岔子,那就是天命了。
見呂布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燕清無奈地笑笑,實在搞不懂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态度究竟是幾個意思,也懶得去追究了,揖禮應了,随口調侃道:“叫王子師見主公居功自重,跋扈至此,從而賣力促成吾等之願,大約就是文和口中的‘百益’了?”
賈诩與他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眼神,慢悠悠地笑道:“知我者,重光也。”
呂布知倆軍師又當着自己面打些啞謎,但賈诩剛促成了他的心願,倒是順眼了許多,便大方地沒計較這點,不再耽誤時間,把大批将士留在宮門,連個親兵副将都沒帶,只帶着燕清賈诩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