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何為信任
第49章 何為信任
即使燕清對自己私下悄見顧詩已被顧曦夫婦知曉一事一無所知,他也清楚自己拒婚有不識擡舉之嫌,妥妥是理虧的一方,于是想着在信送去後,尋個好時機親自登門再致歉解釋一番。
然而信剛封好送去,就有親衛來報,道主公有急事相托,請他去一去議事廳。
事分輕重緩急,燕清生怕是出了什麽差錯,叫袁術這條大魚跑了,多日心血籌謀功虧一篑,哪裏有心思管兒女情事,想也不想,急匆匆地就翻身上馬,往議事廳趕。
燕清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心急如焚地後腳剛走,呂布的前腳就邁進來了。
呂布無視一臉震驚的衛兵們,大步流星地朝燕清剛待過的書房裏趕,進去後利索地就大肆翻找起來。
哪裏是真有要事商議?不過是有着行兵打仗的天賦,又在燕清那甜蜜的督促下對兵書爛熟于心的呂布學以致用,神不知鬼不覺地使出的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近來燕清行蹤詭秘,又偶有心不在焉,有着锃亮雙眼的呂布怎麽可能遲鈍至連這看不出來?
只是他在自家軍師祭酒手裏吃過太多次虧,知但凡是燕清有心瞞着自己的,他憑自個兒本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詐出真實答案來的,便學精明了,哪怕疑窦深重,也不去正面質疑,而是暗藏于心,先找了與燕清言行甚密的副将趙雲盤問一番。
可趙雲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死心眼,尤其這屬于燕清私事,并未有損呂布勢的利益,對主公效忠和友人之義全無沖突,他沒半點心理負擔,态度就更堅定了。
一張嘴就跟上過數道重鎖般牢固,當得是軟硬不吃,哪怕呂布折騰到最後耐心耗盡,原形畢露地大發雷霆,甚至咆哮着以死恫吓他,趙雲一臉波瀾不驚,老實巴交地重複同一句話:“重光有過交代,莫與旁人提起此事,望主公莫再與雲難了。”
呂布一聽更是怒不可遏,直接揪住趙雲的領子,将他拎了起來,惡狠狠道:“布做了旁人,你卻是哪門子的內人?!”
趙雲也不掙紮,就順從地任呂布對他怒目相視,只是因被領子勒得氣都喘不太順了,将一句簡單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了起來:“先……生……與雲……皆……尚未……娶……妻……并無……甚……麽……內人。”
呂布:“……”
誰他娘的在關心你這個?
呂布額角青筋一跳,冷哼一聲,将趙雲粗暴地松開,又冷冰冰地盯着他看了會兒,見死活是撬不開那嘴,沒辦法指望從趙雲口中掏出答案了,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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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悻悻然地踹翻了放在一邊的胡椅,煩躁地開始踱步,思索對策。
結果絞盡腦汁地一想,還真被他想出一記妙招來。
見順利瞞天過海,初次在狡詐如狐的燕重光手裏占到點便宜,呂布心裏是既興奮又得意,又因知道口舌笨拙、不擅說謊的高順拖不住生出懷疑的燕清的腳步多久,翻箱倒櫃起來極其迅捷。
好在他跟着董卓四處征戰時,戰後做得最多的就是搜刮財寶,打家劫舍,此時也沒忘卻多少,做起來無比駕輕就熟,很快就翻出了想找的東西。
——那是一沓雪白的薄紙。
呂布為了将它從最底下的櫃子裏原樣取出,放到案桌上也形序不亂,可謂是小心翼翼得無以複加,接着才開始仔仔細細地檢查。
燕清有個鮮為人知的壞毛病,那就是在着急書寫時,總忘記要将底下的其他紙張移開,而是直接墊在上頭落筆。
墨是上好的墨,紙也是上好的紙,可再好也不能這樣糟蹋,每次燕清回過神來,就發現底下好幾張都被墨給深深地滲透進去,根本沒法再用了,再心疼也唯有将最頂上的、也是受害最嚴重的幾張丢進火盆裏作廢焚毀。
而只是落了些零星墨痕的那幾張,寫新的文章時稍注意點就能覆蓋在上頭掩飾過去,燕清就不舍得丢了——尤其他的書房乃重地,有專人日夜看守,堪稱密不透風,連只野貓都不可能溜得進去,也不怕會走漏了什麽機密。
不曾想今日就溜進去一頭塊頭極大的老虎。
呂布身為為數不多的知道這個壞習慣的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把它們給找出來,果不其然,上頭墨香猶在,顯是剛幹不久,他硬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親自提筆将那些零七八糟的墨點黑線連起來。
盡管遠談不上完整,可也足夠。至少呂布在連蒙帶猜下,能叫大致意思一躍而出。
讀着讀着,呂布的臉色就由成就感爆炸的眉飛色舞,變成了蹙緊眉頭的驚疑不定,再到徹底了解事情經過的烏漆墨黑,最後是眸底放空的怔怔出神……
倒喚起了他在此次出征前,與嚴氏的一段對話的記憶。
因呂布抽空去了一趟,嚴氏一頭霧水之餘多問幾句,才知道魏氏竟膽大包天至此,一面滿心愧疚,對滿臉不悅的呂布誠懇致歉,保證日後當多加約束魏氏的言行舉止,一面跟他提了提女兒呂玲绮的近況。
道她已是金釵之年,卻不愛讀詩書,也不愛做針線,終日逼親衛教她舞刀弄槍,脾性還剛烈霸道得很,她個做母親的怎麽勸都勸不來。
對自己唯一的子嗣,呂布還是頗溺愛縱容的,聞言緊繃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嚴氏就趁熱打鐵,把她籌謀了很久的事與呂布說:“再過三年,绮兒也該及笄了,而她的婚事,夫君可心中有數?”
人人皆對虎子稱羨,卻對虎女敬而遠之,要是任呂玲绮就這麽發展下去,等到了适嫁之齡,怕不會有出衆的青年才俊願意求娶。
呂布遲疑片刻,卻是問道:“夫人如此問,可是有心儀的婿選了?”
嚴氏不想呂布如此敏銳,一下就叫她的小心思無所遁形,尴尬地笑笑,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颔首承認道:“只是妾身究竟是婦道人家,見識較夫君遠遠不如,還請夫君也幫着留心一二。”
呂布詫異道:“竟是吾軍中之人?”
嚴氏笑道:“夫君睿智,可不正是備受您寵信的那位軍師祭酒,燕重光大人。”
這時主公會願将女兒下嫁給極仰重信賴、又有大功的臣子,好叫雙方關系更為牢不可破,并不罕見,就如牛輔與李儒之于董卓。
嚴氏之所以見着燕清漸漸勢大,也半點不慌,不似恐自家弟兄就此被冷落的魏氏般自亂陣腳,頻出昏招,理由就在于此。
只是滿心以為呂布會認同這個好主意的嚴氏,卻在下一刻就見呂布一臉驚怒莫名,斬釘截鐵地吼道:“簡直一派胡言!絕對不可!”
嚴氏毫無防備,被吼得心跳驟停了一瞬,當呂布是嫌棄燕清出身寒門,配不上呂玲绮的身份尊貴,卻戰戰兢兢地還想争取一下:“夫君息怒,可——”
呂布不耐煩地一揮手,陰沉着臉,斷然喝住她的話頭:“绮兒的婚事,布日後自有打算,此事休得再提!”
嚴氏噤若寒蟬,連連點頭,而呂布也喪失了與她再聊幾句的念頭,漠然拂袖而去。
她只有懊惱地看着他難得來自己院子一趟,卻鬧得不歡而散了。
——攥着紙張,陷入沉思的呂布在聽到親衛彙報顧家族長顧曦求見燕清時,雖不徹底了解來龍去脈,也知燕清是拒絕了顧家欲結秦晉之好的意願,哪裏猜不出顧曦多半是要算賬來了,就靈機一動,二話不說,輕手輕腳地将被翻亂的東西複原,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婚事未成,卻可以暫時借來一用。
呂布站在比燕清還矮大半個頭的顧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去,即使唇角微揚,也具有天然的威懾力,顧曦原本洶洶的氣勢就褪了大半。
呂布客客氣氣地代主邀他上座,顧曦縱不情願,也只好假裝欣喜地應了。
然來意他不好說,好在呂布也未提,話題從頭到尾就只圍繞着這官邸的主人燕清轉了幾圈。
但顧曦是個心思極細膩的聰明人,哪裏聽不出呂布對燕清極為激賞倚重,話語中還若有若無地透了幾分或有意讓獨女與燕清訂婚的意思,那股殘存的火氣一下就煙消雲散了。
他始終不願懷疑自己會看走眼,将敗壞的腐木錯當成高潔的青竹,現見呂布有流露出幾分要嫁女的意願,那燕清作為根基淺薄的臣子,出于各種考量,會猶豫應承就變得萬分情有可原了。
甚至質疑起自己之前對燕清品行的揣測,說不定他在首飾鋪裏與小女的偶遇并非精心設計,而當真是一場巧合罷了。
說到底,顧曦之所以會勃然大怒,主要是懷疑燕清是故意設計着與顧詩見過一面,卻因嫌她品貌不宜才拒的婚,否則就算憾他拒婚,也會很快釋然,決不至于動怒。
任誰都知道,燕清投身入呂布麾下,二人成為主臣,只過去半載餘罷了。
因此顧曦如何也不可能猜到,世上竟會有主公會為臣子于無意間鑄下的錯,盡心盡力地代說謊描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