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主臣夜談

第70章 主臣夜談

呂布沉吟片刻,問道:“重光就如此看好此人?”

燕清篤定道:“此子多謀而善用兵,驕勇而不失狡猾,若主公肯歸還其父舊部,可謂兩全其美,既可廣證胸襟,亦可換其感恩戴德,拼死效力。”

呂布點了點頭,再無猶豫:“便依重光所言。”

倒不純然是因為他慣了對燕清言聽計從,而是确實經過一番考量後才做出的決定。

在先破袁術,後剿黃巾後,呂布手下并不短兵缺馬,精挑細選後收編的是精銳,放歸務農的是民夫,倒是那些個能獨當一面,擅訓兵打仗的将才,是永遠不嫌多的。

要是心不齊不忠,反叫軍力難以凝聚,易受其害。

盡管還沒見識過孫策有無能耐,但燕清目光向來毒辣,于辨析英才一道從未失手,呂布對他信心十足,順理成章地就答應,如若孫策願意歸降,再提出把孫堅留下的人馬做誠意滿滿的聘禮相贈。

這順序卻是燕清強調的:歸還孫家舊部,只能作為呂布給看好的得力部下的慷慨饋贈,而不能是換其臣服的條件。

畢竟目前尚未證明自己實力的孫策除了父親餘威尚在外,暫配不上這份另眼相看,屆時過度擡高了孫策的身價不說,還極大地堕了堂堂正二品骠騎将軍呂布的威風。

燕清又問:“主公明日要是得空,可願與清一同前去?”

原想着區區小事就不勞煩主公親自出動,可要讨伐擁兵自重的賊匪,還得等黃巾事了,及收了孫策後帶其一起去,除非豫州有要事需呂布回轉,近來确是閑着的。

在孫策前刷下主公的存在感,總比任他養成沒事兒上山打獵的不良愛好要強得多——燕清可沒忘記,史上的孫策是怎麽死的。

呂布毫不猶豫道:“可。”

燕清悅然道:“如此甚好。只是現天色已晚,主公不妨回府歇下,明日再做打算?”

呂布鋒眉一聚,不滿道:“重光剛收了布的贈禮,卻連多坐會兒都不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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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說者還是聽者,都知道這句抗議是賴皮居多,可要是不慎傳出去了,遭人利用的話,難免有誅心之嫌。

燕清溫然笑道:“主公說笑了,別說是重光府上,這偌大揚州皆在主公治下,哪兒有呆不得的地方?自是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呂布得寸進尺,強硬要求道:“既然如此,布就在此留宿了。”

燕清淡定地将眉一揚:“得此厚愛,乃清之幸也。”

立即着人備上一間客房,燕清笑道:“得虧清已料着有此一日,特尋了木匠打了張足夠寬敞長大的床,省得總累主公蜷腿而眠。”

呂布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重光有心了。”

即使呂布沒提出要去洗浴,燕清在享用完熱湯後,想起呂布是如何扛着那張血腥氣重的虎皮進屋的,再加上一身的大汗,不禁顫了一顫,還是自作主張,命婢女再備上一桶新的,送到客房裏去。

等換好裏衣的燕清從隔間出來,驚訝地看到呂布沒待在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客房裏,卻悄無聲息地歪在那張胡椅上,就着燈光讀被随意擱在桌上的一本人物傳記。

不過這本顯然不如之前的那男男小黃本能勾起他的閱讀興趣來,捕捉到燕清出來的動靜後,呂布第一時間就擡起頭來,順理成章地把那看得他興味索然的書重新合上,劈頭就問:“在此書上做注的是誰?”

燕清愣了一愣,那本書他雖只囫囵讀過,卻半點不陌生——是郭嘉偶爾有幾次跟他秉燭夜談,抵足同眠時帶來的心愛睡前讀本。

看來因搬遷得太過匆忙,書不小心拉這兒了,趕明兒得替他送去。

對呂布的問題,燕清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反射性地牽了牽唇角,帶了點無辜又善意的味道,慎重反問道:“可是那些注解有不妥之處?”

就怕是郭嘉寫了些不恰當的言論,不巧被呂布給看到了。

呂布的答複則大出燕清所料:“此人見地頗有些可取之處,布欲用之,重光可知其名姓?”

燕清先是訝然,旋即笑道:“主公與清所見略同!然您卻是晚到一步,此人已得清招錄,出任揚州別駕一職了。”

呂布平平靜靜地哦了一聲:“果然是郭家奉孝?”

燕清颔首:“正是。”

燕清原以為呂布難得求才若渴一回,或許會糾纏幾句試圖将人要過來,不想他卻在得知郭嘉已有職務後,仿佛徹底喪失了興趣,松了松健壯的肩臂筋骨後,轟然起身問:“熱湯可備好了?”

燕清含笑道:“主公可現去隔間使用。”

呂布滿意地掀了掀薄唇,大步流星地去了。

燕清整理了一下放在榻邊,等待緊急處理的重要文件,忽瞅見那箱被他暫置在一角的金珠玉寶,不禁蹙了蹙眉。

他如今官大勢大,又是衆所周知的那極少數能勸動剛愎自用的猛虎呂布的親近謀臣,是當之無愧的炙手可熱。

而有門道将這賄賂暗中送進他府裏的,說到底就只有那些一早就跟随呂布的老部下了。

眼見着與燕清交好的張遼高順步步高升,這倒罷了,賈诩徐庶郭嘉等人一步登天,畢竟所擅領域不同,也能忍了,可連半途殺出的無名補鍋将趙雲,張遼那籍籍無名的副将徐晃也能靠着得燕清幾分看重,就一路飛黃騰達,大有将他們這一幹随主公征戰,出生入死的老将全甩在後頭的氣勢,就叫他們無論如何也難以坐住了。

倒不是他們就對燕清心服口服了,只是有魏續這血淋淋的前車之鑒擺着,無人敢跟呂布跟前的最大紅人對着幹,不服也得裝服,就只剩下讨好交善一途。

為得燕清幾句美言,他們可是下足血本,從金銀珠寶绫羅綢緞四書五經文房墨寶這類死物,到溫柔解意年輕貌美的少女,應有盡有,燕清卻看也不看,給一概原封不動地退回,還去信一封,措辭軟硬皆施,致力将他們這些投機取巧的念頭打消。

他們的擔心其實極為多餘,哪怕是史上那識人不清的呂布,也是從未苛待過自己部下的。要是想得到升遷,就斷不該走這些歪門邪道——憑旁人三言兩語得來的,又怎麽敵得過切切實實立下的戰功呢?

如此風平浪靜了好幾天,曹性卻以為是禮備得不夠厚的緣故,暗自琢磨一陣後,狠狠心又加了幾層,悄悄托人送來。

燕清對曹性這人倒沒一星半點的惡感:他雖跟着上司郝萌叛過呂布,然迷途知返,與郝萌厮戰再度跳忠,後來更是立下一箭射瞎了夏侯惇左眼的壯舉,是個武勇值得稱道的健兒。

燕清若有所思地盯着這些財物,心裏剛一有了主意,只随便沖洗了下一身糙皮的呂布就悄無聲息地溜到了他身後:“這又是誰送來的?”

燕清回頭看去,坦坦蕩蕩道:“曹志行。”

呂布輕哼一聲,在燕清聽來,卻是匪夷所思的愉悅調調:“還算那小子有點眼力。”

燕清:“……”

這究竟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呂布懶洋洋地歪在胡椅上,閑閑道:“他既送來了,重光收下即可。布剛巧用得着志行的地方,便叫他承你這情。”

燕清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貪污受賄的先河哪能說開就開!這萬萬使不得!”

他方才想着的是,将一半退回,另一半索性就以曹性的名義捐贈出去,用來購置農耕用具也好,制紙成書材料也好,沒準還能帶動一波送錢的良性循環。

并非他們囊中羞澀了,而是斷沒有坐吃山空的道理,世上可不會再有董卓那樣的肥羊宰了。

要是依着呂布這主意去辦,唯一得利的就只有燕清一人了,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漢靈帝時期的收賄成風,公然賣官所招致的慘劇還歷歷在目。

好在呂布也只是随口一說,聽燕清義正言辭的一通勸誡後,他爽快地就改了口。

看呂布雲淡風輕,似是毫無心眼的模樣,燕清在松了一口氣之餘,也差點忍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扮豬吃老虎,存心在試探他了。

呂布忽道:“袁術那小兒聒噪得很,浪費了好粥好飯,可否宰了?”

燕清也不問他去牢裏做什麽,只答:“主公嫌他太吵,送走即可。”

呂布感興趣地哦了一聲,不知何時就從那離得頗遠的胡椅上移到燕清身邊了:“送往何處?”

燕清眉眼彎彎,端的是溫和無害:“公孫伯圭自得我等糧草相援,大有力克袁本初之威,然任一方肆然坐大,遠不如雙方繼續博弈于我等有利。”

“伯圭與術曾為舊盟,見他落魄,又哪有不出手接納的道理?殊不知亂講道義,後患無窮。清敢斷言,無需費上一兵一卒,不出一月,公孫勢定生自亂!”

殺了袁術,除能得一時痛快外,就只是結下一些不死不休的仇怨,還易授人心胸狹隘的把柄,着實百害而無一利。

燕清一直堅持養着袁術這柄能助他殺人不見血的利刃,就是等着袁紹與公孫瓒之間的戰局瀕臨反轉的關鍵時刻來臨。

要是袁紹勢頑強,在糧草貧匮的情況下也能壓公孫瓒一頭,燕清就要将袁術送去袁紹處,看這好顏面又優柔寡斷的袁紹能否下狠心殺了他的親弟弟;要是公孫瓒勝出一籌,那袁術來後,他是用還是不用呢?

身為世受皇恩的袁家嫡子,袁術是連他庶兄都瞧不上的心高氣傲,對編草鞋的低微出身的劉備更是不屑一顧得很,史上就曾對呂布寫信道‘術生平不聞天下有劉備’。

偏偏在他最不如意的此時此刻,劉關張三人卻是得公孫瓒倚重的得力幹将。

不得不與最瞧不上的人物成為同僚,對袁術而言,已是奇恥大辱,更別提他的處境竟連他們都不如了。

要是袁術當真一無是處,倒也罷了,可他卻懂得運用幾分政治官場的精髓,一旦心氣不平,定要攪起風浪,公孫瓒底下也沒有能控制住場面的能人異士,是以燕清才敢斷言,不出一月功夫,公孫瓒就要後院起火了。

“唔。”

呂布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家軍師祭酒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模樣,不知不覺地就口燥唇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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